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浦彌太郎
我說要暫時出國一陣子,母親滿不在乎地回了一句:“哦?這樣啊?!背酥鉀]再說什么。
我跟母親的感情并非不睦,但也稱不上親密。因為父母都在外工作,我很小就養成精神上的獨立自主,決定事情時從不跟父母商量,一般總是事后報告,或事到臨頭才告知。
在久違的紐約過冬,遇上幾十年難遇的大雪,每天都處于酷寒中。
離開日本兩個月后的某個午后,我感冒躺在房間里,突然傳來敲門聲。打開房門,飯店服務人員告訴我:“有你的電話?!碑敃r房間里沒有電話,外線全由柜臺接聽。我搭乘一動就發出“唧唧”聲的電梯下樓,到柜臺接電話,沒想到是母親打來的,我嚇了一大跳?!拔?,人家給我很多年糕,想給你寄一點過去,要嗎?”“這邊沒有烤年糕的工具,飯店房間里也沒有廚房,不用啦?!薄澳沁呍趺礃??”“好冷。我還感冒了,睡了一整天?!?/p>
“發燒了嗎?”“沒量,不曉得?!薄芭??這樣啊?!眿寢屵€是說了那句老話?!坝袥]有好好吃飯?”“有啦,我都按時吃了,不要緊的?!蹦赣H沉默了一會兒:“好吧,先這樣?!闭f完就掛了電話。掛斷電話后我才想到,日本現在幾點呢?母親是不是計算過時差才打來的呢?
一星期之后的某天早上,母親又打電話到飯店。“感冒好了嗎?”“嗯,差不多吧?!薄芭??這樣啊。我有點事情,現在剛好在附近?!?/p>
“什么?你來紐約了?”“對啊,來找朋友。想去一下你住的飯店,方便嗎?”“什么,來找朋友?你現在到底在哪兒?”“機場啊,我搭出租車過去。”“下這么大的雪,沒有出租車啦?!薄安灰o,待會兒見。”
母親從來不曾出國旅游,說什么我都很難相信她在紐約有朋友。我實在有點擔心,打開飯店的玄關看看,外頭風雪交加,白茫茫一片。
一小時后,一輛出租車停在飯店前,有個人下了車。我仔細一看,正是兩手提著大件行李的母親。“你早點說,我可以到機場接你嘛。”“怎么可以讓病人來接呢?”母親說話的同時,呼出一團團白色霧氣。
我帶著母親走進房間,她抿緊了嘴,不發一語??此纳袂榫椭?,一定是看到這房間太過簡陋寒酸,所以說不出話來。母親把手上的行李交給我,里面有年糕、沖泡即食的味噌湯、海苔、醬油等,全是食物,還有感冒藥。最讓我驚訝的是,她居然連小烤箱都帶來了。
“可以用這個烤年糕。”“何必呢?干嗎這么麻煩?!蔽揖褪菦]辦法坦率地說句“謝謝”?!澳俏易呃??!蹦赣H只把行李放下,馬上就要離開。
“你要去哪兒?”“去找朋友啊。”“朋友住哪里?”“就在機場附近啦?!?/p>
我試著挽留母親,她卻執意要離開。
我請柜臺幫忙叫出租車,等待車來時,我不經意地看到母親臉上有一道淚痕??此@樣,我再也忍不住哭了。之后,我和母親沒再交談。
出租車來了之后,母親先開口:“加油哦?!薄班?,謝謝。”母親鉆進出租車里,說:“好啦,拜拜?!闭f完后她關上車門,出租車在大風雪中駛離。
三天后,我接到母親的電話,電話是從日本打來的。“前幾天謝謝你。不過,你居然會講英文啊。”“少看不起你老媽呦?!蹦赣H笑著說。我問她:“你那個紐約的朋友是誰?”母親回答:“你不認識啦?!?/p>
(都大軍薦自《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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