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也無極 領袖群倫

良辰

Among the “Three Musketeers Studied in France”， Zhao Wuji and Zhu Dequn lived in France in the latter half of their lives. The two had so much in common and often been compared with each other： they were life academicians of Académie de beauxarts and famous for abstract painting， and even their marriages were very similar. They also had a common title“Two Outstanding Figures on Abstract Painting”.

“留法三劍客”中，趙無極和朱德群的后半生都留在了遙遠的法蘭西。他們二人同樣身為法蘭西學院藝術院終身院士，且同樣以抽象畫名世，甚至連多舛的婚姻生活都頗為相似。無論在人生、藝術還是在市場上，很多人都樂于將二人放在一起比較。他們還有另外一個共同的稱號：華裔抽象雙杰。

趙無極：翩翩貴公子

“三劍客”之中，趙無極是目前市場價位最高的一位，除了其藝術作品本身的成就，還與他本人的個性和最后一位妻子弗朗索瓦·馬爾凱的運作密不可分。

趙無極是名副其實的翩翩佳公子。1921年，趙無極出生于北平。其家族淵源久遠，書香傳世，族譜可直溯北宋皇室燕王家族。趙無極的父親和叔父都對繪畫很感興趣，不知是基因的遺傳還是氛圍的熏染，趙無極從小就有特殊的繪畫天賦，他父親便著重在這方面培養他，叔父還經常從當時的藝術之都法國巴黎帶回一些仿制名畫的明信片送給他。耳濡目染之下，趙無極的心中很早便埋下了成為畫家的理想。

14歲時，趙無極進入杭州國立藝術專科學校就讀，在校期間的系統學習為其此后的藝術生涯打下堅實的基礎。雖然當時同時學習中國畫學和西洋畫學，但趙無極明顯對中國傳統繪畫興趣不大，而是特別欣賞塞尚、馬蒂斯、畢加索等西方畫家。他的作品也明顯具有西方色彩，雖然早期繪畫的內容仍是具象的，但具備了西方現代主義精神的潛質。1948年，趙無極終于如愿來到了心心念念的巴黎，雖然他早在1941年便舉辦了首次個展，但巴黎，才是他藝術事業的真正開端。

初到巴黎，趙無極便如魚得水，迅速融入巴黎藝術圈，結交到不少著名藝術家、評論家以及畫商，并開始在畫壇嶄露頭角。1949年5月，克勒茲畫廊舉辦了趙無極在巴黎的首次個人畫展，反響很好。1950年，趙無極首次參加“五月沙龍”，頗受歡迎，從此連年參加，直至1978年。1953年至1954年間，趙無極除了在法國，還在伯爾尼、日內瓦、羅馬、米蘭、慕尼墨、紐約等地多次舉辦展覽，他的版畫作品更是在美國獲得了巨大成功。趙無極在法國的藝術事業可謂順風順水，羨煞旁人。

生活的無憂讓趙無極得以在繪畫上更加放開手腳去探索、開拓。他的早期作品以具象的風景和人物畫為主，1954年起開始轉入抽象。1959年后，他的作品進一步擺脫具像性、描寫性和情節性，而是更直率地表現精神和情感。上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早期，其作品多以黑、褐等暗色為基調，筆觸激烈，充滿力度，畫面極富運動感；70年代中期以后，他的繪畫進入另一階段，其油畫技巧日臻嫻熟，色彩變得艷麗明亮，畫面更側重對空間和光線的追求，蘊含天地水火等種種大自然的要素，更具有風景的意味，氣氛越來越平靜；80年代之后，他的創作更加自如甚至隨心所欲，終于成為蜚聲國內外畫壇的抽象畫大師級人物。

1973年，52歲的趙無極遇到了26歲的法國姑娘弗朗索瓦·馬爾凱，她成了趙無極第三任也是最后一任妻子。

從1973年相遇相知，到2013年趙無極因病去世，弗朗索瓦與趙無極相伴40年，對趙無極晚年藝術事業的推廣功不可沒。他們相識的時候，弗朗索瓦剛剛考取巴黎市立美術館館員資格，是趙無極的小“粉絲”；幾十年后，她已經成長為巴黎現代美術館館長。在他們相伴的歲月里，弗朗索瓦以自己的藝術專業素養和在行政、交際方面的專長，不遺余力地營銷自己的丈夫。由她積極參與并促成的1981年趙無極在巴黎大皇宮美術館的個展，一舉奠定了他的大師地位。身為華裔，能夠在歐洲主流藝術界擁有自己的地位，并成為華人藝術家在市場上數一數二的贏家，弗朗索瓦立下了汗馬功勞。然而，在趙無極晚年患上老年癡呆癥以及過世后作品的處理問題上，弗朗索瓦飽受非議，還和趙無極兒子趙嘉陵對薄公堂，生生將一出浪漫愛情劇演繹為家庭狗血劇，這大概也是趙無極始料未及的吧。

