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

竹韻

王大龍最近天天往房產中介跑，一門心思想買個學區房。按最新規定，劃片分小學，必須要提前兩年把戶口遷入才行。眼看兒子小龍就要四歲了，不趕緊把房子買了，上個好小學就沒指望了！

幾家房產中介跑下來，王大龍心里開始沒底了。他以前就知道學區房的房價貴，但沒想到貴得這么離譜！最好的小學旁邊，一套三十多平的小房子賣一百多萬。

回到家，大龍和妻子蓉蓉商量：“要不咱就在附近上小學得了。”蓉蓉的眼睛馬上瞪大了：“那怎么行？咱兒子這么聰明，上個普通的小學，不耽誤了？再說了，你看看，現在是人際社會，你知道為啥現在商學院那么火？人家不是去上學，是認識人去了！咱要是上了好小學，兒子從小就認識那些社會精英的孩子，以后長大了辦事方便啊！”

大龍皺皺眉：“話是這么說，可房子太貴了。”蓉蓉一咬牙：“為了兒子，咱就是砸鍋賣鐵也干！再多找幾家中介看看，萬一能碰上個便宜點的呢。”

還別說，一天，大龍接到一個中介打來的電話，說手里有一套學區房，價錢公道，如果想要，就趕緊去，不然只怕一轉眼就沒了。大龍和蓉蓉立馬就去了，中介說，這房子也是一對中年夫婦的，據說是要離開這座城市，所以才急著出手。

大龍還有點猶豫，中介不屑地撇撇嘴：“你看看北京的學區房，手里拿著三百多萬還得排隊看運氣呢。以后不讓花錢擇校了，學區房的價格肯定只能漲不能降。”兩人都覺得中介說的有道理，于是蓉蓉立刻拍了板：“咱等不起了，再說這價格也合適，就這么定了！”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賣了現在的房子，買下新房。本來一切順利，可到了落戶時出了點問題，原房主的妻子突然不同意把自己的戶口遷走！大龍這下可急了，他們不遷走，自己家的戶口就落不進來，孩子怎么上小學？他一把揪住房主的脖領子：“你這不是坑人嗎？買學區房不就是為了落戶口！”

房主轉身拉著妻子出去了，在外面說了好半天，最后紅著眼圈回來說：“我媳婦主要是舍不得這個房子……”蓉蓉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什么？我們付完錢了，也辦完手續了，你要反悔？別來這套！我們可是有合同的！”

對方嘆了口氣：“不是那個意思。我剛才已經和她講清楚了，再舍不得也沒用，反正我們馬上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說著，他留戀地回頭看了一眼房間，堅定地說：“走，我這就和你們去派出所遷戶口。”

開始搬家了，鄰居們都來幫忙，小龍卻不高興。因為他和鄰居小朋友們經常在一起玩，以后搬走了，就不能玩了。

看到小龍難過的樣子，蓉蓉和大龍心里也有點不好受。這時，鄰居阿姨安慰小龍：“寶貝兒，別哭了。你看你爸你媽，為了好好培養你，多舍得給你花錢啊！我們要是有錢，也去念好小學。”聽到這話，蓉蓉的心里才覺得好受了一點。

新房子只有三十平左右，小龍一進屋就說：“媽媽，我想回家！”大龍說：“以后這兒就是咱們的家了。”小龍眨著大眼睛：“太小了，我的玩具都放不下！”蓉蓉忙著整理東西，隨口說：“寶貝兒，小就小點吧，你好好念書，等將來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掙了大錢，再換個大房子！”

大龍一聽忍不住笑了：“你說得容易，這得好幾十年以后的事呢。”蓉蓉望著一街之隔的那個最好的小學，無奈又欣慰地笑了：“唉，為了小龍，值！”

