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職一年患“職業性腫瘤”，這能說是工傷嗎？

文/曉紅

離職一年患“職業性腫瘤”，這能說是工傷嗎？

文/曉紅

48歲的王娟莫名其妙地患上了白血病，醫生告訴她，她的病屬于“苯所致白血病”，只有長期接觸化學物質苯才能得病。在醫生的建議下，王娟先后來到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等3家鑒定機構做了專業檢測，3家鑒定結果高度一致：王娟患的的是苯所致“職業性腫瘤”。

王娟原是珠海文一鞋廠皮料加工組的一名普通女工，但是，王娟到醫院檢查時，已經從該廠離職一年多了，廠里還會認賬嗎？專家說，“職業性腫瘤”不同于一般的工傷，屬于“隱性工傷”，就是十年前埋下一顆種子，十年后才發芽，從法理上說沒有一點問題。

聞著怪味年，離職女工患上“職業性腫瘤”

48歲的王娟是湖南邵陽人。1985年通過親戚介紹認識了和她同鄉同歲的徐海強。1989年，兩人登記結婚。結婚一年后，徐海強提出要去珠海打工。為了不和丈夫分隔兩地，王娟放棄了家鄉的工作和丈夫一起來到了珠海打拼。

到珠海后，王娟應聘進了珠海文一制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文一鞋廠），在成型車間從事擦膠工作。剛開始接觸到擦膠使用的膠水時，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刺鼻的氣味直讓她犯惡心，每天回去都吃不下飯。同事們告訴她：“剛開始每個人都不習慣，嚴重得吐到脫水，時間久了也就好了?！蓖蹙暧浀盟€問過這氣味對人有沒有傷害，同事回答她：“經理說沒事，對人沒傷害，只是氣味難聞而已?！庇薪浝磉@句話，王娟放心了，便安心待了下來。一年后，王娟懷孕了，為了腹中孩子她辭去了工作回老家休養。而徐海強為了讓老婆孩子生活得好些，由原來的短途運輸改成了跑云南的長途線，每月的工資剛好可以支付家用。

1993年兒子徐峰出生后，消費倍增，王娟再次回到了文一鞋廠，在皮料加工組從事削皮工作。這一待就是19年?？恐量鄴陙淼腻X，王娟和丈夫在老家建了新房，并在珠海租了間房子，定居于此。王娟從來沒想過，廠里處處彌漫著的難聞的氣味會像一只隱形的怪獸，在無形之間侵入她的身體中，奪走她的健康。

2012年7月，徐峰大學放暑假，去珠?？锤改?，他發現母親臉色蠟黃總叫喚頭疼發暈，便偷偷地給父親打了電話。徐海強以為妻子太累了，堅持讓她辭去工作，在家好好調養身體。執拗不過丈夫的意見，王娟離開了文一鞋廠。在家休息了一段時間，王娟身體稍微好了一些，閑不住的她又在珠海市一家科技有限公司找了份后勤的工作。沒想到，工作了幾個月，王娟身體狀況比以前更差了，稍微走幾步路就喘，渾身乏力，到家就想躺著。

一天，王娟趁著周末帶兒子出去玩，爬坡的時候，她的雙腳突然走不動路，連步子都不會拿了。王娟嚇壞了，忙喊兒子來扶她一把。徐峰一把攙住了媽媽，只見媽媽臉上直冒冷汗，臉色煞白?；氐郊液?，徐峰拿起手機給在云南跑車的父親徐海強打了一通電話：“爸，你快回來看看，媽媽生病了，很嚴重?！毙旌娐牶笫种保骸鞍职謺簳r回不去，你趕快帶你媽媽去醫院看病，病拖不得，越拖越嚴重?！?/p>

掛斷電話，徐峰立即拉著母親來到附近的一家小醫院檢查。根據王娟的描述，醫生對王娟進行了血象檢測，檢測報告顯示王娟的血紅蛋白和血小板數減少，而白細胞總數也出現了異常。

察覺出事情的嚴重性，醫生建議王娟再去大一點的醫院重新做一下檢查，好確定具體病因。徐峰立馬又帶著媽媽前往中山大學附屬第五醫院（以下簡稱中大五院）做檢查。做了血象檢測后，醫生又對王娟進行了淋巴結穿刺液涂片等檢查，最后診斷王娟得了白血病。而這種白血病跟一般的白血病癥狀有些不同，至于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必須做進一步詳細的檢測。

得知妻子得了白血病，徐海強連夜坐飛機飛回了珠海。到了醫院已是凌晨時分，怕打攪妻子休息，徐海強就這樣在走廊里坐了一夜，他怎么也想不通妻子怎么會得白血病，可他心里清楚，不管多難，作為一個男人，他必須把妻子的病治好，把這個家維持住。

