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太監不是個好職業。每天面對內宮那么多沉魚落雁的女人,卻不能痛痛快快地分泌一下雄性荷爾蒙,看了等于白看。封建時代又無社保一說,人老了只能自己想辦法,別人可以“養兒防老”;太監只能“望兒興嘆”。也許是因為對人生的未來缺少信心,歷史上許多太監都愛錢如命。
愛錢得有個發財的門路,太監接觸的官多,他們最大的發財渠道便是“宰官”。官至四品的李蓮英當年深受慈禧太后寵信,此人極有心計,表面上不收禮,不要賞賜,暗地里在京城的一個寺廟安排專人收受官員的賄賂,收了就幫這些人升官。有個道員曾花40萬兩銀子買了一頂巡撫帽,從送錢到入職,李蓮英跟他照面都沒打一個。因為賣官,李蓮英數年之間就積累了好幾百萬兩銀子的家財。
李蓮英是太監里的大腕,想受賄,別人心甘情愿替他收錢,一般的太監擺不起這樣的譜兒,怎么辦?自己赤裸裸上陣!
1881年,左宗棠入值軍機,奉命由新疆進入北京。未料來到崇文門時,卻吃了閉門羹。他在門外急得跳腳,說破嘴皮,守門的太監就是不放他進去。原來進崇文門有講究,無論官民都得交買路錢。
小官小交,大官大交,巡撫、總督之類的官,會交得讓你心痛。據說當時在地方上領有肥缺的官員甚至需繳納10多萬兩銀子,像左宗棠這種從“老少邊窮地區”來的,也得繳上4萬兩銀子。左宗棠不尿這一壺,心想一個小太監不會比一等毅勇侯曾國藩還牛吧,老曾我都沒把他當回事兒。再說我左宗棠是皇帝叫來北京的,又不是自己賴著來的,就算交錢也得由“國家財政”開支吧?彼此相持了數日,太監估計姓左的這回是真的扛上了,好的,算你狠,奶奶的,大爺我認輸啦,拉著一張馬臉放他進了城。
進城次日,慈禧生了病,便由慈安太后接見他。兩人說話時,老左不斷流淚,慈安問他怎么回事,老左解釋說自己的眼睛本來就不好使,長途跋涉時眼里又落了沙子。慈安問他有什么辦法防治,老左回答自己一般都是戴墨鏡。慈安讓他將墨鏡戴上,沒想到左宗棠一掏口袋,沒拿穩,“啪”的一聲,眼鏡摔了。慈安太后動了女人的仁心,當即命太監取來咸豐用過的墨鏡,賞賜給左宗棠。
京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不一會,老左得到特別封賞的消息立即傳遍全城,有人嫉妒,一些太監則尋思著趁機敲他一杠子。老左此次入京,是要入值軍機,而此種任命,一般都要由太監傳旨,接旨者必須賞給太監大筆銀子。左宗棠接到任命,也賞了太監100兩銀子,自認為已是出手大方了,太監嫌少,賴著不走;老左心情好,又加了50兩。太監裝作無意,問起老左咸豐帝的眼鏡,老左是何等樣人,太監一抬腿,他就知道此人要撒什么尿,故意不接茬,太監氣沖沖地走了。左宗棠跟曾紀澤說起這事,曾紀澤說:“這事您辦砸了,得想個辦法補救一下,否則有的苦吃。”左宗棠托人探問太監口風,太監張口就要10萬兩銀子,經過討價還價,太監松了口,1萬兩銀子,后來經恭親王出面調停,左宗棠最后給了太監8000兩銀子才算了事。
左宗棠進京之前是陜甘總督、欽差大臣。去陜甘之前是閩浙總督,在地方上絕對牛皮兮兮,按照清制,總督的級別至少是正二品,加了兵部尚書銜的可達從一品,朝廷也非常看得起他,慈禧就曾對大臣說過“二十年內不得奏左宗棠”;而敲詐他的那些太監許多人連七品芝麻官都不是,也不掌握人、財、物等資源,跟他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太監之所以敢在老左這樣的地方大員面前耀武揚威,無非因為他們是領導身邊人,天天可以看到大領導臉上的陰晴圓缺,知道大領導心中的小九九,可以影響最高領導對一些人、一些事的看法。官員侍候好了太監,他們可以使你步步高升;惹得他們不痛快,你讓他們不高興一陣子,他們可以使你不開心一輩子,不要說升官發財,有時連老命保不保都成問題。這種暗地搞路子的伎倆,就是吳思說的“合法傷害權”。建立了不世之功、已經身居高位的左宗棠未必在乎職位的升遷,但他無法不在乎最高統治者對自己的印象,不可能不看重個人的政治和生命安全。
“卑官”其實也是一種“傍官”,不過,一般是傍的貪官。晚清的官場腐敗讓人望而生畏,大一點的官員有巨額“陋規”收入,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絕非夸張;小一點的官員常常在正賦之外的火耗、儲備糧“發商生息”、公務接待、軍費報銷等方面大動歪腦筋,像左宗棠、曾國藩那樣的清官還真不多見。官場人連自己都管不了,別人自然也就不服管,晚清的太監“宰官”,表面看來是太監逾制,其深處不過是官場腐敗與社會制度糜爛的一種折射。
(摘自《湘聲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