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業渠
元帥們的抗戰細節
●管業渠

1937年11月8日,太原失守,日軍占領了正太線和同蒲線。國民黨政府及軍隊對堅持華北抗戰完全喪失了信心,晉、察、冀三省大部分地區完全被分割在敵后。于是,在華北,以國民黨為主體的正規戰爭宣告結束,堅持敵后抗戰的歷史任務,完全落在了八路軍的肩上。
人們將希冀的目光轉向了五臺山。在山西忻州五臺縣,八路軍115師政治委員聶榮臻率領的少數部隊在活動。也就是在太原失守的前一天,11月7日,中共中央指示成立晉察冀軍區,任命聶榮臻為司令員兼政治委員。
深秋初冬季節,五臺山開始積起層層白雪。115師留下來的部隊,大多數指戰員還沒有棉衣,赤裸的雙腳套著的還是草鞋,吃的多是玉米窩頭和土豆。即便是這樣的給養,也常常是顧得了今天,顧不得明天。
令人焦心的是,有一部分不能隨主力部隊行動的傷員還躺在五臺山的寺廟和周圍村莊的民房土屋里養傷。這些傷員,正是來自一個多月前的平型關烽火一線。
時間回撥數月,8月27日,陜西洛川,雷電交加、大雨滂沱。一輛軍車在咸榆公路上奔馳,車輪不時陷在泥淖中打空轉。這時,車上的人便一個個跳下來,他們正是八路軍總司令、副總司令和正副師長們。朱德爭著抱石頭墊車輪;彭德懷揮動大鍬,拿出少年修堤時的老把式鏟泥;劉伯承在后面推車,雨打在眼鏡片上,使他眼前一片模糊……幾十年后,當日同車的開國上將傅鐘還感嘆:好一輛軍車!中華人民共和國的6個元帥,曾經淋著大雨來推動它哩!
就在兩天前的8月25日,中共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發布了關于紅軍改編的命令,紅軍主力4萬余人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轄115師、120師和129師,奔赴華北抗日戰場。而稍晚的同年10月,南方8省14個地區的紅軍游擊隊亦改編為國民革命軍陸軍新編第四軍,開赴華中抗日前線。
八路軍115師奉總部命越五臺、出長城,于9月19日在平型關西之大營鎮集結待命。21日,朱德、任弼時、左權率總部抵太原,中共中央軍委前方軍分會立即舉行會議。會議討論山西戰局及八路軍的作戰計劃,大家一致同意彭德懷關于配合友軍側擊平型關敵、爭取打勝仗、鼓舞士氣和民心的意見。23日,總部進抵五臺之南茹村。當日,朱、彭下令115師選擇地形進入伏擊狀態,擇機出擊。同時,將115師出擊平型關的情況電告中央軍委和毛澤東。
次日,115師師長林彪、副師長聶榮臻親自指揮所部343旅之686團和688團,在平型關外到東河南村間十幾里長的溝道東北山地設伏。25日晨,戰士們向開進溝道的日軍發起突襲,以勇敢頑強的近戰肉搏,殲滅日軍1000余人,繳獲大批軍械物資。
在平型關戰役的高地爭奪戰中,布鞋意外地成為制勝利器。林彪在戰后總結稱:“日軍笨重的皮鞋、皮靴在戰斗中嚴重阻礙了其機動性,加之暴雨剛過,山地泥濘,步兵穿著皮鞋爬山速度很慢。雖然他們已經爬到半山,我們還在山腳,但結果我們先搶了上去,給他們一頓猛烈的手榴彈,日軍只好像葡萄一樣滾下去。”
除了布鞋,八路軍還有一種“秘密武器”。戰斗中一個重要的環節就是要在設伏地困住日軍的汽車,這樣一來,日軍進入伏擊圈后就很難逃走。讓汽車癱瘓的最好辦法是弄爆它的輪胎,但是如果用埋地雷、破壞公路的方法,就會提前暴露伏擊計劃。如果用匕首、菜刀割破汽車輪胎,很容易使執行任務的戰士暴露在日軍的優勢火力之下。最終,八路軍想到了一個簡單易行的好辦法:埋設鍘刀。
平型關一役,給全國帶來了華北戰場上第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不僅打擊了亡國論和恐日病,同時也樹立了一個主動出擊挫敵的范例。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就此打破。
