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

蔣詩經

小四背后斜插著一柄長劍，風塵仆仆趕到斜陽鎮，一陣鈴音傳來，只見街角處有一桌、一幡和一人，幡上寫著“神算”二字。

小四來到桌前，神算似笑非笑地問道：“這位小哥可是遠道而來？”小四贊道：“果然好眼力！”神算淡然道：“小哥說笑了，一個瞎子，何來眼力？所言之事，全憑心中卦象。”說罷抬起眼皮，露出兩顆白眼球。小四心中一驚，問道：“我想打聽下，斜陽鎮可有個名叫楚雄的人？”

神算掐指一算：“你說的可是一位江湖人士？”小四答道：“正是，先生能否為我算一卦，此人現在何處？”神算哈哈一笑：“小哥莫要哄我瞎子，你早已身無分文，拿什么給我卦資？”

小四愣怔片刻，揚起手，緩緩地取下背后的長劍，遞給神算。神算抽出劍身，一股冷氣撲面，他用指甲輕輕彈了彈劍身，翻動著白眼珠說了一句：“好劍！”

“這柄劍至少值十兩銀子，可抵押給你！”

“果然痛快。鎮西十里地的龍吟山莊，莊主是江湖中人，你可去那兒打探你要的消息。”小四點頭謝過，卻又指著長劍說道：“劍可以給你，但劍鞘仍是我的。”

日暮時分，小四趕到龍吟山莊門前。小四上前，只見緊閉的大門之上貼著一張告示，上說，龍吟山莊因和黑峰山的匪徒勢成水火，近日將有一場死戰，正在招募一批死士，如有愿意參戰者，結束后，每人可得白銀百兩。

小四猶豫片刻，敲響了山莊的門環。過了許久，一個家丁打開了門上的一扇小窗，問是什么人，小四抱拳指了指告示。家丁打量了小四一番，說道：“你可會武功？”小四舉了舉手中的劍鞘。家丁開門，將小四帶到內院。內院里，有十余人正在吃飯。家丁用手一指：“先去吃晚飯吧。”饑腸轆轆的小四急急地直奔飯桌而去，卻不料腳下一個趔趄，一跤摔倒在地。

院內眾人哈哈大笑，只見一個躲在門后的年輕人，正手舉一根木棍，擎在空中。笑聲中，一個長衫中年人從廂房走出。中年人臉色鐵青地看著小四。小四狼狽地從地上爬起，撲打著身上的灰塵。中年人輕輕嘆了一口氣，指了指飯桌說：“天意如此，就留下吧。”

中年人正是龍吟山莊莊主顧龍吟。顧龍吟在招募死士時立下一項規矩，入院門者，如果能夠躲過門后一擊的人，方可入選。小四的這一跤摔得正巧，混過了這一關。

半個月前，黑峰山二當家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正巧被顧龍吟所遇。顧龍吟憤怒不過，遂出手相救。在與二家當打斗之時，顧龍吟使出七十二路龍吟劍法。劍氣空靈飄逸，卻無殺人之心，不料那二當家一柄樸刀卻招招歹毒。顧龍吟最后被逼無奈，劍走偏鋒，將二當家刺死在劍下。

顧龍吟惹出事端，知道此事不好收場。果然，沒過幾天，黑峰山大當家的就放出狠話，十日內必來龍吟山莊，取顧龍吟的人頭。顧龍吟此時知道躲也無用，只有向附近的武林同道求救，可當眾人聽說是和黑峰山對壘之后，竟然無人上門幫襯。顧龍吟無奈之下，只有招募死士，守護山莊。而此時，距離黑峰山大當家所說的期限，只剩兩天。

小四知道了緣由后，慢慢地垂下手，手里拿的饅頭滾落在地。舉棒的年輕人嘲弄地對小四說：“怕了吧，怕死就不應該進這道門！”

小四喃喃地說了一句：“誰會不怕死呢？”年輕人起身而去，不屑再與小四搭話，留下小四一個人坐在那兒，怔怔地發呆。

死士共計13人。翌日午后，眾死士圍坐院間閑談，每個人都知道即將面對的強敵兇悍，言談中都帶著義沖云宵、視死如歸般的豪氣。此時，年輕人看向小四，問道：“新來的，說說你會什么武功？”小四攬了攬懷中的劍，猶疑了片刻答道：“我會的劍法好像沒有名字。”

年輕人斷定小四是個混吃混喝之人，言語也愈加輕浮起來：“你又怕死，又不會武功，恐怕只是想在這幫兄弟中濫竽充數，將那百兩賣命的銀子混到手吧！”

小四擺手說道：“不是，我來只是想找一個叫做楚雄的人。可家丁不讓我進門，所以我才加入死士行列，不知道各位老哥有認識楚雄的嗎？”眾人一陣哄笑，因為小四所說的理由著實拙劣。

不覺中，顧龍吟已站在眾人身后，向小四問道：“你找楚雄？你是他什么人？”小四答道：“我是他的一個親戚，莊主可認識他？”

顧龍吟低頭沉吟了片刻，突然身形微動，手中長劍出手，劍刃直抵小四咽喉：“你和黑峰山是什么關系？這個楚雄，正是黑峰山大當家，雖然他隱藏得很深，但我在十年前曾聽人說過他的名字。如今你是他的親戚，就算不是內奸，我也信你不得。來人，先將他鎖入石屋，等戰過了黑峰山，再行處置。”小四欲言又止，顧龍吟已不容他解釋，令人將他推到院角的一個小石屋之中，將鐵門從外鎖上。