不過，離上小學還有兩年，小龍得先上幼兒園。一打聽附近的幼兒園，大龍和蓉蓉又傻眼了。這兒不但房子貴，其他的一切都貴！菜市場的菜都比別處貴，幼兒園的收費更是高。凡是買得起學區房的人大都不差錢，為了孩子的長遠教育，怎么貴都有人愿意。

每天接送孩子是蓉蓉最覺得難堪的時候。幼兒園門前一溜兒的豪車，一個個打扮入時、珠光寶氣的媽媽們讓蓉蓉自慚形穢。

一天，蓉蓉去接兒子，聽到小龍在門口對著一個小女生說：“我爸的車才好呢！比坦克還大！”那個小女生不相信：“那你明天讓你爸開過來！”小龍一臉驕傲：“我爸忙，沒時間。”小女生說：“我爸也忙。不過我媽有自己的車，你媽沒有嗎？”小龍不吱聲了。

蓉蓉把小龍抱到自行車后座上，教育他：“你剛才怎么說謊呢？爸爸哪有車啊？”小龍說：“我不上去！你也買車！也買個和她媽一樣的！不！比她媽媽的車還大！看她還敢不敢笑話我！”

蓉蓉又氣又笑：“咱家哪來那么多錢買車？”小龍更生氣了：“要是咱家沒有比她更好的車，我就不上幼兒園了！”蓉蓉聽了氣得差點兒打小龍一巴掌。本來她就是沖著這附近住的都是有錢人的想法才來的，想讓兒子從小就和這些人成為朋友，可現在看來，朋友沒做成，兒子倒攀比上了。

到了小區門口，蓉蓉停下來買菜，一回頭的工夫，不知從哪里鉆出一個女人，一把抱住小龍就親：“豆豆，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蓉蓉嚇了一跳，仔細一看，這個女人穿得破破爛爛，頭發也是亂蓬蓬的，正抱著小龍親呢。小龍被嚇得哇哇大哭。蓉蓉一把奪過兒子：“你想干什么？”那個女人仿佛一下子清醒過來，古怪地看了蓉蓉一眼，嘴里不知叨咕著什么，轉身走了。

一連幾天，蓉蓉都看見那個古怪的女人站在小區門口，不錯眼珠兒地盯著小龍。蓉蓉心里有點不安：人販子？瘋子？不知為什么，她老覺得這個女人有點眼熟。

小龍好像受了驚嚇，不知為什么經常發燒。蓉蓉請了好幾次假帶小龍去醫院打針，請假的次數多了，領導的臉色開始不好看了。

一天，小龍又發燒了。蓉蓉帶他從醫院回來，心疼地問兒子：“想吃什么？”小龍搖搖頭：“什么也不吃。”蓉蓉更心疼了，摸著兒子發燙的額頭問：“要不媽媽帶你去吃你最愛吃的蛋糕？”小龍沒吱聲。她一看，孩子已經睡著了。

晚上，蓉蓉跟大龍商量：“要不你請幾天假吧，我最近請了好多次假，再請恐怕連工作都要沒了。”大龍也為難：本來公司效益就不好，老板正想裁員呢。家里的錢全買房了，一點積蓄也沒有，若再丟了工作，這日子……兩個人都沉默了。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女人尖利的叫聲：“豆豆！我的豆豆！你又去哪兒了？我怎么好幾天沒看見你？你知道媽媽多想你嗎？”

這聲音在夜晚聽起來特別刺耳，蓉蓉嚇得心里一縮，下意識地回頭看看小龍。小龍也被這聲音驚醒了，張開眼睛尋找媽媽，哭喊著：“媽媽，我怕！”蓉蓉氣得對著樓下喊：“大半夜的喊什么？把孩子都嚇著了！”她拍著小龍安慰：“不怕，有媽媽在呢。”這時她才發現，小龍身上熱得燙手。

兩個人急忙收拾東西帶小龍去醫院，沒想到，在小區門口正好碰到了那個女人！一個男人正死命拉著，想把她拉走，可她就像瘋了一樣拼命掙扎，嘴里喊著：“我要兒子！我兒子在里面！”