朱德群：艱難攀登路

在市場上，趙無極如日中天，然而，朱德群其實比趙無極更早當選為法蘭西學院藝術院終身院士，也是法蘭西學院的第一位華裔院士。

與趙無極的世家出身和順風順水不同，朱德群1920年生于安徽的一個偏僻小鎮，事業發展也頗多坎坷。朱德群家中世代行醫，父親于醫道之外也喜歡書畫。在父親的啟蒙下，朱德群從小便對繪畫很有興趣。他和趙無極同年考入杭州國立藝術專科學校。然而，趙無極從一開始就對西畫更感興趣，而朱德群當時卻是實實在在的中國畫擁躉。只因為那是在林風眠主持下的杭州藝專并沒有單純的國畫系，朱德群才不得不中西兼修，被動地開始學習西畫。趙無極畢業后即前往法國深造，朱德群卻留在母校成為一名助教，之后又去南京中央大學做了講師。1948年底，朱德群全家遷往臺灣，并先后在臺北工專建筑系、臺灣師范學院藝術系任教。

朱德群的從藝道路一直走得穩健而踏實，教師職業也給了他很多時間和自由。1954年，朱德群參加了在臺北中山堂舉辦的“現代獨立畫展”，52 幅油畫全部賣出。這賣畫得來的“第一桶金”比教師的收入可觀得多，也讓朱德群看到了另外一種道路和希望，對藝術之都法國巴黎的向往終于可以借此實現，他開始萌生了成為職業藝術家的想法。

初來乍到，朱德群既沒有家庭在經濟上的支持，也沒有趙無極的交際能力，清苦的生活隨之而來。雖然作品在1955年和1956年的巴黎春季藝術沙龍上分別獲得榮譽獎和銀獎，但并沒有改變他每況愈下的生活水平。靠著日復一日的努力磨練而成的極具古典主義的寫實功力，并不受藝術界的歡迎。朱德群需要改變自己的藝術風格。好在上天不會埋沒天才，一次偶然的機會，朱德群見到了俄國藝術家尼古拉·德·斯塔爾的抽象構圖作品，并深受觸動。自此，他開始轉變觀念與畫風，由具象走入非具象，也由此敲開了巴黎藝術界的大門。

1958年，朱德群在巴黎歐巴威畫廊舉辦首次個展，同時在巴黎勒讓德爾畫廊參加群展，并與勒讓德爾畫廊簽下了6年的獨家代理合同。朱德群終于可以安心創作，不用再為錢發愁了。

安定下來的朱德群開始潛心創作，終于在歐洲主流藝術圈創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沒有趙無極與法國妻子的交際、營銷手段，朱德群完全靠作品征服了世界。他不是像趙無極一樣的明星藝術家，而是一位踏實、低調的大師。

殊途同歸華夏魂

趙無極與朱德群，這一雙同級的校友，最終成為華人藝術界熠熠生輝的兩顆明星。雖然他們對于藝術的初衷不盡相同，從藝的履歷更是天壤之別，卻殊途同歸，都走上了抽象創作的道路，更加絕妙的是，他們的抽象畫都充滿著東方式的韻味。

朱德群最開始愛的便是中國水墨畫，中國畫的傳統在其幼年便已根植于骨髓。在朱德群的自述中，曾提及中國古代山水畫對他的影響，在眾多大師中，他尤愛范寬的磅礴氣勢和生動氣韻。他曾說：“如范寬說過與其師于人者，未若師之物；與其師之物，未若師于心，所謂師于心者，即是以畫家為主宰，并已有抽象的概念。”其實，中國畫中早有抽象的概念，只是沒有類似的名稱和系統的研究罷了。朱德群以西方油彩創造出水墨式的“黑、白、濃、淡、干、濕”六彩，并化用類似中國“飛白”意味的筆法，以西式的筆觸詮釋中國式的抒情。

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他所運用的線條、點與粗筆便開始接近中國的書法繪畫，中國書法的俯仰、頓挫與縱橫均可見于這個時期的作品中；進入90年代后，其作品更加接近中國的繪畫傳統，而其雙聯與三聯作的構圖也是受中國傳統手卷軸的影響。他熱愛中國詩詞，按照中國傳統以畫意表達詩意，即便這畫意的載體是西方的，但其內核與精神仍然屬于東方。朱德群是用油畫畫出了中國水墨畫精神的大師，他用濃郁潑辣的色塊轟入畫的深層，追求深遠的宇宙空間感和無限激情的筆墨之韻，超以象外，得其環中。

與朱德群骨子里對中國傳統的熱愛不同，趙無極從小的偶像便是西方現代藝術的先驅。然而，成熟后的趙無極依然在精神上回歸了中國傳統。趙無極自己說：“我是受中國的影響，對國外的東西也看得很多。因此，我對油畫有一些自己的見解。中國文化很豐富，當然對我幫助很大。他們說從我的畫上可以看出中國文化的韻味……我的畫西方的味道也有，東方的風格也有，這是自然的融合，硬做做不出來，不能勉強……”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作品中的中國文化韻味有多濃烈，但作品不會騙人，已經呈現出來的內容就是畫家心理層面的反映，他已經自覺或不自覺地在作品中融入了東方式的理解與詮釋，即便在國外生活再久、受西方藝術影響再大，中國式的思維與中國哲學的成長背景也是伴隨其一生的養分。在西方人看來，趙無極的繪畫迎合了他們普遍意義上對“東方”遐想的心理期待；而在中國，人們所贊賞的是他將“抽象”繪畫的理解東方化，使在精神上得以融通。就這樣，趙無極融合中西、左右逢源，終成一代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