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
《古今笑》有一篇《誤福》記載了兩則故事。
其一,唐朝宰相李吉甫討厭吳武陵,想要阻止他科考得中。李吉甫知道主考官懷揣著大榜,沒接榜,先問道:“吳武陵及第否?”話音才落,忽然有中使來宣圣旨,李吉甫忙著接旨。主考官以為吳武陵是宰相的老朋友,趕緊從懷里掏出大榜,迅即把吳武陵姓名添上。中使離開后,呈給李吉甫。李吉甫說:“此人至粗,何以及第?”然名已上榜,無可奈何了。
李吉甫本想阻止吳武陵考中,沒成想反而幫了吳武陵。故事里,中使宣旨是個關鍵。如沒有中使突然到來,李吉甫就會把話說完;不是中使來了李吉甫無暇顧及主考官,主考官也就沒有機會把吳武陵的名字添列榜上。但是,中使又不是最關鍵,最關鍵的還是主考官的媚上。揣測上級意圖有誤,本想巴結逢迎,沒料到反而給上級添堵了。
其二,北宋畢士安做宰相時,女婿皇甫泌放縱,累戒不悛。畢士安想在皇帝面前奏他一本,才張嘴說“臣婿皇甫泌”,立刻有邊關警報傳來,話就沒說完。過了幾天,畢士安又說“臣婿皇甫泌”,趕上皇上內急,邊跑廁所邊說:“卿累言,朕已知之矣。”不久就降旨越級提拔了皇甫泌,畢士安最終也不敢說明真相。
老丈人看不慣女婿放縱不羈,想到皇帝那兒告一狀,沒承想不但沒告成,反而讓他加官進爵升了一級。關鍵是趕的時機不對,一次邊境戰事警報,皇帝沒時間聽下文;一次是趕上皇上內急,無心聽下文。當然,最關鍵的是皇帝即使不聽也知道他要說什么,無非為姑爺要官,哪想到竟然是來告狀的?
這兩則故事都陰差陽錯,誤打誤撞地使人升官,令人不覺掩口而笑。笑過之后,似乎也能從故事中看出點什么。比如主考官和皇帝的“心領神會”,都折射出當時選人用人制度的不規范。下屬為了討好上級不用你明說就敢任意添加名單;皇上自然不存在討好下級的情況,但是你多次當面提到自己女婿,不是要官誰能這么上心?所以也是出于信任或籠絡下屬:不用你說,我直接把事兒給你辦了!
清朝沈起鳳《諧鐸》中也曾記載一事,與此二則故事異曲同工。有一年陜西省鄉試,京城有位學政要去做主考官,臨行前拜訪恩師(恩師官至尚書,又是西安人),問他有沒有需要照顧的親戚朋友。兩人坐著談話,老尚書因飲食不當想放屁,身子就往學政那面側了側。學政以為恩師有囑托,就問有什么吩咐。恩師說:“無他,下氣通耳!”(沒啥,放個屁罷了!)學政誤以為老師有個朋友叫夏器通需要照顧。無巧不成書,到了陜西,還真有個叫夏器通的,雖然他的答卷“詞語紕繆”慘不忍睹,但是學政還是點了他頭名:皆因老尚書一句“下氣通”耳,成全了一個文章狗屁不通的“夏器通”。
三則故事,情節看似荒誕偶然,細究又有其必然。李吉甫問起吳武陵,主考官立馬就想到這是他的人;畢士安多次提皇甫泌,皇上心知肚明這是為女婿要官;老尚書放個臭屁,拽了句“下氣通”,學政立刻領會有“夏器通”需照顧。可見當時官場,任人唯親,拉幫結派,選人用人制度不嚴格不規范,更不要提完善的監督制度。
當然需要說明的是,吳武陵并不是李吉甫口中的粗人,據《新唐書·吳武陵傳》記載,吳武陵元和初,擢進士及第,得罪權貴李吉甫被流放柳州,與柳宗元交好。頗為諷刺的是,傳記中有個細節似乎與本文開頭的故事相映成趣。
太和初年,禮部侍郎崔郾去東都考錄進士,公卿都在長樂為他餞行,吳武陵對崔郾說:“您現在為天子搜求奇材,我大膽地提供一個。”于是拿出袖中寫好字的搢笏,大聲誦讀——原來是杜牧所寫的《阿房宮賦》,文辭雄壯,警句頻出,加之吳武陵聲音洪亮又流暢,客人都大為驚嘆。吳武陵請求道:“杜牧正在你處應試,請給他第一名。”崔郾婉拒說已有了人選。吳武陵說第二名怎么樣?崔郾搖頭。一直問到第五,崔郾都沒答應。吳武陵勃然道:“不這樣的話,把賦還給我吧。”崔郾說:“就按你說的來。”于是杜牧果然獲得了很好的名次。
吳武陵極力推薦有真才實學的杜牧,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戇直士人的風采,似乎,于我們心中得到了稍稍的寬慰:官場中也不盡是污濁,還有些許清氣在!
(巫雨云薦自《雜文月刊》)
責編:易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