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工人”作為“轉型期的中國特有的并且不可或缺的一個龐大卻弱勢的群體”,是伴隨著改革開放與全面實行市場經濟體制以及中國現存的城鄉二元經濟體制的雙重作用下,農村居民自發向城鎮流動的歷史進程的產物。對“新工人”這一群體的命名,自其誕生之初起,就與特定的歷史相聯系,因此,梳理新工人在不同時期的命名,可以幫助我們更好的認清“新工人”的過去與現狀,并在歷年的央視春晚中得到再現與驗證。
關鍵詞:新工人;變遷;春晚;三十年
一、“新工人”作為“盲流”存在的時期
“盲流”即“盲目流動”的縮寫,1952年8月6日政務院頒布執行的《關于勞動就業問題的決定》首次出現了“盲目流入”一詞[1],1953年又發布了《關于勸阻農民盲目流入城市的指示》[2],但并未引起強烈的社會反響,直到1980年代國家相繼發布一系列政策措施客觀上促使農民大量涌入城鎮,“盲流”一詞才開始成為媒體、公眾和官方話語用來建構新工人的特定詞匯,1995年8月10日公安部發布《公安部關于加強盲流人員管理工作的通知》還依然使用這個名稱[3]。然而,“盲流”這一稱謂所內含的極具歧視性的意涵對于進入城鎮的農民來說卻是一場災難,他們被貼上了“二等公民”甚至是“賤民”的標簽,受到城鎮居民的歧視和傷害。
這一時期農民大量進入城市是國家“在20世紀70年代后期的國家負債和赤字壓力下仍然過度投資城市工業”[4]導致經濟危機從而促使國家開始進行農村改革這一客觀現實所導致的。國家通過政策導向在農村“全面推行農村基本經營制度改革”[5]和“以農村工業化和城鎮化為主要形式的‘農村資源自我資本化”[6],放松對農村產品市場和要素市場的控制,允許農民雇工或自雇,自主從事非農產業等措施,以促進國家經濟的復蘇和增長。這樣,城市對農民的限制部分的取消了,農民迫于生計或在經濟要求的刺激下,大量地從農村進入城市,促成了“盲流”這一群體的產生。
與此同時,產生于上世紀80年代初的央視春晚作為一種新興事物,在改革之初有其特有的定位和意識形態任務。一方面,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國家做出改革開放的重大舉措,全社會處于一場深刻的變革之中,隨著大量的現代價值觀念、生活方式走進人們的生活,人們的思想和認識也處于不穩定之中;另一方面,傳統的生活方式和倫理觀念又緊緊地束縛著民眾的思想,這樣在傳統與現代、改革和保守之間,全社會普遍出現一種迷茫又動蕩不安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電視媒體擔當起了引導輿論、宣傳國家主流意識形態的重任。”[7]1982年,當時的廣電部提出創新節目形式,用新的方法進行宣傳的號召,第一屆央視春晚就在這樣的政策下得以產生。 基于上述的定位,央視春晚在對待與其同時代存在的“盲流”群體時,并沒有投注更多的關注,而是重在通過傳統戲曲、現代歌舞等節目形式給觀眾以娛樂化和美的享受,同時對于農村生活的改善和農民的精神面貌也多有刻畫,這樣一方面在形式上消解了進城“盲流”與城市的矛盾,另一方面填補了人們“精神生活的匱乏、感情生活的缺失。”[8]直到1990年的小品《難兄難弟》,央視春晚中才出現了典型的“盲流形象”:兩個為躲避超生罰款而“流竄”到城市里的農民,身穿破舊、打著補丁的藍色工作裝,帶著的帽子上還沾著一根雞毛,他們扛著行禮,像“游擊隊員”一樣四處躲藏,不僅只能住在兩頭漏風的水泥管道里,同時還要時時面臨被“遣送回鄉”的危險,生動地再現了“盲流”在城市里的生存狀態。然而,節目的最后,卻是通過城市里的“好心人”的幫助,他們才得以帶生病的孩子去醫院看病作為結局,體現了央視春晚縫合城鄉矛盾、融合進城農民與城市居民的意識形態主流話語功能。
二、“新工人”作為“打工仔”、“打工妹”
存在的時期
隨著“盲流”被人們廣泛詬病并棄之不用,進入城市的農民首先在廣東、福建沿海等改革開放較早的地區被稱為“打工仔”、“打工妹”,這一稱呼隨著在1991年上映的電視劇《外來妹》的熱映傳播到全國各地。作為電視劇主題曲的《我不想說》,更是將打工妹對城市的向往描述得淋漓極致。但不管怎樣詮釋,這一稱謂同樣有著歧視甚至侮辱的意味。
這一時期的央視春晚,作為國家社會生活形態的鏡像反映,同樣也對“打工仔”、“打工妹”群體有一定的關注和再現,在稱謂上并沒有直呼他們為“打工仔”或是“打工妹”,而是進行了藝術上的加工,比如1991年的小品《陌生人》中,城市人稱呼進城的打工妹為“外地來的”、“小妹妹”、“小女同志”,1993年的小品《擦皮鞋》中,稱呼打工仔為“打時工”,這樣就消磨了“打工仔”、“打工妹”稱謂中所具有的尖銳的諷刺性,使得節目本身成為矛盾的緩沖器,通過主流媒體的宣傳,維持了想象共同體的團結。
三、“新工人”作為“農民工”存在的時期
