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靈術

陳頂云

我的鄰居王奶奶是個名人，她今年88歲了，別人都叫她大仙奶奶。據王奶奶說，她能走陰曹地府，給逝去的親人捎話捎東西。

我出于好奇，沒事時常去她那里串門。有一天，有個年輕人匆匆跑來，說他父親剛剛病逝，他記得鄰居曾經向父親借過錢，父親臨死前沒有交代，一沒憑二沒證的，不知怎么開口問鄰居要。

王奶奶說：“這好辦，你今天晚上把鄰居叫到你家，你就對你父親叨咕這事，我去陰間把你父親叫來，讓你父親問他要。”

第二天，我又去王奶奶家，正好那個年輕人也在，他千恩萬謝，隨后拿出二百元做謝禮，王奶奶哈哈笑著接了。

我問年輕人是怎么要回錢的，年輕人說，當天晚上，他把鄰居約到家里，然后當著鄰居的面，邊燒紙錢邊問他爹是誰借錢不還。突然，他爹從棺材里坐起來，讓鄰居把借的兩千塊錢還回來。鄰居嚇得半死，急忙跑回家把錢拿來了。

我聽得毛骨悚然，難道王奶奶真能走陰陽界通靈？我剛想張嘴問，王奶奶手一擺說：“我想收你做弟子，你愿意嗎？”

我其實心里還是不太信，便問王奶奶能否讓我和過世的娘見見面，以此驗證一下通靈術的真實性。王奶奶問了我幾樣母親生前喜歡的事物，我一一作答。當天晚上，我果然夢到了母親！這下，由不得我不信了。天一亮，我便急急地敲開王奶奶的門，正式拜她為師，學習通靈術。

王奶奶說：“你先學習最簡單的叫魂術吧。”接著，她找來一個生雞蛋和一把菜刀，讓我把雞蛋立在刀上。我試了幾次，都立不住。她見狀，笑著說：“我教你口訣，一切鬼魅快離開，你收了人家的魂快還回來。”她念完口訣，雞蛋果真大頭沖下立在了刀面上。于是我也依葫蘆畫瓢，這次竟然成功了！

王奶奶看我第一天學就能學會一種叫魂術，高興得伸出了大拇指。緊接著，王奶奶又教了我第二種叫魂術——在清水里豎筷子。

王奶奶端來一碗清水，找來三根竹筷，左手拿著三根筷子插進清水里，右手不斷向筷子中間淋水，嘴里念念有詞，等她的手慢慢離開筷子的時候，三根筷子抱團穩穩地站在碗里！

我穩住心神，學著王奶奶的樣子照做，我的筷子竟然也很快豎起來了！王奶奶大喜過望，說：“想不到我這么有福氣，到晚年收了一個有慧根的徒弟！”趁著王奶奶高興，我問她：“咱村這么些人，您為什么單單收我當徒弟？”她看著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忽然，小院的門被撞開，李嫂抱著孫子走了進來，后面跟著哭哭啼啼的兒媳婦。她一進門就亮開大嗓門：“大仙奶奶，快看看我孫子是怎么了？這段時間一直感冒掛針，可就是不好，你看他的眼皮都翻不動了，他是不是嚇著了？”

王奶奶用手在孩子的脈搏上搭了一會兒后，說：“這孩子沒事，只是脈搏被壓住了，你不要給他打針了，他是玩的時候被黑狗嚇著了，我給叫叫魂吧。”

于是她吩咐李嫂抱著孩子站在太陽下，她一邊念著口訣，一邊將雞蛋立在了刀面上，然后，她迅速拿起雞蛋用紅紙包了放在孩子胸前，抽出刀迅速砍向孩子的影子。隨后她長出一口氣說：“好了，你孫子的魂魄我給叫回來了，你記住，回家把雞蛋煮熟給孩子吃了，再讓他睡一覺就好了。”

第二天，我剛起床，就聽李嫂的大嗓門在鄰居院里響起：“謝謝神仙奶奶，這些雞蛋是謝禮，你一定收下。”王奶奶嘻嘻笑著說：“收，我不收下次就不靈了。”

等我刷完牙走進王奶奶的小院的時候，李嫂已經走了，王奶奶邊修剪花草邊自言自語：“現在的人啊，一點兒小毛病就打針掛吊瓶，不就是感冒嗎？感冒完了血壓低，脈搏遲，休息一下睡一覺就好了。”

我愣在了院子里，王奶奶一回頭瞥見我，張開嘴笑了。

不久后的一天，我的兒子突然鬧起了毛病，我帶著他去醫院看病，醫生說是挑食導致營養不良，身體失去了防御能力，所以愛生病。

我買營養藥，做各種營養餐，可是兒子還是經常感冒拉肚子咳嗽，在治療一個月不見效果后，我猛然想起了我的師父王奶奶。

王奶奶看著骨瘦如柴的兒子，責備了我一番，然后說：“他一出生就有鎖子，你沒給他帶，現在給他帶鎖子吧，你回家找三個銅錢，攢百家線。”

