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峻和漫畫家丁聰的驚世愛情

王麗

夏衍做媒，才子佳人結為伉儷

沈峻是上海人，祖籍福建閩侯縣，堪稱名門閨秀。她的外公是近代著名文學家、翻譯家林琴南，曾祖父沈葆楨是林則徐的女婿、清末創建南洋水師的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

1946年12月24日夜，在北京大學先修班（相當于現在的預科班）讀書的沈崇去看電影，途經東單時，被美國海軍陸戰隊伍長皮爾遜等人架至東單操場施行強奸。這就是當年轟動全國的“沈崇案”。事件發生后，北平各高校學生隨即組織游行示威，抗議美軍的暴行。接著，天津、上海、南京等數十座城市的民眾紛紛舉行示威游行，要求美軍撤出中國，進而掀起“反政府”“反饑餓”“反內戰”的示威運動。這起事件就此成為當時中共領導反美運動的導火線，并造成國民政府與美國關系緊張。

這一事件后，沈崇從人們的視線中神秘消失，有的說她已移居海外。真實情況是，當時，沈崇在北大先修班的志愿是學醫。出事后，政府不讓她到校上課，甚至不許她出來。在北京沒事干，她就回了上海，后來才改名為沈峻，考入復旦大學外文系，學的是俄文。復旦畢業后，學校很喜歡她，要留她當助教。沈峻卻去了北京，被分配到外文委宣傳司管書刊，后在外文局擔任翻譯工作。

當時，沈峻的上海同學丁一薇也來到了北京，她是丁聰的妹妹。由于丁一薇的無意牽線，丁聰和沈峻相識。丁聰總是戴著一副寬邊漫畫式大眼鏡，睿智、灑脫又風趣，給沈峻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丁聰20歲時，便已是名揚漫畫界的大人物了。他父親丁悚是畫家，20世紀30年代，家里常來一些文化名流，如葉淺予、聶耳、周璇等，他們身上那種嬉笑怒罵、對時弊的自由評說讓丁聰印象深刻。父親覺得畫畫掙錢少，不讓他學畫，慫恿他去做翻譯工作。可丁聰偏不聽，自學成才，練就一身嬉笑怒罵、笑里藏刀的畫漫畫本領。

丁聰從30年代初開始發表漫畫，成為漫畫界的新銳力量。香港淪陷后，為了抗日，他輾轉去了重慶。在重慶，他不僅畫漫畫、寫文章，還與吳祖光等人寫劇本、辦畫刊。他以筆代槍，積極投身抗日宣傳工作。

新中國成立后，丁聰來到北京，任《人民畫報》副總編兼編輯室主任。1956年，40歲的丁聰仍是光棍，大家都為他著急。時任文化部部長的夏衍說：“年內小丁結婚，我包了！”夏衍之所以大包大攬，是因為他知道丁聰正在熱戀之中。

與丁聰相識后，沈峻常常利用周末到丁聰的宿舍里給他洗衣服、收拾房間。面對這么年輕貌美、善良能干的上海姑娘，而且自己比人家大11歲，丁聰感到有些底氣不足。這時，正好夏衍的話給他壯了膽。

在夏衍的撮合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因為兩人都有很高的文化修養，所以，他們決定結婚不鋪張，不麻煩親朋好友，只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就行。1957年，兩人領了結婚證后，做了兩身新衣服，買了一張雙人床，把各自的鋪蓋卷搬到一塊兒，就組成了一個新家。那年，沈峻29歲。

后來，朋友提起這事，沈峻頗為得意地說：“那一天，我大顯身手，做了飯菜，請客人飽吃了一頓，喜事就算辦完了。第二天，我們拿著一些糖果分給同事，算是有所通知。”

如果沒有她，哪兒還有我

新婚的生活樸樸實實、甜甜蜜蜜。誰料，剛剛過了一年，“反右”運動驟起。心直口快的丁聰說了幾句話竟成了反黨言論，被劃為“右派”，發配到遙遠的北大荒去勞改。

當時，沈峻正在孕期。丁聰覺得十分愧對新婚宴爾的妻子，一直沒有勇氣跟沈峻講他被發配到北大荒的事。直到出發前幾天，丁聰才對沈峻說：“幫我收拾一下行李，我要去北大荒……我們離婚吧，我不能耽誤你。”當時，因成為“右派”而離異的人不算少。丁聰想，還是自己先提出來好。沒想到，沈峻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再說什么了。她說：“你可能會犯錯誤，但我相信你絕不會反黨。”

丁聰臨行前，沈峻到了預產期，住進了醫院，他只能在醫院育嬰室隔著玻璃窗戶看一眼妻子和初生的嬰兒。在艱苦的條件下，沈峻頂著巨大的精神壓力，一面帶著嬰兒，一面勤勤懇懇地工作，艱難地活了下來。

沈峻的這份堅持使他們的愛情發展了下來。丁聰感慨道：“這一輩子歷經風雨還能堅持下來，全靠夫人的扶持。在那么艱難的日子里我沒有絕望，就是因為懷里揣著她的愛、揣著家的溫暖……如果沒有她，哪兒還有我？”

三年的勞動改造終于結束，丁聰回到了北京，沒有工作，擠在一個大雜院里，靠沈峻的工資生存。那時，他畫了幾幅生活小景：大雜院、妻子、兒子。如今，這幾幅畫都成了難得的歷史記錄。

一年后，落實知識分子政策，丁聰被安排到美術館工作。沒想到，大禍再次從天而降。消滅一切文化成就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丁聰被分配到美術館掃地、寫標簽，就是不許他畫畫。丁聰只能偷偷地畫。

白天要勞動，畫畫的時間難以保證。丁聰正發愁時，趕上單位體檢，查出來他患有高血壓，單位給他放了一個星期的假。丁聰樂壞了，他利用假期來創作漫畫。為了能爭取到更多的創作時間，丁聰不吃藥，復檢時憋著一口氣，血壓仍然很高。這樣，丁聰又爭取到了一個星期的假。利用這兩個星期的假，丁聰趕出了30多幅魯迅小說插圖。沈峻無怨無悔地守護在他身邊，在無形中給予了他堅強生活下去的勇氣與溫暖。

1979年春，丁聰剛被宣布沒事兒，他就跟政府說：“我已經63歲了，把最后幾年時間留給我吧，讓我畫畫吧，我就喜歡畫畫，這一輩子沒畫夠啊！”

此后，丁聰不停地畫畫。他畫了一些人物肖像。沈峻悉心收集，并于20世紀90年代將他的畫結集出版，書名為《我畫你寫》，書中共有81位我國文化界人士的漫畫肖像。漫畫肖像集從構思、選材到編輯出版和發行，都是沈峻一手操辦。

該書出版后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很多人打電話向丁聰表示祝賀時，他還蒙在鼓里。原來是夫人為他編的。不過她沒有用本名，而是用了筆名“宗文”。這本書中，無論是畫，還是友人對畫的評論，都洋溢著幽默感和生活哲理。

沈峻是位資深的老編輯。正因為如此，她才能把這本畫集編得別具一格。蕭乾看到這本畫冊時，控制不住贊美之詞，說：“我國應當設個編輯獎，而這本畫冊應該榮獲此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