日軍在1937年11月8日攻占太原后繼續南進,一部分西犯逼近黃河。為了保衛陜甘寧邊區,115師奉命轉戰晉西南。此時,115師師長林彪被閻錫山的軍隊誤傷后回到延安,副師長聶榮臻率部分主力留在五臺山區開辟抗日根據地。115師的全面工作,落在政治部主任羅榮桓的肩上。
之后,隨著抗戰相持階段的到來,羅榮桓根據八路軍整體發展戰略部署,于1938年12月20日晚,與代師長陳光冒著晉西山區的大雪,率部踏上了東進山東之路。
1941年冬天,在山東沂南縣留田附近一個小村莊的草屋里,正在召開關系沂蒙根據地生死存亡的重要會議。羅榮桓、陳光、朱瑞、肖華、陳士榘等中共山東分局和115師的主要領導來了,師司令部、政治部等各部門的負責同志來了,師特務營的營長、教導員也來了。
日軍的大“掃蕩”開始了。這次,日軍調動了第17、21、32師團和獨立混成第5、6、7、10旅團的主力,配屬華北方面軍直轄部隊和第1軍各一部,以及各地偽軍,共5萬余人,分兵11路,采取“鐵壁合圍”、“全面包圍滾推式”戰法,向沂蒙抗日根據地直撲過來。敵人的企圖很明顯,就是想一舉消滅我山東黨政軍領導中樞,摧毀處于戰略中心的我沂蒙抗日根據地。
情報接踵而至。敵人在坦克的配合下,從四面八方向留田形成合圍。最近的一路敵人,離留田只有五六里了。
扎著黃皮帶、打著綁腿的羅榮桓,面對軍用地圖靜靜坐著。手中的棗木煙斗,不時冒出幾縷煙霧。被敵重兵包圍的,有115師師部、山東分局、山東戰時工作推行委員會和黨校共5000余人,而戰斗部隊只有115師的1個特務營和山東分局的1個特務連。敵眾我寡,陷入重圍,形勢萬分危急。
就在大家對突圍方向議論紛紛、舉棋不定的時候,羅榮桓突然站起來提高嗓門說:“我主張向南突圍!”向南突圍?在座的人吃了一驚。
“向南突圍!”羅榮桓加重語氣說,“插到臨沂附近。不錯,臨沂是敵人的指揮部,據說,侵華日軍總司令畑俊六也到了那里。但是,敵人正集中兵力向我沂蒙區合圍,臨沂一帶成了他們的后方,必然空虛。這樣,我們插入敵人心臟,就能牽住他的鼻子,變被動為主動。”
出其不意直插臨沂,跳出重圍,羅榮桓以超人的謀略做出大膽的決策。
這天,是11月5日。
最后,這支3000多人的部隊沒費一槍一彈、沒有犧牲一個人,利用晚上悄無聲息地穿過了封鎖線,最終成功跳出了包圍圈。
當時隨部隊一起走的有個德國進步記者,也是德國共產黨員,叫漢斯·希伯。他對羅榮桓精湛的軍事指揮藝術贊嘆不已,隨后寫了一篇戰地通訊,題目就叫《無聲的戰斗》。毛澤東在了解相關情況后,也對“留田突圍”這一做法給予了高度評價。
甚至直到1962年,毛澤東對羅在山東的抗日工作依然贊不絕口:“山東只換上一個羅榮桓,全局的棋子就下活了。山東的棋子下活了,全國的棋也就活了。山東把所有的戰略點線都搶占和包圍了——北占東北,南下長江。”
事實上,羅榮桓在山東的危險遭遇,早已在多個抗日根據地出現。
1940年以來,日本侵略軍對全華北八路軍抗日根據地實行分割封鎖,企圖扼殺根據地和抗日軍民。深諳兵法的129師師長劉伯承曾形象地比喻說:這是敵人企圖以“鐵路為柱,公路為網,據點為鎖”,對華北敵后軍民實行“囚籠”政策。
嚴酷的情勢面前,從八路軍總部到各兵團首長,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盯在了正太鐵路上。一個大破襲的戰役方案,顯現出清晰的輪廓。
7月22日清晨,一份十萬火急的戰役預備令電報,從八路軍總部新址山西武鄉深山區的磚壁村,飛向四面八方。
8月20日,八路軍總部作戰室里彌漫著緊張的氣氛,作戰科專門為這次戰役準備的“戰斗日記本”打開了,所有的無線電臺譯電和有線電話都編好輪流值班的順序,以保障聯絡暢通。
