抗日戰爭中的點滴回憶

楊國霖

抗日戰爭時期，貴州平越（現福泉）是保衛大西南的戰略要地，而鳳山、甘粑哨、馬場坪更是敏感的地帶。我家離鳳山僅兩公里，抗戰八年，所見所聞，記憶猶新。今年是抗日戰爭勝利七十周年，為了使國人牢記這段歷史，紀念我們曾經苦難的同胞，特作如下的點滴回憶。

在抗日的歌聲中長大

還沒上學，家長便教會了我很多兒歌，大多是抗日歌曲。我記得有一首《吹起小喇叭》的歌：“吹起小喇叭，嗒滴嗒滴嗒，打起小銅鼓，得兒隆冬隆，不怕年紀小，拿起刀和槍，保國保家鄉，一起打東洋！”

進了小學，老師先教我們唱《鳳山標準小學校校歌》，也是適應抗日形勢寫的：“鳳山高踞，巍若北辰，濟濟群英咸臨，文明進步，學術競爭，研究齊殷勤，強敵壓境，讀書救國在勤，性誠與敬，方臻世界和平。”

后來又教唱《延水謠》，“延水濁，延水清，情郎哥哥去當兵，當兵要當抗日兵……”，還教了《義勇軍進行曲》、《大刀進行曲》等等，印象最深的是《畢業歌》。

我們在畢業典禮上合唱《畢業歌》，大家哭成一團。“同學們，大家起來，擔負起天下的興亡。聽吧！滿耳是大眾的嗟傷。看吧！一年年國土的淪喪。我們是要選擇戰或是降？我們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場，不愿做奴隸而青去直上……”

防空演習

東北失守！華北失守！上海失守！南京淪陷！大武漢也保不住了！形勢越來越緊急。上級指示，為了學生的安全，每周要進行一至二次防空演習，老師被分到各個班指導。

那時我讀小學六年級，高年級的每個同學都要固定帶一個低年級的小同學進行疏散隱蔽，五分鐘內不管是大樹下、石洞里、草叢中，還是桔桿堆、谷草堆、土溝里，都要事先踩點選好躲避的地方。

那時學校有口大鐘，只要聽到連續不斷急促的“鐺鐺鐺鐺……”的聲音，就表示警鐘敲響，發出警報，敵機要來了。五分鐘內，所有學生都要從學校里跑出來，疏散到隱蔽的地方去。聽到“鐺——鐺——鐺——”的聲音，表示警報解除，大家才能回到教室里上課。經過幾個星期的學習，大家居然能做到五分鐘內井然有序地隱蔽完畢，且四處鴉雀無聲。

抗日宣傳

讀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我是班長，在街上姑媽家寄宿。每天晚上，老師都要叫我組織同學們排練抗日宣傳的文藝節目。

每逢趕場天，鎮公所會安排保警兵把臺子搭在場壩中央。全校四年級以上的學生由老師帶領上臺進行抗日宣傳和演出。

我記得當時演出的節目有《黃河大合唱》中的《河邊對唱》、《松花江上》、《大刀進行曲》、《原野上的杜鵑花》、《送郎當兵》、《九一八小調》、《捉漢奸》等，很受群眾歡迎。我們還組織過抗日示威大游行，每人手中拿一只彩色三角旗，上面寫“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抗日必勝！”、“還我河山！”、“日本鬼子從中國滾出去！”、“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團結一心，抗戰到底！”“打倒漢奸賣國賊！”等標語口號，一邊游行一邊呼喊口號。許多年輕的老師參加了我們的游行宣傳活動，鎮公所和學校在財力物力上也給了我們很大的支持。

童子軍訓練

抗戰時期，平越中學高中部星期六下午要搞軍事訓練，初中部要搞童子軍訓練。學生自己要準備軍服、軍帽、皮帶、綁腿，大家被編制為班、排，有軍事教官（當時的教官姓解，黃浦軍校畢業）。學生中要選出班長、排長，按軍校教程進行訓練。

初中學生入學時，至少要準備一套童軍服，男為草綠色上衣、短褲、船形帽；女為草綠色上衣，黑色短裙，圓盤帽。男女均配有童軍棍一根（與眉齊），童軍繩4.2丈長。全校編為一個大隊，各年級為中隊，下設小隊，還要從學生中選出大隊長，大隊副，中、小隊長及中、小隊副，并配大、中、小隊長臂章。

我們在童子軍訓練中學會了齊步走、正步走、左、右轉彎齊步走，向左、右看正步走，還學會了用童軍繩打十多二十種結，用多根童軍棍、童軍繩做成擔架救護傷員，用童軍棍、童軍繩搭起浮橋越過小溪以及做簡易木排渡小河，用童軍棍、童軍繩攀越高墻，施救落水的人等等技能。

義賣、募捐買飛機大炮

全民勸募活動便在我縣展開，中、小學生也要爭取為抗日作點貢獻，不能買飛機，就買大炮吧！

同學從自己家里帶來菜苗，自己栽在土里，然后細心管理施肥。一兩個月后白菜、蘿卜便長大了。我們將各組的蔬菜集中洗凈，腰上系一小條紅紙，寫上“為了抗日義賣”幾個字，然后用籃子裝上菜，兩個人抬一籃，敲鑼打鼓，舉著“學生抗日義賣活動”的橫幅，浩浩蕩蕩地往街上走去。