帶鎖子在農村很普遍，幾乎每個小孩兒都帶過，帶過之后他們的毛病幾乎都好了。據說這些孩子都是耐不住陰間的寒涼偷偷下生的，后來被閻王發現了，想要收回他們。所以必須為他們帶鎖子，再解鎖還他們自由，就好了。我的兒子在出生的時候臍帶繞著脖子，這正是人們忌諱的盤腸鎖。臨走師父又提醒我：“記住！不要王姓的線，最好是劉姓常姓的線！”

我連連點頭，騎上電動車奔赴各家攢線，別的姓還好找，就是常姓難找，我聽人家說距離我們十幾里路的劉莊有劉姓常姓人家，我馬上去找，在好心人的指引下，終于找到了兩家，每家給了我兩對線，黑白兩色，每色一對。

好不容易湊夠了兩百對線，師父交叉搓了繩又在下面編麻花辮似的把三個康熙乾隆年間的銅錢編上，最后在下面打結，幫兒子穩穩帶上。她千叮嚀萬囑咐，帶滿三個月再來開鎖子。到時務必準備十個菜，用來敬奉神仙，求他們開恩。

在接下來的三個月里，兒子只是小感冒一回，如今他又白白胖胖了。我備好雞、魚、豬頭肉等十個菜，帶著兒子到王奶奶家開鎖子。

王奶奶用凈水凈了口，嘴里念念有詞，然后拿下兒子脖子上的鎖子，用刀劈開，把銅錢還給我，又擺好菜，讓我和兒子磕頭，謝謝老天放過兒子一馬。我虔誠地磕頭，兒子睜著半信半疑的大眼不跪，被我按下，磕頭：“記住，今生你是我的兒子，誰都不許搶走！”

這事過去不久后，村里一戶人家從離我們十幾里的劉莊請來了一個神婆。據說，她的法力高強，比王奶奶更勝一籌。

這個神婆我也聽說過，過去我們村有位年輕人意外身亡了，他的家人擔心以后家族會出現少亡，就去請教她，結果她的解釋卻讓我大吃一驚：“現在建廟的地方多了，需要的神也多了，手下的辦差鬼也多了，這些出意外的年輕人都是去陰間赴任的。你們想想，在毛主席破四舊的時候沒有出車禍意外身亡的年輕人吧？”她說得貌似有道理，王奶奶聽后卻不服氣：“她懂什么！毛主席當家那會兒有這么多汽車嗎？”

王奶奶看著神婆進村時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默默下定決心，要和神婆斗法。她說她需要我的幫忙，并且告訴我不能失敗，否則咱的地盤就是人家的了。

神婆是村里一戶人家請來“還人”的，據說說不成媳婦的光棍，只要還完人就能說成。據說當事人還沒托生的時候，欠了陰間的債，那鬼就附在他的身上，不讓他成親。只有還那鬼錢財，才能把他打發走。神婆一進那家的大門，主人便把大門關上了，看熱鬧的人只得悻悻離去。我也按照王奶奶的吩咐，去了劉莊。

后來聽那家的鄰居說，她偷偷趴在墻上看，那神婆把扎的紙人點燃，念念有詞，同時那青年的舅舅大姨姑姑叔叔們，圍著火轉圈，每轉一圈就向神婆兜里放錢，最后神婆斂財兩千多。

第二天就有媒婆來提親，青年一相就中，結果全村的人都沸騰起來了，凡是家里有大齡青年的家庭，紛紛找神婆做法還人。

這時，我也從劉莊回來了，我打聽到，那神婆其實根本沒什么法力，只不過是把自家的侄女介紹給那家當媳婦了。但是，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我并沒有去拆穿。王奶奶得知后，道：“你做得對，我沒看錯你，我兒子明天從北京回來，我打算去他那兒住，今后為村里人通靈的事就交給你了。”我驚愕地說：“我還沒學全呢！”

王奶奶笑道：“鬼丫頭，你以為你那點兒花花腸子還能瞞過我？我是你大老奶奶的弟子，她活著的時候就說起過你。你十幾歲就開始給鬼仙奶奶使絆子，是不是？”

我點點頭算是承認了。鬼仙是我的大老奶奶，她那時盛名遠播。我很小的時候，就經常偷學她在刀上豎雞蛋，將三根筷子立在碗里，在門后用紙人拉魂，然后在大老奶奶做法時，故意表演給人們看，讓大老奶奶很沒面子。后來我上中學了才知道，神婆大多粗通化學、物理學，還精通醫術的把脈和心理學。我告訴王奶奶：“其實我根本不信鬼神，拜您為師，只是想弄清您那些手法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如走陰間……”

“傻孩子，你只要在語言上善于引導當事人，他就會做有關的夢的，比如你夢見你母親……”

“可是那個年輕人的父親詐尸是怎么回事？”

“我本來是想讓年輕人叨咕有關借錢的話題，讓他鄰居做惡夢還錢的，沒想到他爹詐尸，嘻嘻，碰巧而已……”王奶奶說完，握住我的手說，“鬼丫頭，今后為村民通靈的事就由你就擔起來吧，鄉親們不能沒有精神寄托啊……”

聽完王奶奶的解釋，我不禁愕然，接著又有些猶豫，我到底要不要答應王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