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聽見幸福的聲音

鄧迎雪

一

夜色深濃，房間里沒有開燈，蘇椴躺在床上，眼淚又一滴滴落了下來。

工作被裁，男友分手，父母早逝，無依無靠，蘇椴左思右想，總覺生活灰暗絕望，人生了無趣味。自從接連遭遇打擊，她一直呆在出租房里，哭了睡，睡了哭，她想，也許自己患抑郁癥了。

電話響了，她沒有接，無奈鈴聲執著，她拿起“喂”了一聲。

小椴，我明天過來出差，正好見見你，你還好嗎？怎么最近音訊全無？電話里傳來充滿磁性的清朗的男聲。

是她的同學梁曉暄。

梁曉暄是她小學到高中的同學，一直到讀大學兩人才分開。蘇椴失業前一直在省電視臺做節目后期制作，梁曉暄大學畢業后在鄉下承包了二十多畝地，辦了個園藝場，事業一直順風順水。

第二天，梁曉暄見到了蘇椴。

一看見蘇椴，梁曉暄就皺著眉頭感嘆，你怎么這樣瘦？兩個多月不見，當初那個快樂的胖蘇椴好像變成了一個紙人，臉又黃又瘦，神情憔悴，說話有氣無力，梁曉暄的心扭著股地疼。待蘇椴講完近期際遇，他有許多話想安慰，但到了嘴邊，也只化為一句，怕什么，還有我呢！停了停又說，你等著，我給你做飯。

很快，一碗香味濃郁的雞蛋面端上桌。蘇椴沒有胃口，梁曉暄勸她，小椴，不吃飯怎能行？工作沒了咱再找，還有你那個男友李錦年，從一開始我就覺著他配不上你，分了也好。一提李錦年，蘇椴又哀哀痛哭，梁曉暄又勸，天涯何處無芳草，會有更愛你的人……

看梁曉暄那么著急地勸自己，蘇椴心里一片溫暖。梁曉暄從小和她一起長大，雖然只比她大五個月，卻一直像老大哥一樣關心她，尤其是現在，在她最困難的時候。

梁曉暄把那碗面放在她手里，催促說，快吃，吃完了還讓你幫個忙。

蘇椴問幫什么忙，梁曉暄笑了，說，想讓你幫我做一個園藝場形象宣傳片。

蘇椴本想說不去，但看看他期盼的眼神，又不忍拒絕。

二

汽車行了兩個多小時，才到梁曉暄的園藝場。正是數九寒冬，呵氣成冰的季節，園藝場溫室大棚里卻春光無限。月季、百合、蝴蝶蘭、唐菖蒲開得鬧鬧嚷嚷，姿態萬千，濃烈的花香泌人心脾。蘇椴還從沒見過這么大面積的繁花，只覺美景醉人，疑似仙境，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見她笑，梁曉暄心中一塊大石砰然落地。他激勵她說，這些花全靠你宣傳了，把你會的那些本事全拿出來啊。蘇椴不屑一顧，小兒科。

花場有十來個工人，負責日常事務的是梁曉暄的表姐，一個三十多歲，面目清秀，熱情和善的婦人。蘇椴稱她為李姐。李姐領她去住處，一間小小的暖融融的臥室，淡雅清新。李姐不好意思地說，地方小，有些簡陋，我就住你隔壁，有什么事情你叫我。

晚上，蘇椴獨坐室內發呆。梁曉暄打來電話，興沖沖地說，小椴，快看月亮。蘇椴望向窗外，只見一輪黃橙子般的月亮高懸天際，溫柔地俯瞰塵世。蘇椴也覺月色喜人，可是再好的月光在她心里也是潮濕的，她躺到床上，懨懨不樂。梁曉暄說，好看吧？望著天空，是不是覺著人特渺小？蘇椴“嗯”了一聲，梁曉暄接著說，凡事想開點，別跟自己過不去，在時間長河里，我們就是滄海一粟……

聽著聽著，蘇椴漸漸閉上了眼睛，梁曉暄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遠，飄到空中，而自己也好像長了翅膀，躲在一團潔白的云朵上。

這些天，蘇椴還從沒有這樣安穩地睡過。

三

蘇椴計劃開拍視頻素材，梁曉暄說，咱們要搞個創意，與眾不同才行。蘇椴不解，梁曉暄神秘地說，我在外邊正忙，等我回去你就知道了。

下午，梁曉暄早早來到溫室，看見蘇椴，連忙向她舉起了保溫箱，笑說，對準箱子，開拍吧。蘇椴不知他賣什么關子，鏡頭對準保溫箱，只見梁曉暄揭開箱蓋，燦爛繽紛的一幕頓時出現在眼前。

