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方方與武漢這座城市,似乎永遠有不解之緣。無論是作品選材還是人物塑造,或是由此形成的觀察視角與寫作方式,都帶有濃厚的“漢味”。武漢文化滋養了方方,方方懷著對武漢深沉的愛,向我們展現了武漢這座城市生動的生活圖景和豐富的文化內涵,塑造了眾多武漢人形象。他們身上豐富多彩的性格與務實、超脫、賴活的生存哲學,是武漢地域文化的產物,彰顯著武漢的城市品格。
關鍵詞:方方 武漢 城市品格 生存哲學 漢味
武漢這座城市,對于作家方方而言可能是終身難忘的。半個多世紀的武漢生活,使方方早已成為一名地地道道的武漢人。武漢,成為方方筆下故事發生的第一現場。當她拿起筆想要書寫的時候,武漢的每一段歷史、每一寸土地、每一條街道、每一個人物,都會自動跳出來,占據作品的某一個角落。方方懷著對武漢特殊的情感、嚴謹認真的態度、平實質樸的文字,給我們帶來了一系列反映武漢文化、市民生活的作品,塑造了一大批帶有“武漢特色”的形象。方方作品中人物身上表現出豐富多彩的性格及務實堅韌的生存哲學,都與武漢滄桑的歷史及豐富的文化相互呼應,彰顯著武漢的城市品格。
一、武漢人性格的豐富多彩,顯現著武漢的城市品格
方方以平視的姿態、寫實的手法塑造了一系列普通市民形象,特別是女性形象,她們是武漢地域文化的產物。武漢文化在這些市民身上沉淀下來,形成了武漢性格。武漢人的性格很難用一個詞去形容,他們有勤勞善良、熱心快腸的一面,也有野蠻兇狠、潑辣厲害的一面;他們坦率豪爽、愛恨分明,卻有時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他們大多數人雖然活得卑微窩囊,身上卻透著勇敢與膽識;他們雖然脾氣暴躁、爭強好斗,甚至世俗市儈,對于生活卻有一種不服輸、頑強無畏的韌勁兒。
《出門尋死》中的何漢晴,勤勞善良、熱心快腸、吃苦耐勞,卻被家人漠視而離家出走,可她最后還是將日子堅持地過下去。《萬箭穿心》中的李寶莉,美麗潑辣、粗俗強勢,當遭遇丈夫跳江死亡,她一滴眼淚也沒流,說“不管他活著還是死了,這把生活我總是得扛”,靠在漢正街“挑扁擔”獨自扛起一個家。雖然命運對她不公,但李寶莉秉承母親的“忍”字哲學,無論遇到再苦再難的事,只要想通了、咬咬牙就過去了。武漢人的辣勁、狠勁、韌勁在李寶莉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水在時間之下》里漢劇名角“水上燈”身上同時兼具善與惡、愛與恨的多重性格,認為好的對的善的就堅持,對壞的惡的恨的絕不手軟。這是一個愛恨分明、美丑并存的角色,在她身上充分顯現了“人世的復雜、人生的曲折、人心的幽微”,可以說這是武漢復雜的歷史人文環境在她身上打下的深刻烙印。《中北路空無一人》中鄭富仁被一貨車撞倒,車上遺落一大包羊毛衫,他并沒有貪圖便宜,反而主動跑去找貨車司機歸還,因此惹上官司并賠款,使原本不寬裕的生活更加拮據,但他的內心卻是坦蕩蕩的。《萬箭穿心》中李寶莉為幫助何嫂與歹徒搏斗,腿部被砍,縫了八針。這些普通武漢市民身上雖然有著各種缺點與粗俗,骨子里卻透著勇敢、義氣、無畏、堅韌。
這些豐富多彩的武漢性格,使他們在日常感情的處理上也顯得直白、粗俗、生硬。如《萬箭穿心》中李寶莉因丈夫當廠辦主任分到新房,她說,“正是馬學武這個狗日的幫我轉的運”。雖然話語粗俗,卻透著對馬學武能力的肯定與認可,還有因丈夫而驕傲自豪的味道。《中北路空無一人》中鄭富仁與父親一輩子吵嘴,可終究還是血濃于水。當父親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他從來都沒有如此為父親擔憂過……好幾回,鄭富仁甚至在心里咒他還不早死。……現在父親真的有可能長辭而去,鄭富仁的心卻開始痛了。鄭富仁心說,你不是蠻狠的嗎?