走到大戶人家門口，或走到商店柜臺前，由推舉出來的、能說會道的同學向主人介紹我們搞義賣的意義，再懇求主人買一點。有的人家為了爭面子，或者與同行攀比，或者真心實意地想為抗戰作貢獻，他們便會一下拿出十多二十塊大洋來買一棵白菜或者一個蘿卜。記得當時的任志德、余老伍、陳積甫、汪忠勇等人，就各自拿出了一百塊大洋。

北飛的大雁

大雁，我們這地方叫野鴨子。春天它飛到北方覓食，秋天又飛回南方過冬，它是一種候鳥。一九四四年的秋天，奇怪的現象出現了。

一群群大雁本來應往南方飛去，卻不斷地朝北飛來。有時本是晴空萬里，忽然天就暗了下來，還能聽到嗡嗡的聲音。抬頭一看，天空布滿了大雁，有時還會掉下一兩只摔死在地上。

高飛的大雁有時有足球場那么一大片，有時又只有籃球場那么一小塊，都是成群結隊地飛。后來在《中央日報》和《貴州日報》上看到了報導，才知道是太平洋戰爭爆發，盟軍正與日軍在南洋群島一帶激戰。大雁沒有了棲息地，又受到了驚嚇，才成群結隊地往北飛。戰爭不僅會毀滅人類，也會毀滅大自然，可見和平是多么的珍貴！

日本鬼子要打來了

一九四四年到一九四五年，每天都能看見多架次的飛機從空中掠過，戰況越來越緊。日本鬼子的飛機肆無忌憚，飛得很低，有時還會俯沖下來，掃射公路上的車輛和行人。

有一天我們走在上學的路上，忽然聽到隆隆的聲音，由遠及近，聲音越來越大。抬頭望去，哎呀！日本鬼子的飛機！黑壓壓的一大片，我們數了一下，一共七十二架。地皮都快震翻了。

我們趕快跑到路邊的松樹林里，半個鐘頭后方才敢出來。大人們都說那些飛機是去炸重慶的，日本鬼子已打到湖南、廣西了。不幾天，湘黔、黔桂公路上的人流越來越多。公路中間是扛槍的部隊，有背步槍的，扛輕、重機槍的，還有車拉的高射炮，馬拉的迫擊炮，滿載軍用物資的大卡車……一隊接一隊，一輛接一輛，不分晝夜，流水般地往貴陽方向走去。

公路兩邊是拖兒帶女、扶老攜幼、背包帶傘，逃難的人流。人流旁邊擺滿了難民們要賣的東西，有皮衣、呢衣、有戒指、耳環、手表、派克鋼筆、皮鞋、皮箱、皮包……，還有胸前貼著“望好心人收養”的孩子。

到處都是兵

抗戰到了緊急關頭，難民不斷地往西流走。部隊也不斷地多了起來。鳳山街上、羊老、冬青、羊昌河、甘粑哨、馬場坪、黃絲、魚酉、平越域內、牛場、甕安都駐滿了國民黨部隊。

我們從《貴州日報》、《中央日報》上了解到國民黨第五軍、第八軍、第七十八軍、第二十九軍都駐守在平越縣境內，阻擊日寇占領貴陽。

總指揮湯恩伯將軍親臨指揮，張雪中將軍率部隊開到馬場坪、甘粑哨一帶構筑防線，并在縣政府支持下，用數千根木頭、幾千塊木板在羊昌河上架起了一座木橋，以方便退防和后方的支援。可惜這座木橋，于1945年夏天，被一場大雨沖走了。

家中熱鬧起來了

從學校疏散回到家中后，我看到家里正房、廂房、樓上、樓下、客廳里、院子里到處都是人。鄰居家也一樣。

原來這些人都是我們寨上住在街上的親戚。我家姑爹、姑媽、表姐妹、表兄弟都來了，住在街上的伯伯、叔叔家的人也來了。老人們說日本鬼子打到獨山來了，可能要不了幾天就會打到鳳山來，怕飛機來炸，所以下鄉來躲難。老人們愁眉苦臉，孩子們相聚在一起卻很高興。

我們勝利了

經過八年的艱苦抗戰，日本鬼子投降了，我們勝利了！消息傳到鳳山街上，人們奔走相告，我家派到街上打聽消息的人也氣喘吁吁地跑回家中說：“日本鬼子投降了！日本鬼子投降了！”

起初大家還不相信，來人手持套紅的《快報》、《捷報》，“你們看！你們看！你們看！”大人們急忙圍攏來看，果然是真的！大家不禁歡呼起來！

一會我們就聽到了鳳山街上響起了噼里啪啦的炮竹聲。連續幾天幾夜炮竹聲不斷，鑼鼓聲隨著龍燈舞遍了每條街道，多年來壓在人們心中的屈辱和憤怒一下子發泄出來了！

我們終于勝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