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翅的鳳凰

廖靜

羅薇擊退上百名競爭對手考上了省歌舞團，這對于農村出來的苦孩子羅薇來說，是實現夢想、麻雀變鳳凰的轉折點。加入歌舞團后，她更加努力訓練，是團里最刻苦的新成員。

團里安排羅薇專攻古典舞，她的導師叫林之玉，39歲了，精瘦精瘦的。林老師曾是團里臺柱，領銜過不少大型演出，她有一門“鳳凰圖騰”的高超舞蹈技術，揮舞10米長的水袖，在空中連翻兩個大跟頭，穩穩地單腳站在立鼓上。羅薇看過她的“鳳凰圖騰”照片，十分佩服，暗暗把林老師當成學習和競爭的對象。

羅薇夜以繼日地練習，成為了團里的佼佼者，林老師經常給她開小灶單獨教習，當眾表揚她，并讓她擔任一些演出的主角。

羅薇不滿足于現狀，她對林之玉說：“林老師，您把‘鳳凰圖騰教給我吧，我一定能學好。”

林之玉沉了臉，口吻嚴厲地說：“你練好現在的技術就行了，學鳳凰圖騰，你還不到時候。”

羅薇心想，我的技術確實還不到火候，我一定再刻苦訓練，讓老師認同我。

這天晚上，大家都休息玩耍去了，只有羅薇還在空曠的排練廳里獨自練習，她甩著水袖，試圖自學“鳳凰圖騰”。

不知何時，林老師出現了，她陰著臉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她悄悄離開，再過一會兒，團里保安來轟羅薇走：“一個女孩子半夜在這里不安全，馬上要鎖門了。”

等羅薇第二天晚上再去排練廳，保安不肯給她開門，說是領導安排的，為了防止里面的音響設備被盜。這之后，羅薇發現林之玉對她冷淡了很多，不給她開小灶不說，還取消了本來屬于她的領舞。

羅薇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去找林老師理論，林老師冷冷地說：“先做好你的伴舞，路要一步步走，心那么急干什么？”

林老師的態度突然轉變，讓羅薇忐忑不安。為了爭取到晚上進排練廳練習，她故意跟保安交好，保安悄悄告訴她：讓他晚上鎖門的，就是林之玉。

她問保安，林老師為什么要這樣做，保安說：“林老師以前和你一樣要強，舞也跳得好極了，獎杯不知領了多少回來，最近幾年不知怎么了，很少上舞臺了，看來臺柱的角色要被你們小輩占去了。”

羅薇恍然大悟：原來，林之玉是出自妒忌啊，自己太出色了，技藝快壓過師父了，所以她才有意遏制她的鋒芒。

歌舞團后面有片樹林，羅薇干脆晚上就到那里練舞，她就不信憑自己的努力和天分，沒有超過林之玉挑大梁的一天。

這天，趙同來團里看望羅薇，他是羅薇兒時的伙伴兼男友，目前在省城打工，雖然是大學生，可薪水低得只夠溫飽。

羅薇看到趙同很不是滋味：“你來怎么也不事先打個電話？團里人多嘴雜。”

趙同說：“前幾天我爸媽還提你呢，說我們年紀都不小了，想讓我們早點結婚。”

羅薇還不到25歲，村里人認為年紀不小，可在城里她還年輕呢，如今舞蹈事業剛剛起步，結婚決不可能，何況見了大場面的羅薇，已懷疑趙同能否帶給她幸福。

羅薇說：“我在歌舞團才剛嶄露頭角，結婚的事再說吧。”趙同滿懷心事地走了。

羅薇出人頭地的時機來了，團里要選派一名有潛質的舞蹈隊員參加大型舞蹈劇《敦煌》的演出，這臺演出由中央歌舞團組辦，從各地吸取優秀精英聯合匯演，據說選中的人有機會進入中央歌舞團。

這無疑是走上更高藝術殿堂的好時機，羅薇摩拳擦掌，除了日常訓練，她去小樹林練舞更加勤奮了，每天幾乎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在練舞。

刻苦練習下，羅薇的舞技果然日益提高，連團長都夸贊她呢。團長夸贊她時，林老師似笑非笑，表情古怪。羅薇想，難道這個老女人自己想去出演《敦煌》？我一定要先自學會她的“鳳凰圖騰”！

就在羅薇把林之玉暗暗當作競爭對手時，她身邊有了新的威脅——林曉蕓。那天，林曉蕓當眾炫耀：“我馬上要去北京定居了，這個舞臺就留給你們了。”

林曉蕓要去北京？她家很有背景，而且是林之玉的侄女，雖然平時訓練懶散，舞蹈技術遠不如羅薇，但世間的事未必全靠真本事啊。羅薇心里著急，再加上最近訓練體力透支，她病倒了。

趙同來看望女友，看她額頭發燙還要訓練，著急了：“你真不要命了，你又不是鐵打的，干嗎非要去北京？我們就在這個城市過小日子多好。”