借著路燈的光亮，大龍突然發現，這個男人不正是原來的房主嗎？對方也認出了他們，尷尬地看了他們一眼，繼續拽著那個女人，生怕她再沖出去。蓉蓉也認出來了，這個女瘋子，正是原來房主的妻子！剛剛不到半年，怎么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兩個人顧不上詢問，急忙帶著小龍去了醫院。

醫生看著檢查單，面色十分嚴峻，又開了單子讓繼續化驗。

幾天后，最讓人無法接受的結果出現了，小龍被確診為白血病。蓉蓉呆呆地看著醫生的嘴在一張一合，卻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她只是重復著一句話：“怎么可能呢？怎么會得這個病呢？”

醫生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孩子最近有沒有接觸什么放射源？或者，家里最近有沒有裝修？很多孩子往往是因為裝修時求快，不等甲醛揮發完就入住了……

蓉蓉的心沉到了谷底。當初買下學區房后，因為急著入住，剛裝修完就住進去了，而且為了省錢，根本就沒用什么環保的材料，最初一段時間確實覺得房子里有味兒，可天太冷又不能開窗，本想著到了春天就好了，沒想到……

巨額的醫藥費讓大龍和蓉蓉無法承受，他們只好帶著小龍回到家里。小龍虛弱地躺在床上，不停地跟蓉蓉說：“媽媽，我真想回家。”蓉蓉忍住眼淚說：“傻孩子，這不就是咱們家嘛。”小龍皺著眉：“我想回原來的家！有那么多小朋友……”

正是傍晚，夕陽的光斜斜地照進來。對面的小學剛好放學，一群群的小學生歡快地背著書包從校門口跑出來，隔著一條街隱約能聽到孩子們清脆的笑聲與打鬧聲。蓉蓉看著看著，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哭著哭著，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好像看到小龍也背著書包一路跑著回到家里，進門就喊：媽媽，我餓了！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小龍一年一年地長大，長成一個高大的小伙子，考上大學，談了戀愛，還帶了女朋友回來，她拉著小龍的手還想著，到時候自己還能幫忙帶孫子……

突然，一陣忙亂的敲門聲傳來，蓉蓉驚醒了，急忙打開門。不等看清來人，一個身影已經從身邊沖過去，嘴里喊著：“豆豆！媽媽想死你了！快讓媽媽看看！”這時，一個男人也跟著沖了進來，一邊道歉一邊奔進去拉住那個女人：“豆豆媽！你別這樣！看把人家嚇壞了！”

正是原房主夫妻兩個！看著大龍和蓉蓉一臉憤怒的樣子，那個男人無奈地嘆了口氣，解釋說：“實在對不起。我妻子她……她現在精神不太正常。”

蓉蓉本來心情就不好，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她精神不正常就趕緊送到精神病院！我還正想找你們呢，我兒子就是被她給嚇的！小龍若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沒完……”說著，她大哭起來。

大龍也嘆了口氣：“她現在心情不好，我兒子得了白血病。”瘋女人本來安靜地坐著，聽了突然凄厲地笑了起來：“哈哈！又一個！又一個豆豆！”

蓉蓉聽這笑聲全身都開始發抖，那個男人咧嘴苦笑了一下：“這都是命！我當初花了全部積蓄買了這個學區房，就想讓兒子上個好小學，結果不到半年，兒子一天小學也沒上就得了白血病，沒了！我本想趕緊賣了這房子，帶著孩子他媽離開這個城市，可是孩子媽舍不得，她說兒子在這里，她得留在這里陪著他……”小小的屋子，填滿了男人拼命壓抑的哽咽和女人歇斯底里的號啕。

三個月后，小區門口出現了兩個瘋女人。一個喃喃地喊著：“豆豆，你快跟媽媽回家吧！”另一個則直勾勾地盯著地面說：“小龍，咱不搬了，媽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