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偷偷喜歡你啊

巧笑倩兮

[1]

聶子歌是插班生，坐最后一排，高高瘦瘦很顯眼。嘿嘿，他是我偷偷喜歡的男孩哦。

世界微笑日那天，班委決定要抓拍班里55名同學(xué)的微笑瞬間，做成一本電子相冊給大家作紀(jì)念。因為我是團(tuán)支書，又和班長關(guān)系特別好，這個任務(wù)就交給了我。

“宋小詞，這是班里目前最貴的公物了。”班長指著一臺磚頭似的佳能相機苦口婆心，“不過你也不用擔(dān)心，傻瓜相機是很好用的——呃，我不是說你是傻瓜啦！拜托了啊！”

嗯，無所謂自己是不是傻瓜啦，只要能有機會光明正大地跟他近距離說話就行——說起來，我也算是個隱忍的人，從他三月份轉(zhuǎn)學(xué)到班里至今，我居然一句話都沒跟他說過。

要給全班同學(xué)拍照，我這樣接近不算處心積慮吧？

不算，我自顧自地回答，心里美滋滋的。

自習(xí)課上，我按照座位順序從第一排開始，挨個兒給同學(xué)們?nèi)　熬啊薄傞_始，很多人都不好意思看鏡頭，自然，理由也是花樣百出——臉上有雀斑的、熬夜過了頭長滿痘痘的、沒來得及戴美瞳或者隱形眼鏡的……班長便跟在我后面當(dāng)“說客”，好不容易才說服了這幫“口味刁鉆”的同學(xué)們。就這樣，我的腳步離最后一排越來越近，我一邊假裝著拍照取景，一邊偷偷地從鏡框里打量著角落里的他一眼，他在角落里很認(rèn)真地做題——一會兒你會有什么拍照要求呢？

“來，哥們兒，對著鏡頭笑一個！”終于走到了他座位跟前，班長大人的話緩和了我看到自己偷偷喜歡的人的那種不安和緊張，“有要求可以跟我和小詞提哈，我們會全力配合！”

“我沒什么要求，就這樣拍吧。”聶子歌側(cè)過臉來看舉著相機的我，很自然隨和地說。難得有人沒有要求，我和班長面面相覷——不用美瞳？不戴隱形？真的這么容易？

“我再說一遍，我真的沒有要求，就這樣拍吧！”他又淡淡地重復(fù)了一遍。倒是班長醒了過來：“啊呀，謝謝你，子歌！”他用胳膊撞了撞我，“小詞，你怎么還不拍啊！”

“啊？——哦！”我覺得自己有受虐傾向，遇到?jīng)]有要求的居然很不適應(yīng)，班長悄悄耳語，聶子歌人這么好，多拍幾張，多拍幾張啊，辛苦了！

我當(dāng)然愿意多拍啦，這還用說！于是我把相機設(shè)置調(diào)到了連拍模式，咔嚓一下，三連拍。

那天他穿了一件最普通不過的白色短袖衫，卻很顯膚色，脖子上掛著一條十字架的銀項鏈。鏡頭下，那條項鏈閃閃發(fā)光，他露出了六顆牙齒的微笑，很陽光，好像還帶著37度的體溫。

后來，我在做電子相冊的時候進(jìn)行照片篩選，把他的其中一張悄悄地拷貝存到了我自己的U盤里，并取了一個名字：陽光大男孩的燦爛微笑。如果要票選班級最美微笑，我想，我一定會給他投一票的。

[2]

班里每月都會出一期黑板報，編輯只有我和班長兩個人，說實話有些忙不過來。“無要求照片”事件后，班長就認(rèn)定聶子歌是個自然隨和的好人，便有意要把他加入板報組，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去跟聶子歌談判，結(jié)果無往不勝。“成功啦！”我心里竊喜，這樣一來，每個月不就能有一個周末和聶子歌一起共事了嗎？怎么聽起來這么像“約會”呢？

“哈哈哈！”我一開心就容易露齒大笑。

“宋小詞，今天你有什么好事？笑得這么開心！”班長幸虧和我是前后桌，不然，他的“獅吼功”一定會把我的小心臟都嚇沒了的。

我慌忙遮掩，“我想起了一本很好看的小說！”打死我也不會告訴他我真正大笑的原因。

“呃……好吧。”班長將信將疑地回過頭去，“別忘了這周六來教室辦黑板報啊！”

“我哪次忘過了，班長先生？”這次我更是不會忘記啦！

周六我起了一個大早，把我最喜歡的泡泡袖連衣裙翻出來，還扎了一個蜈蚣辮，心情好極了。到教室之后，我偷偷瞟了一眼聶子歌，他正在努力寫板書，卻并沒有注意到我，倒是咋咋呼呼的班長說：“我說小詞啊，你不知道辦板報會有滿身的粉筆灰嗎？還穿這么漂亮來干嗎啊！”