小四被鎖后，年輕人拾起小四的劍，抽出劍身，眾人一見，又是一陣哄笑。小四的劍，只是一柄唬人的木劍。年輕人將小四的劍丟在石屋門前，狠狠地啐了一口。

斜陽西下，龍吟山莊外響起一聲尖利的呼哨。不一會兒，龍吟山莊的大門轟然倒下。門外，幾個匪徒兇神惡煞般地長驅直入，進入院內。顧龍吟帶著一幫死士對立院中，對面為首的正是黑峰山大當家楚雄。他的身后，人數并不占優勢，但表情卻仿佛已勝券在握。

楚雄環顧十二死士，哈哈狂笑道：“你們給我聽著，我今日只為親手血刃顧龍吟，如果你們放下手中的刀劍，我可保你們不死。如若不然，雞犬不留！”楚雄話未說完，死士中的年輕人再也按捺不住，揮刀沖出了陣形，舞著一片刀花向楚雄殺來。楚雄面無表情，直到年輕人殺到面前，空手直入，年輕人手里的刀“咣當”墜地，楚雄的手隨后掐住了年輕人的咽喉。年輕人連叫喊都沒來得及，一陣抽搐后就軟軟地耷拉下去。楚雄放手，年輕人如一片飄落的枯葉，再無動靜。

楚雄的眼里射出陣陣寒光。顧龍吟身子一顫，身后一片刀劍之聲，傾刻，腳下全是那些“死士”丟下的刀劍。顧龍吟一聲苦笑，拔出腰間長劍，等待著楚雄發難，今日恐怕是難逃一死了。

院角，一聲悶響，石屋的鐵門“咣”地打開。小四從石屋里走了出來，而鎖門的鐵條，已斷成兩截。小四從容地拾起門邊的那柄木劍，緩緩向院中走來。

楚雄轉過身，和小四對視了一眼。小四笑了：“神算先生，你算得真準，我真的找到楚雄了。”

楚雄正是神算，楚雄那幾日偽裝成神算，正是為了探聽龍吟山莊的虛實，直到沒聽說過有什么絕頂高手入駐龍吟山莊，才開始行動，這也是楚雄的謹慎之處。

楚雄哈哈一笑：“我楚雄一生作惡，所有找我的人，都是來復仇的。我把你指到了龍吟山莊，如果你想報仇，今日一并解決。如果你想套近乎，說不定我會大發慈悲，饒你一命。”小四點了點頭：“可你是我的叔叔，當年你殺了你的哥嫂，我僥幸逃脫，你已經不記得你的侄兒了嗎？”說罷，小四抬手摸了摸那柄木劍。

楚雄舉起手中利劍，正是小四的那柄劍，兀自閃著冷光：“好，當日逃了你小子，今日我就送你去見你爹娘，也不枉你我叔侄一場。你手中無劍，看你如何勝我。”

小四舉起木劍：“殺人何需利器，惜命才會藏拙。這一路我小心翼翼，為的不就是這一天？”

楚雄出劍了，劍氣彌漫，殺機四起。而小四如同籠罩在劍氣中的一絲微燭，左右搖擺。顧龍吟一旁觀戰，不由心急，這樣下去，小四可謂兇多吉少。

果然，楚雄的攻勢越來越烈，仿佛已經失去了耐心，招招欲致小四于死地。突然，小四露出一個空檔，楚雄的劍如影隨形，疾刺而來。這一劍，分明要將小四扎個透心涼。小四腳下一錯，一跤摔倒，和那天摔倒在門口如出一轍。正是如此，堪堪躲過了一擊。楚雄的劍失去重心，一路向前。小四這一次起身出劍了，貫全身之力，沒有一絲猶豫，也沒有留一條退路。楚雄突地轉身，利劍橫斬。利劍與木劍相交，小四的木劍應聲而斷。

楚雄張口狂笑，笑聲未止，卻覺胸前一涼，只見小四的半支斷劍竟沒有改變線路，而是直直地扎進了楚雄的胸口。血，瞬間潤濕了木劍，露出了暗紅的未端。

小四凜然一笑：“我等了二十年，只為了等這一次機會。叔叔，你算到這一天了嗎？”

楚雄已死，其余幾個匪徒見勢不妙，轉身就逃。顧龍吟還未追趕，身后的幾人已應聲而起，追到了門口，見賊人已遠，方才折回。

小四從楚雄手里拾起自己的長劍，轉身對顧龍吟說道：“顧莊主，多謝昨日果腹之恩，今日我還有一事相托，我叔叔雖是惡人，但畢竟有骨血之親，煩請你幫我將他入土為安。”說罷，準備告辭。

顧龍吟說道：“英雄慢走，等顧某將銀子兌現于你。”小四淡然一笑，指了指顧龍吟的身后說：“你還是把他們打發好吧。”說罷，已出了龍吟山莊。

顧龍吟回過頭來，只見所有的“死士”都已拾起了各自的兵器，向顧龍吟伸出雙手說：“莊主，戰事已過，請給賞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