第二天在醫生辦公室，徐海強詳細詢問了妻子的病情。醫生無意中問他：“你妻子之前從事什么工作？”徐海強回答道：“我老婆在一家公司做后勤，工作不累，環境也不錯?！贬t生聽后很疑惑：“從目前所做的檢查來看，你妻子像是長期接觸某種有毒物質造成的，如果她工作環境沒問題，我們就得從別的方面找原因?！毙旆逶谝慌月牶螅蝗徽f：“我媽之前在一家鞋廠做了19年，天天聞著橡膠味，一開始她說味道很難聞，但后來聞習慣了，也就沒在意，她的病跟這個有關嗎？”一時之間，醫生也不好斷定：“如果想要確定病因，我建議你們去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做一個鑒定報告，看看是不是‘職業性腫瘤’，確定了具體病因才好針對性地治療。”

“職業性腫瘤”？這到底是什么??？徐海強之前從未聽說過。醫生解釋說職業性腫瘤指的就是在工作環境中長期接觸致癌因素，經過較長的潛伏期而患某種特定的腫瘤，稱為職業性腫瘤。而職業性致癌因素包括化學的、物理的和生物的。最常見的職業性致癌因素是化學物質。

“苯所致白血病”，以前的工廠拒絕買單

2013年9月25日，帶著中大五院的各項檢查報告，徐海強帶著妻子來到了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將相關材料遞交后，徐海強便回家等消息。在病房里，徐海強對兒子說：“開學都快一個月了，你先回去安心上學，這里有我守著沒事。”徐峰不愿意：“這些年，我媽為了我身體都累垮了，這個時候我怎么可能安心回去上學，我決定先休學一年，在珠海找份工作，一邊照顧我媽一邊掙錢給她看病?！毙旌娨宦爟鹤诱f要休學去打工，心里又是生氣又是心疼：“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等畢業后考研再讀博，這也是我和你媽的心愿。至于你媽這里還有我照顧著，這幾年我經常在外面跑長途，不能在你媽身邊照顧你們母子倆，現在你媽病倒了，換我來照顧她，也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p>

徐峰拗不過父親，只能回到甘肅蘭州上學。臨上車前，徐峰對父親說道：“爸，等我畢業后就去找份好工作，掙錢給我媽看病。至于生活費，你也不要打給我了，把錢省下來給媽媽治病，我在學校里兼職能養活自己?！毙旌婞c點頭，向兒子保證：“只要你把你媽病治好，花再多錢我都愿意?！?/p>

送走兒子后，徐海強回到醫院守在病床前，整日整夜地看著妻子。持續的高燒已經讓王娟整個人瘦變了形，李醫生告訴徐海強：按照王娟目前的情況，隨時都會發生危險，如果高燒還是不退，那么治療的意義便不大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徐海強每天都提心吊膽，天天守在妻子王娟的病床前，不敢離開半步，有時太累了，他就拿根線拴在妻子和自己手上，這樣妻子一動他便能感覺到。好在上天眷顧，王娟的高燒最終還是退了下來，血象也逐漸趨于平穩狀態。徐海強這才松了口氣。

2014年6月20日，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打電話通知徐海強，鑒定報告已經出來，讓他過去取。經過調查和檢測后，可以確定王娟所患的白血病就是職業性腫瘤，又稱“苯所致白血病”，是長期接觸苯造成的。工作人員告訴徐海強，雖然經鑒定確認是“職業性腫瘤”，但他們這個報告還不具備權威性，如果文一鞋廠拒絕承認這個鑒定報告，那么徐海強則需要去廣東省廣州市職業病鑒定辦公室重新做一份鑒定。

徐海強謝過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工作人員后，立馬拿著鑒定報告找到了文一鞋廠人事部的主管李銘，希望文一鞋廠可以為妻子王娟開據一張《工傷認定決定書》，并給妻子相應的賠償，好用來給她治病。自從妻子患病后，家里已經欠下30多萬的外債，如果文一鞋廠再不負責的話，那么妻子將無錢可醫?？衫钽憛s以鑒定機構沒有權威性而拒絕承認王娟是工傷。

無奈之下，徐海強只能再次將資料遞交給了廣東省廣州市職業病鑒定辦公室。2014年9月16日，廣東省廣州市職業病鑒定辦公室對王娟的病因重新鑒定，結論仍是職業性腫瘤。

當天，徐海強便拿著鑒定報告書再次找到李銘。哪知道，這次李銘又換了借口，他拿出了2006年關于王娟上班的工作場所空氣中苯濃度檢測報告，報告中顯示“2006年10月24日珠海市疾病預防中心對該公司工作場所空氣中苯濃度檢測結果顯示：一樓印刷工位采樣（1）苯濃度為2.65毫克/立方米，一樓印刷工位采樣（2）苯濃度為2.06毫克/立方米。”根據檢測報告中所顯示的數據，苯含量沒有超標，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李銘再一次拒絕了徐海強要求為王娟開據工傷證明的要求，并稱：“我們公司每年都會去員工的工作場所進行空氣質量檢測，根本不可能會出現苯濃度超標而引發致癌的問題。何況王娟是在離職一年以后才發病，這有可能是她在離職后接觸到了高濃度苯才引發白血病的。”