這不是平時都穿慣了丑哭了的校服嗎？這不是第一次跟聶子歌一起出板報嗎？我腹誹了班長好半天，把拿在手里的粉筆胡亂畫了又擦，擦了又畫，就是不想干活。

“我覺得小詞你這樣穿挺漂亮的啊！”聶子歌到講臺去拿粉筆，路過我身邊時輕聲細(xì)語。

“看，人家聶同學(xué)這才叫懂得審美呢，謝謝你呀，子歌同學(xué)！”我覺得臉有些發(fā)燙，趕緊畫起花邊來——親愛的子歌同學(xué)，其實我這件衣服就是為了穿來給你看的呀！可你知道，16歲的好感是必須要隱藏起來的，所以我只能這樣用自己喜歡的衣服來引起你的注意。

“好吧好吧。”班長見我這般只能無奈攤手，“你們想喝點什么？我去買來犒勞功臣！哈哈！”

“我要AD鈣奶！班長先生！”我脫口而出。

“輝子，一瓶脈動，謝謝！”輝子是班長的昵稱，估計是他聽我叫他“班長先生”習(xí)慣了，猛一下親昵的“輝子”很不適應(yīng)，又或者……很感動，這說明聶子歌是從心底里真正把他這個班長大人當(dāng)好哥們兒、好朋友啊，他只顧點頭說：“好好好！”

接著，聶子歌又把頭轉(zhuǎn)向我，語氣是萬年不變的溫和隨意：“小詞，AD鈣奶喝了會長胖的哦！”

這……難道是看我胖了故而只好婉轉(zhuǎn)地提醒我嗎，我好像也不是很胖啊？

又或者……他是真的把我當(dāng)成了和他哥們兒張輝一樣重要的好朋友，所以才會這樣直言不諱地提出建議？

我承認(rèn)，就因為這句話，我腦子里亂得跟漿糊似的，我覺得那一剎那臉上有幾萬朵紅霞在飛。

“那……你還是給我買瓶脈動吧！”我聲音小得像蚊蚋。只因為他說“我覺得純凈的礦物水會比AD鈣奶更健康一些”，其實當(dāng)時我并不了解礦物質(zhì)水和飲料哪個更好，但是從他嘴里說出的就算是別的理由，我也會照辦的。

我很在乎他的看法，因為我偷偷喜歡的人是他啊。

[3]

后來張輝提了一個他自認(rèn)為的好建議——我、聶子歌還有他三個人關(guān)系這么好，完全可以“拜把子、當(dāng)兄弟”嘛！于是在他請我們大吃了一頓之后我們同意了——沒有歃血為盟，只是一起喝了三杯果汁，就按年齡大小論定了排行：聶子歌最大，排行老大;張輝屈居第二，我就是他們共同的“三妹”。

從此，我們“三劍客”就經(jīng)常一起行動，自小有武俠夢的我總會忍不住想，這要是在古代，我和他一起出任務(wù)，遇到了危險，他會不會也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舍命都要保護(hù)他的義妹？

沒過多久，這一猜想在那次體育課上的“飛來橫球”事件上得到了印證。那天我們仨在操場上閑逛，綠茵場上一男生踢球用力過猛，足球就直線地往我這邊倒。眼看就要撞上我了，聶子歌眼疾手快一把把我拉到了安全距離范圍內(nèi)。由于用力過猛我還差點摔了個趔趄。

“簡直是大哥舍命相救啊！膜拜膜拜！我說小詞啊——哦不——我說三妹啊，還不快點謝謝大哥！”張輝油嘴滑舌，不過“舍命相救”這個詞我很愛聽。

那是聶子歌第一次牽我的手，覺得手心潤濕，不知道是自己還是他因為緊張冒出的細(xì)密汗水。

“謝謝大哥！”我本想抱拳的手卻因為一陣眩暈扶住了胸口，就地吐得一塌糊涂。

不過這次是值得的，至少它讓我知道，他還是在乎我的，哪怕是對同窗的正常在乎，哪怕是他對“結(jié)拜義妹”的正常在乎。他牽了我的手，因為什么原因牽手，我都不介意。

由于張輝在全班的人氣，全班同學(xué)都知道我和他還有聶子歌結(jié)拜了兄妹，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他玩，問他題目，課后還可以一起打羽毛球——在“兄妹”關(guān)系的幌子下，沒有人知道我偷偷地喜歡他，我高興又失落。