那是多么壯觀的景象！數不清的顏色各異的蝴蝶從箱中飛出，在空中翩翩起舞，蘇椴大喜，急忙用鏡頭追逐蝴蝶的倩影。大大小小的蝴蝶在花間飛來飛去，輕盈美麗，尤其是幾只藍蝴蝶煞是驚艷，再襯上溫室里那些嬌艷多姿的花，一切宛如夢境。

蘇椴問，哪來的蝴蝶？梁曉暄不答，只是一臉認真地問，有沒有開心？蘇椴笑，當然啦！梁曉暄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

因為有蝴蝶客串，拍出來的畫面美極了。蘇椴連夜編輯制作，又配上音樂，打上字幕，一條時長五分鐘的宣傳片就順利出籠了。

忙完了宣傳片，蘇椴開始跟李姐學種花，每天給花澆水、施肥、剪枝，忙得不亦樂乎，那些灰暗的情緒也漸漸被拋到腦后。梁曉暄看她走出情緒陰影，十分開心。

李姐說，你一來，小暄整個人好多了。蘇椴納悶，他以前不好嗎？李姐沒有說話，轉身忙別的去了。

那幾天，來園藝場買花的客戶忽然多起來，有客戶說，你們宣傳片拍得太好了，真是被震撼到了。蘇椴聽著心里甜甜的。梁曉暄說，你這么有才，以后聘你做宣傳顧問吧。蘇椴沒有理會，悄悄計算園藝場比平時多收入了多少。梁曉暄笑她，今天才知你是財迷！

隔天有客戶進貨，蘇椴陪他去選花。路上，客戶說，天冷，本不想來，只是和曉暄多年朋友，他開口求我，不能拒絕。

蘇椴好奇，他求你什么呢？

客戶說，曉暄做了個宣傳片，發到客戶群，然后央請大家來買貨，或過來表揚宣傳片也行，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蘇椴愣在當地，她忽然明白，梁曉暄這樣做是想讓她開心，有成就感。

那天晚上，蘇椴心里像演電影似的把這些年梁曉暄對她的關心全過了一遍。她想起剛考入大學那年，梁曉暄紅著臉向她表白，她當時心系李錦年，又哪里在乎過他？從那以后，梁曉暄一直在她身后默默地關注她。想到這些，她有些愧疚。

四

梁曉暄又去外地出差。

那天有客戶來買貨，順便想要本《月季圖譜》。蘇椴在梁曉暄書架上見過好多本這樣的書，可是那天她翻來翻去都沒有找到，卻無意間翻到梁曉暄的一本病歷。順手翻開，這本嶄新的病歷只有半頁內容，一大段醫生龍飛風舞的字后，幾個觸目驚心的字讓蘇椴倒吸一口涼氣——那上面寫著“疑似轉移癌”！看看病歷日期，還是這個月的事情。

蘇椴大腦一片空白，眼淚直流。正好這時李姐進來，問清事情原委，她嘆息一聲，眼睛紅了，說，小椴，既然你知道了，就不瞞你了——這個月初，曉暄偶然發現脖子下方有個腫塊，去看醫生，醫生診斷為“疑似轉移癌”。他身體一向很好，連感冒也很少有，這個結果簡直是晴天霹靂。傷心痛苦之后，他想去看看你。見到你之后，得知你連遇挫折，悲傷憂郁，所以他帶你來到園藝場，想了許多讓你開心的法子。這些天你心情較好，他才稍稍放心。他瞞著你又去市醫院檢查，可是一通B超，X光，CT做下來，醫生仍沒得出確切結論。所以昨天一早他就去了北京，還一再囑咐，要對你保密。

五

蘇椴趕到北京的時候，梁曉暄的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那天晚上，兩人沿著民族園路散步，蘇椴內心滿是悲傷和忐忑，不知前方等待他們的是什么，表面上卻又故作輕松。她深深自責，為什么以前那樣忽略他，不懂他的好，不懂最美的風景其實就在身邊。梁曉暄心里也是惴惴不安，他想，如果是壞消息，一定不要連累小椴，要讓她去追尋幸福。

兩人心情復雜，一夜無眠。

第二天去拿片子，蘇椴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內心充滿恐懼。當醫生抽出片子的那一刻，蘇椴整個人都在發抖。只見醫生抽出報告單，說，那個腫塊是椎骨先天畸形長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突起，并非轉移癌。

那聲音猶如天籟！

兩人如夢游般手牽手走出醫院大樓，蘇椴高興的淚水止不住地流淌。她說，曉暄，這下可好了！梁曉暄不說話，眼中閃著晶瑩的淚光。蘇椴說，曉暄，你怎么啦，你在想什么？

梁曉暄從木然中醒悟過來，深情地凝望著蘇椴說，我在想，我聽見了幸福的聲音！

我也聽見了幸福的聲音！蘇椴扮了個鬼臉，久違的燦爛的笑容在她臉上呼啦啦綻放……

責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