自新工人誕生之初起,在對他們的眾多命名中,“農民工”這一稱謂是認可度最高和最廣為流傳和被使用的稱謂。尤其是進入21世紀之后,無論是日常生活中城鎮居民對進城務工的農民的稱呼,還是電視、報紙等傳播媒介中用來指稱這一群體時所使用的稱謂,甚至在政府部門頒發的相關政策法規中“農民工”稱謂也是最常見的字眼。“農民工”之所以能夠廣為流傳和使用,其主要原因在于它將新工人的本質屬性在字面意義上完整的詮釋出來:“農”是指新工人出生在農村,具有農村戶籍的先賦身份,“工”則說明新工人由農村進入城市務工,通過工資或自營收入等方式在城市中生存的狀態。尤其是隨著廣播、電視、報紙等傳播媒體的大肆使用,受眾在不知不覺間接受并認可了“農民工”的稱謂,甚至就連很多進城務工人員也將“農民工”的稱謂內化為群體的身份認同,“農民工”變成了他們對自己的一種自稱。
這一時期的央視春晚繼續發揮宣傳國家主流意識形態的功能,隨著新工人群體的日益龐大和由此滋生的諸種社會問題,央視春晚在呈現新工人群體時表現出強烈的整合功能,如在2003年小品《都是親人》中,蔡明飾演的打工者為迷路的老人“買包子”,在被錯認成“閨女”之后,她仍然請老人“下館子”,再現了進城農民淳樸、善良的個性特征。在有關新工人的節目中,對于他們的稱呼同樣是使用“農民工”這一稱謂,值得注意的是,央視春晚節目中的“農民工”稱謂有很多被塑造成進城農民對自己的“自稱”。如2005年小品《裝修》中,黃宏飾演的裝修工人在最后喊道:“農民工工資不能拖欠!”再如2008年小品《公交協奏曲》中,由王寶強飾演的農民工在坐公交時說:“俺們農民工掙錢不容易,出錢更難!”當然也有城里人用“農民工”稱謂稱呼進城務工農民的情形,同樣是在小品《公交協奏曲》中,馮鞏飾演的城里人在表達對他們的感激之情時說到:“還真是幾個農民工兄弟,把我媳婦抬到醫院,還給輸了血。我媳婦的命是農民工給的。”由此可見,無論是自稱還是他稱,春晚舞臺上的新工人形象是被“農民工”這樣的稱謂以及其背后所意涵的制度、觀念等因素所建構起來的。
四、“新工人”的稱謂及其現實意義
近幾年來,在“農民工”稱謂被廣泛使用的同時,又有很多新的稱謂用來指稱進城務工的農民,比如“流動人口”、“打工族”、“進城務工人員”、“外來務工人員”、“農民工人”[9]、“農村外出勞動力”[10]、“農村外出從業勞動力”[11]、“新興產業工人”[12]等稱謂涌現。其中用“新工人”這一稱謂指稱進城務工的農民群體,在學界引起了廣泛的認同,基于此,本文同樣使用“新工人”的稱謂。
在對新工人進行研究的學者中,呂途是比較突出的一個。在她前幾年出版的《中國新工人:迷失與崛起》[13]中,呂途通過工友的“生命故事”,詳細的闡釋了新工人群體在城鄉之間往來徘徊卻難以找到歸宿的現實處境。接著,又在2015年出版了《中國新工人:文化與命運》[14],作為前一本書的姊妹篇,呂途在時隔兩年后,將研究的視角聚焦于新工人的文化,從他們的日常生活,包括衣食住行、工作內容和文化娛樂方式等方面著手,通過對于個體“生命故事”的闡發,探討一個人和一個群體的思想、道德和價值觀念與其所存在的社會之間的相互作用關系。在本書的扉頁,呂途深刻的指出,“做什么樣的人”是一個個體人的文化的整體表現,個人的選擇改變的不僅是個體的人生,更是社會的命運。呂途對于新工人群體的期望即是:期待新工人群體自發的建立一種積極的精神文化狀態,這包括兩方面的含義,首先是新工人具備了自覺的工人階級意識,其次是新工人具備主動承擔社會責任的公益精神。
對于“新工人”的稱謂,近年來已經有不少學者對此展開研究,在此不一一闡述。通過對于呂途的兩部著作中關于新工人現實生活及其思想文化的研究,我們有理由相信,“新工人”這一命名是更具現實性和實踐性的稱謂,它對“農民工”這一“城市中心主義所生產的標簽構成了根本性的挑戰。‘新工人撕碎了城鄉二元對立結構的虛假掩飾,將進城務工人員的經驗作為質疑當代中國主流話語的支點,終于將曖昧飄忽的身份政治問題逼入死角”[15],它清晰的告訴世人,新工人與中國的經濟發展、社會安定息息相關,在一定程度上,中國新工人的未來決定著中國的未來。
注釋:
[1]王洪春,阮宜勝.中國農民工潮的經濟學分析[M].北京:中國商務出版社,2004:4.
[2]轉引自:黃典林.從“盲流”到“新工人階級”——近三十年《人民日報》新聞話語對農民工群體的意識形態重構[J].新聞學與傳播學,2013(9),P42-48.
[3]張慧瑜.遮蔽與突顯:“農民工”在大眾傳媒中的位置.[EB/OL].http://www.chinavalue.net/Biz/Blog/2010-6-3/925845.aspx,2015-10-21.
[4][5][6]溫鐵軍等.中國的真實經驗:八次危機,P84.P94.P97.
[7][8]劉艷青.央視春晚中的“國”“家”鏡像研究[D].[碩士學位論文].昆明:云南師范大學,2014.
[9][10][11]轉引自:彭紅碧.“農民工”稱謂的變遷及釋義[J].農業現代化研究,2012(2),P187-190.
[12]馬智宏.以“新興產業工人”替代“農民工”探討[J].中國黨政干部論壇,2012(6),P56-58.
[13]呂途.中國新工人:迷失與崛起[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
[14]呂途.中國新工人:文化與命運[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5.
作者簡介:
湯達琦,上海大學社會學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