無奈之下，徐海強只能再次將前兩次“職業性腫瘤”鑒定報告及相關資料遞交給了廣東省職業病診斷鑒定委員會，請求他們重新審核鑒定。2015年5月7日，廣東省職業病診斷鑒定委員會開據了診斷報告，維持了前兩次的鑒定結果，判定王娟所患的的正是職業性腫瘤（苯所致白血?。?，并且是長期接觸苯造成的。而此時，由于再也拿不出一分錢，王娟只能一邊化療，一邊在家休養，這樣可節省一些費用。徐海強心里清楚，這不是長久之計，必須盡快拿到賠償，給妻子進行骨髓移植，否則妻子的生命就像是懸在懸崖上，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致命。

隱形的“怪獸”，多少職工拿命換錢

幾天后，徐海強帶著三次鑒定結果相同的“職業性腫瘤”鑒定書，再次來到了文一鞋廠，他將三份鑒定報告放到了李銘面前，說道：“這是由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廣州市職業病鑒定辦公室和廣東省職業病診斷鑒定委員會開據的鑒定報告，三份結果都顯示我妻子患的是‘職業性腫瘤’，并且是長期接觸苯而患病的。如果你們不相信，咱們可以換另外一家鑒定機構去鑒定。”看著這沉甸甸的三份報告，李銘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讓徐海強回去等消息，具體的解決辦法他們必須開會協商研究。

又等了十幾天，還是沒消息，徐海強等不下去了，把李銘堵在工廠門口?？衫钽憛s以負責人不在為由輕易打發了他。徐海強火了，他把妻子的病歷扔到了對方面前，悲痛地說：“我老婆在你們工廠做了19年，兢兢業業。現在得了病，你們卻不管不顧，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員工的嗎？你們明知道氣味是有毒的，還不顧工人安危，讓大家整天待在有毒的環境中，你們良心哪去了？”怕事情鬧大，李銘態度緩和很多，當即承諾一定給他個說法。幾天后，他給徐海強打來電話，經過開會商量，他們最終承認王娟患上的白血病屬于工傷。

2015年5月20日，文一鞋廠為王娟開據了工傷證明。5月28日，徐海強從廣州市人社局拿到了《工傷認定決定書》，王娟的白血病最終被認定為職業病，屬工傷。

2015年6月10日，中大五院通知徐海強，已經找到配型符合的骨髓，但是需要王娟和徐海強飛到外地去做配型測試。徐海強找到了王娟的主治醫生李醫生詢問關于骨髓配型的相關費用。李醫生告訴徐海強：“王娟之前已經錯過了最佳的移植時間，現在她已經化療到第十個療程了，如果再拖兩個療程那以后就算有匹配的骨髓也沒有辦法再做移植了?！薄澳侨プ雠湫偷馁M用大概是多少？”“這可說不好，最少需要準備7萬元左右的費用。”

7萬元的配型費對徐海強來說不是一筆小數目，身負外債30多萬的他，已經走投無路，把所有能借的親戚朋友都借了個遍，眼下別說7萬元，連1萬元他都籌不到。看著徐海強面露難色，李醫生也清楚徐海強家里的情況，安慰他：“雖然這次機會不容錯過，但眼下下一化療的療程還無法開始，還有時間，只要在化療結束時籌到錢，就還有機會?！?/p>

回到家，徐海強強忍著眼淚，他不敢看妻子的眼睛，眼前明明就有一個活命的機會，可是他卻無能為力。王娟知道丈夫心里不好受，一再勸他：“沒事，我能扛得住。雖然咱家欠了不少錢，但我不會放棄，我一定能等到骨髓配型的那天，等我身體好了，我在家料理家務，你安心在外做事，咱一家人還是能守在一起?！毙旌娢罩拮拥氖贮c點頭：“等拿到賠償，你就有錢看病了，你再等等，千萬別喪失信心。”

2015年7月22日，徐海強帶著王娟的《工傷認定決定書》再次來到了文一鞋廠，希望工廠可以根據“有關費用申請支付的報告”，支付自費部分27萬多元醫療費，按國家標準的70元/天支付患病期間的生活費、護理費等，總計51萬多元。經過多次商議后，文一鞋廠表示愿意支付該費用。

截至2015年8月25日，記者獲知鞋廠還是不賠償，徐海強已經向勞動仲裁院申請仲裁。徐海強說：“在文一，和我妻子一樣做了十幾年的工人還有不少，我不知道他們現在的身體怎么樣，但常年聞著有毒的氣味，對身體的傷害太大了，現在不生病，也不見得以后不會生病。其實，只要工廠負責人相關措施做得安全一點，很多悲劇都可以避免。

（文中鞋廠名稱做了處理，當事人皆為化名。未經作者同意，本文禁止轉載、上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