有很多的那么一剎那，我很想給他寫一封告白信，告訴他，我在偷偷地喜歡著你啊！可是膽小又怯懦的我卻不敢邁出那一步。也許暗戀就是這樣吧，想讓他知道卻又不敢讓他知道。

后來我就買了一本可以上鎖的日記本，把那張有他微笑的照片夾在了里面，并每天都把我和他之間的一些細(xì)節(jié)寫進(jìn)去——比如他喜歡的耳機顏色、我和他說過的話、我和他還有張輝一起去學(xué)校假山里撿石頭刻字、我有不會做的數(shù)學(xué)題問過他之后他寫給我的詳盡答案的字條、他送給我的一根小筆芯寫完了都舍不得扔掉的一類芝麻小事，當(dāng)然還有那次“舍命相救”的大事——日記本就像一個樹洞，讓我坦誠地記錄著我對偷偷喜歡的少年那一片美好的少女心思，而從來不會擔(dān)心它會說出去。

聶子歌你看，16歲那年偷偷喜歡著你的我，一直都這般小心翼翼。

[4]

聶子歌剛來的時候，坐在最后一排，由于我對最后幾排“差生印象”的思維定式，我認(rèn)為他不過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無用草包。可后來的好幾次考試，分?jǐn)?shù)都屢屢刷新我的“三觀”。好在張輝信息靈通，他告訴我，聶子歌坐最后一排真的不是因為成績差，而是單純地因為插班生的緣故，全班的好位子基本都坐滿了人，就只能委屈他坐在后面了。

“原來我喜歡的人這么優(yōu)秀啊！”我一邊點頭，一邊小聲地說。

“啊？你說啥？！”張輝湊過來一只耳朵。

呃，好吧，我瞟了一眼角落里的那個瘦高身影，一邊哀嘆自己得意忘形差點讓張輝知道了秘密，急忙又?jǐn)[手又跺腳、又抓耳朵又撓腮，“啊？我有說過嗎？我記得我沒說什么呀！”

閑下來三個人聊天的時候，我會有意無意地問他，以后想去哪里讀大學(xué)，他很自信地說：

“當(dāng)然去北京啦！我喜歡那座有厚重歷史的城市。”

“輝子，你的成績也不錯，還有小詞，我們都去北京念書吧，怎么樣？”他說。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張輝，篤定地說：“好啊，我們?nèi)齻€都努力考到北京去吧！”

那一刻，夕陽下他1.8米身高讓我聯(lián)想起舒婷筆下的《橡樹》——“我要做你近旁的一株木棉”，我在心里反復(fù)默念這句詩。是啊，我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平等地與你站在一起。

因為我偷偷地喜歡著你啊，大學(xué)的城市里只要有你，我就很滿足。

可是我沒等到與他一起走進(jìn)高考考場那天。他太優(yōu)秀以至于我只能從旁仰望。他以全國高中生物理競賽一等獎的好成績被湖南的一所國防科技大學(xué)提前保送錄取，從此南下。

那時我不是沒有想過要去湖南找他，可是少女心思作祟，我又怕張輝知道了會笑話，因為我這三年來一直是偷偷地喜歡著他關(guān)注著他，如果從張輝嘴里說出去就成了“為愛千里走單騎”——到底面子薄，我最終一意孤行一個人去了北京。而張輝則去了比湖南更南的海南。

我從西南小城的家鄉(xiāng)啟程出發(fā)去北京的時候，是一個夕陽西下的黃昏。列車一直在前行，我把隨身帶著的日記本從頭看到尾，一字不落。還有他那張微笑的照片——他從始至終都不知道我把他的這張照片如此珍藏。夕陽下，他的臉龐像是鑲了一層金邊，我湊近了去看，想在他的瞳孔里找到當(dāng)時正在拍照的，舉著相機的自己。

車窗外陽光的金色光線透過車窗藍(lán)色窗簾的那一剎那，熟悉的場景和溫度讓我記起了三年前的那個初夏。他的座位靠窗，那時的每天下午，我都會假裝若無其事地去看那扇穿透了陽光的靛藍(lán)色窗簾，一看到他埋頭寫字那張沉靜堅毅的臉，即便再有涼爽的穿堂風(fēng)吹過，那顆心仍會躁動不安，就好像有個天大的秘密被人揭穿。

聶子歌，你可能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在那樣陽光燦爛的一個下午，有一個偷偷喜歡你的16歲姑娘，偷偷地注視過你吧。可是沒關(guān)系啊，就像歌里唱的那樣，有些喜歡有些愛不必說出來。16歲時的我只是偷偷地喜歡你啊。

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最愛喝的不是AD鈣奶，而是跟你一樣的脈動礦物質(zhì)水。你看，這就是我偷偷喜歡過你的痕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