有板眼今天再狠一回,把你的命搞回來,光搞贏兒子算得了么事。”當父親說兒子變得不大頂嘴時,鄭富仁說:“你當我不想頂?你一個又老又病的人,我跟你頂個么事咧?把你頂過去了,我還劃不來。”鄭富仁讓父親也改一改那張嘴,“父親撇了撇嘴說,做你的春秋大夢。我活了八十幾年都沒有改過,剩下這點日子,我還去改?改呵欠!”在笑淚交加的無數日子里,父子間以頂嘴、爭吵的方式演繹著人間親情。劉春梅私自將貨物賣掉而遭遇賠償攤上官司,“這天晚上,兩個人沒有說一句話。劉春梅悶聲悶氣地下了一鍋面條,鄭富仁悶聲悶氣地吃了一大碗……半夜里,劉春梅醒了,用勁踢了他一腳,說不準砸鍋賣鐵,不準去賣血,不準去賣腎。鄭富仁把手搭在她的身上,說我曉得。鄭富仁不敢把臉對著劉春梅,他怕她看到自己眼睛里有水。”此時無聲勝有聲,貧賤夫妻之間的默契與相互心疼表露無遺。《萬箭穿心》中萬小景不是很看得起李寶莉,卻一直是她的死黨,對此李寶莉有幾分得意,說“大概因為你是個笨人,但是我比你還要笨,你在我這里就找到聰明的感覺了”。正是這種輕松的默契與相互安慰,使這對好朋友總是能在危難關頭相互幫助。武漢人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表達著對親情、愛情、友情的理解,透著武漢人的真性情。
武漢人的性格代表著這座城市的性格,而城市的性格是由它的文化背景和生存環境雕塑而成。武漢是座古老的商業城市,南北文化的交融、經濟大潮的席卷,使武漢人性格上帶著濃重的商業氣息,精明算計與大氣開放同時在武漢人身上顯現;碼頭文化、“文革”武斗使社會風氣日漸變壞,這就形成了武漢人野蠻兇狠、爭強好斗的脾性;地處南北之間使武漢人的性格也呈南北兼容之狀,既有北方人的豪爽粗蠻,也有南方人的聰慧狡黠;而大冷大熱的兩極氣候,使武漢人易暴易怒,但他們往往“刀子嘴豆腐心”,內心熱情而樂施。
這座城市繁華、美麗、開放的背后,隱藏著沒落、丑陋、粗俗,正如武漢人熱情、勇敢、堅韌的背后透露著粗野、潑辣、世俗。武漢的地域文化孕育了武漢人,武漢人的性格是武漢地域文化的產物,美丑雅俗并存是二者共同的品格。總之,武漢人的性格是多滋多味的,它與這座城市的多味風情相互印證,彰顯著武漢的城市品格。
二、務實、超脫、賴活的生存哲學,彰顯城市的堅韌品格
隨著黃金水岸的衰落、大型重工企業的衰敗,武漢這座擁有悠久歷史和深厚文化的內地城市從“華中重鎮”到逐漸喪失戰略地位,可以說是動蕩無寧、榮辱相伴。獨特地域特征及歷史文化孕育下的武漢人,經歷了風雨動蕩、大起大落的武漢人,早已在時代的槍林彈雨中練就了百折不回的堅韌品格,逐漸形成了世俗現實的務實精神、自我安慰的超脫思維、堅韌不屈的賴活哲學。
1.世俗現實的務實精神 武漢特殊的地理位置、南北交融的人文環境、濃重的商業氣息,加上快速變奏的時代節拍和嚴峻的生存壓力,使武漢人在生活中逐漸琢磨出“務實不務虛”的生存之道。或許是受了當初張之洞來武漢辦實業的影響,他們精打細算、做事麻利,貌似小氣,實則務實。這種務實彌漫到生活的每個角落,包括婚姻的選擇。《有愛無愛都銘心刻骨》中的瑤琴,雖然內心執著地愛著已經死去十年的未婚夫楊景國,但出于肉體的需要和心靈的慰藉,接受了一個她不愛的男人。《萬箭穿心》中年輕漂亮的城市姑娘李寶莉,舍棄一大群追求者卻選擇了出身農村、其貌不揚、性情木訥的大專畢業生馬學武做丈夫,“找個沒有文化的人,生個兒子像個苕,又有什么用?這年頭,有板眼才有狠。有文化的人智商高,這東西傳宗接代,兒子也不得差。往后兒子有板眼,上大學,當大官,賺大錢,這輩子下輩子都不發愁。”可見,從小在市場長大的李寶莉是個精明務實的女人,她要靠婚姻改變自己乃至后代的命運。