過小日子可不是羅薇的理想，她哭了，哭老天對她的不公。趙同急得跺腳，卻一點辦法也沒有，誰叫他一沒錢二沒背景……

羅薇病得水米不進，連下床都是問題，更別說訓練了，正在為夢想即將失去而焦灼萬分時，趙同帶來了好消息：林之玉舞技早已退化，根本跳不成“鳳凰圖騰”了。

原來，趙同心疼女友，為了幫助她完成心愿，他帶著攝像機悄悄跟蹤林之玉，林之玉每天晚上都會在會議室里練舞，趙同想錄下來交給女友學習。

趙同說：“我親眼看到的，林老師連跟頭都翻不起來了，只能做一些平常的動作，她試圖翻跳，結果次次失敗，最后跌在地上起不來……”

羅薇恍然大悟，怪不得平時林老師教習她們多是口頭訓導，親身指導的動作也是形式化、符號化的，原來她老了，早就不行了。那“鳳凰圖騰”的照片也許是假的，也許只是她當年的風光。

知道了林老師的秘密，羅薇的病很快好了，但當她再次走進排練廳時，卻被安排了別的工作。林之玉說：“你最近訓練太辛苦，我們考慮到你的身體情況，決定讓你去鄉下采風收集民俗舞譜。”

這明擺著是在排擠她。羅薇找團長理論：“林老師現在打發我走，是不是怕我搶到去北京聯演的機會？難道是她想去？還是要讓林曉蕓去？我要和她們公開比舞技，就比鳳凰圖騰！”

團長搖搖頭：“你太年輕氣盛，一心只想著把舞跳好，卻想不到還要追求其他的。”“舞蹈演員不追求舞蹈，還追求什么？我要大家心服口服。”羅薇說。

團長剛要說什么，林之玉破門而入，她淡淡地說：“我愿意比賽，十天后。”

“可林老師你的情況……”團長欲言又止。

林之玉笑著對羅薇說：“十天后見，我們比舞技，但不比鳳凰圖騰。曉蕓就不用比了，她馬上要去北京繼承父業做生意了。”

羅薇驚愕了，她原以為林曉蕓仗著家里有錢有勢，又是臺柱的侄女，是要搶去北京的名額，沒想到是要永遠離開舞臺。

既然林老師要和她比舞，羅薇便不能錯過這展示自我的機會，她相信廉頗老矣的林老師，未必比得過年輕的她。

為了十天后的比賽，羅薇加班加點進行訓練，每天累得筋疲力盡，但她依然鍥而不舍。終于在一天深夜，汗水淋淋、腰酸體乏的羅薇再一次嘗試高空翻躍時，從凳子上重重摔了下來……

羅薇被送進了醫院，別說跳舞了，一個月內連正常走路都成問題。醫生說幸好她沒有摔到要害，不然殘廢都有可能。

這天，要離開歌舞團去北京的林曉蕓來看望羅薇，她說：“其實姑姑一直很喜歡你，認為你是個很好的舞蹈苗子，可你太急功近利了，她要撲滅你燃燒過頭的火，怕你引火焚身。”是這樣嗎？羅薇不懂這是為什么。

在約定比舞那一天，羅薇還不能出院，更別提跳舞。比賽無果，林之玉卻來了。躺在病床上的羅薇尷尬地說：“林老師，我這個樣子再也比不過您了，我輸了。”

“你只是輸了一場比賽，卻總比輸掉一生要好，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年輕時的影子，我不想你成為第二個我。”林之玉說完，拉起長褲露出了膝蓋。

看到林老師的膝蓋，羅薇驚呆了，那膝蓋幾乎完全變形，根本不是一個舞蹈者正常的腿。“你能看出來嗎？我的膝蓋是靠鋼釘支撐，我不但不能重返舞臺，現在一到陰雨天就會疼痛難忍。”

原來，五年前的林之玉和羅薇一樣好勝心切，為了參加舞蹈比賽，自己超負荷訓練，練習高難度舞蹈鳳凰圖騰時嚴重摔傷，差點成了殘廢，從此離開舞臺成了后臺教練。

林之玉撫摸著她再也不能翻躍的腿說：“我是一只折了翅膀的鳳凰，我不想你也步我的后塵，欲速則不達，你追求的是‘快，卻不知道‘慢一點才是舞者該有的節奏。”

羅薇終于明白了：林老師鎖排練廳的門、支她離開，都是為了保護她啊，真是用心良苦，可她為什么還要答應和她比舞？

林之玉笑著說：“我故意答應和你比，是在意你這個舞蹈苗子，不愿看你急功近利地練鳳凰圖騰，但也希望你舞技突出，能擔當去北京聯演的重任，可是現在你這情況……我還是失算了。”

羅薇望著林之玉變形的腿，緊緊握住她的手說：“老師，我懂了，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是鳳凰，更不愿意做一只折翅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