彭德懷鎮定自若,不時和左權交談,或聽參謀人員匯報情況,或對著地圖沉思。晚上8時整,各兵團按預定時間發起攻擊。各路指戰員如猛虎下山,迅速撲向敵人控制的據點、車站、橋梁、碉堡。槍炮聲、爆炸聲、喊殺聲,響徹了正太路和同蒲路、平漢路等交通線的指定地段。
正太路像一條火龍熊熊燃燒,華北大地在怒吼、在震蕩。
21日天明時分,消息陸續傳來。首先收到129師師長劉伯承發來的電報,報告129師左翼出擊情況:陳賡旅連克碉堡4座,全殲守敵,完全占領了壽陽西南之蘆家莊車站,將車站西10里內的鐵道、橋梁全部破壞。
緊接著,晉察冀軍區司令員聶榮臻來電,報告晉察冀區中央縱隊和右縱隊的出擊情況:楊成武部連克乏驢嶺、北峪、北都等據點,殲守敵200余名,據點段內鐵路、橋梁、碉堡、電線悉數被破壞,萬余民眾參加了破襲;聶所屬另一部則完全占領了井陘煤礦,殲守敵百余名,解放工人2300余人;郭天民部正猛攻娘子關;冀南軍區徐紹恩團破壞平漢路邯鄲至磁縣段鐵路5里。
晚上8點鐘,120師師長賀龍發來戰報:張(宗遜)旅斃敵200余名,俘日兵10余名,繳獲甚多……
捷報一份接著一份。22日午飯后,彭德懷和左權在作戰室內聽取戰況匯報,作戰科長王政柱匯報實際參戰兵力:正太路30個團,平漢線盧溝橋至邯鄲段15個團,同蒲線大同至洪洞段12個團,津浦線天津至德州段4個團……共計105個團。
王政柱話音剛落,左權說:“好!這是百團大戰,作戰科要仔細查對確數。”彭德懷說:“不管是一百零幾個團,就叫作百團大戰好了。”
同日,《新華日報》華北版和新華社華北分社發布了戰斗第一號捷報,以后逐日發戰報。
“真是壯觀得很啊!一顆顆紅色的信號彈騰空而起,劃破了夜空,各路突擊部隊簡直像猛虎下山,撲向敵人的車站和據點……”多少年后,作為正太路破襲的指揮員,早已是新中國元帥的聶榮臻依然清楚地記得那一晚的情景。
有意思的是,戰斗過去40年后,他的一位日本“女兒”也沒有忘記他。而一位中國元帥在戰火中救助日本孤女的故事,更是成為中日兩國友好交往中有口皆碑的佳話。
當時晉察冀軍區的攻擊重點是井陘煤礦和娘子關。戰斗一打響,戰士們勢如破竹般撲向井陘煤礦守敵,迅速搶占了東王舍礦區。喪心病狂的日寇為阻擊我軍前進,不顧自己的僑民尚未撤退,便用迫擊炮朝著東王舍村猛轟,礦區頃刻間變成了一片火海。
滾滾濃煙和熊熊烈火中,忽然半倒塌的日式房子里傳來凄厲的呼救聲和嬰兒的哭喊聲。三團一營的兩名機槍手,毫不猶豫地沖進烈火中,背出了兩個小姑娘和她們奄奄一息的父親——她們的母親已被本國軍隊的炮彈炸得粉身碎骨!
雖然戰士們拿出了當時奇缺的急救包搶救,但兩個孩子的父親——東王舍車站日本副站長加藤清利終因傷勢過重,死在了八路軍前線的包扎所里。兩個孩子成了孤女!
21日下午,戰斗仍在激烈地進行中,但前線的八路軍還是及時將兩個小姑娘送到了洪河漕。
聶榮臻走出指揮部的大門,來看兩個日本小姑娘。他抱起那個小點兒的,親吻她那胖胖的臉頰,并喚來軍醫給兩個小孩檢查身體,還派警衛員到附近集市上設法買些糖、餅干和水果。第二天清晨,聶榮臻修書一封給日軍司令官,義正詞嚴地斥責日軍的罪行,要求他們保護和哺養孩子。然后挑了兩名八路軍戰士和洪河漕青年民兵李化堂,負責將兩個孤兒護送到日本軍營。在八路軍的護送下,這一雙孤女,從一個農民的肩上,換到另一個農民肩上,一村接一村地送到井陘南關火車站日軍的駐地。
1980年,經多方努力,人們終于在日本宮崎縣都城市找到了兩個小姑娘中的姐姐——美穗子。當年,她和妹妹被送到日軍兵營后,妹妹因病在石門鐵路醫院身亡。
1980年7月,美穗子及其全家應聶榮臻元帥邀請來華訪問。1982年5月,美穗子得知聶帥生病,特地到北京看望,并親熱地喊聶帥“父親”,這一聲父親不知飽含了多少永世不滅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