2.自我安慰的“超脫”思維 生活在俗世,難免會遇到煩心事窩囊事,武漢人面對這些人生煩惱,總是會用詼諧幽默、俏皮怒罵將它化解,“個婊子養的”“狗日的”這些口頭禪,仿佛真的能把人的怒氣罵下去一樣,接下去的日子該怎么過還怎么過。《萬箭穿心》中萬小景的丈夫在外面包小三養情人,盡管她萬分憤怒,但考慮到經濟因素,她自我安慰,“只當嫁給了一個小銀行,哪家銀行也不可能只有一個客戶是不是?”《中北路空無一人》中鄭富仁面對“重工失勢”的時代常常“感覺自己和這個世界的差距越來越大”,但最后他還是得出了一個結論:“世上的事,什么都由不得你”。這樣想過之后,他就有了阿Q似的得意,坦然地接受了殘酷的現實,“鄭富仁的車哐哐當當地行駛在中北路上,有些孤單有些落寞。他想,你們不騎也好。老子一個人騎一條大路,曉得幾舒服”。武漢人的自我解嘲與自我安慰在方方筆下得到了充分體現,由此也見出瞬息萬變的現代社會對普通市民造成的嚴峻壓力以及壓力之下市民不得已的“超脫”。
3.堅韌不屈的賴活哲學 生活充滿喜怒哀樂,時而讓人開懷大笑,時而讓人淚流滿面,但無論何種生命體驗,好死不如賴活。“生如螻蟻,死如塵埃”,方方筆下的社會充滿現實與殘酷,人生充滿辛酸與無奈。在漢口河南棚子以“打碼頭”為生的家庭,生活得粗糙隨性卻有滋有味,他們身上的傷疤和依然強健的身體證明他們“活著”的狀態,日復一日的貧賤和永無休止的打罵,顯現著生存的活力。雖然全家十一口人只居住在十三平米的棚子里,卻絲毫不影響他們對于生活的熱愛與追求,母親雖然總是放浪地與其他男人調笑,可內心始終懷著對英雄父親的崇拜;父親雖然日漸蒼老,卻始終陶醉在昔日輝煌的歷史中;孩子們雖然生活得像野草,卻還是堅韌地活下去。當李寶莉委屈時,她想起了母親的“忍”字哲學:“累要忍,苦也要忍;窮要忍,煩也要忍;憤怒要忍,委屈也要忍;傷心要忍,悲痛也要忍。就連仇恨,也要忍……萬事萬物,除了忍,又還有哪個字對我更加有用呢?”這樣想過之后也不覺得有什么了。當辛勞付出卻遭到公婆冷眼兒子絕情,并最終被掃地出門時,她說“人生是自己的,不管是兒孫滿堂還是孤家寡人,我總得要走完它”。在這些血與淚組成的生活片段中,我們看不到人性的絕望和放棄,看到的都是苦中作樂的溫暖,都是含淚而笑的堅韌。
三、結語
方方與武漢這座城市,似乎永遠有不解之緣。“我覺得這個城市對我而言,是我生命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是它養育了我,給了我這樣一個空間,給我了呼吸的場地,我的作品中到處都散發著這樣一種氣息。我很愿意我的作品有很強烈的地方色彩。”半個世紀的武漢生活,使方方與武漢融為一體。無論是作品選材還是人物塑造,都帶有濃重的“武漢特色”,而由此形成的觀察視角與寫作方式,也打上了武漢烙印。讀方方的作品,冷峻的“零度”敘述猶如武漢滄桑的歷史,以它的本來面目逐漸浮現;文字表達上的酣暢淋漓時常讓人感覺到閱讀的快感,那種直白、麻利、一氣呵成、直接式的痛快,讓人感覺武漢性格在其中的滲入;在文學漸行漸衰的今天,無論還有多少人熱愛文學,方方始終執著地寫作,這是武漢這座城市韌性品格的體現。
一個人,一座城,一段文字。武漢文化滋養了方方,方方以文字的方式感恩著武漢。作品中對武漢歷史與民間文化的關注,對武漢人性格與生存哲學的挖掘,以及彰顯詩意的“都市民間”書寫,充滿了濃濃的“漢味”,體現了武漢文化與作家寫作之間的互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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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龔艷麗,鄖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女性文學與影視藝術。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