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之俠者

王晴川

有種說法，每個城市都有屬于自己的味道。比如芥川龍之介就煞有介事地說，東京的氣味就是大川河水的氣息。那么天津的氣味呢，是否就是海河水、月季花、近年常常彌漫的輕霾以及濱海淡腥的海風味道。

是的，談天津，就不能不提濱海新區。一直以來，濱海新區都是天津的驕傲。只不過8·12那一場大爆炸，兩聲震驚世界的巨響，讓濱海天津港成為天津人心中永遠的痛。

讓人更為痛心的是，已有新聞報道發出了“天津港消防支隊五大隊至今沒有人活著回來”的噩耗，據說大致有50名消防人員犧牲，另有52人失聯，其中犧牲消防員年齡最小的還未滿18歲。

消防員一直都是一種危險的職業，也是一種古老的職業。我特意翻看了一下天津的消防史。

天津作為一個年輕的城市，自公元1404年（明永樂二年）設衛筑城，直到1860年天津開埠以后，才逐漸發展為我國北方的工商業大都會。而天津的消防歷史要遠早于開埠時間，在康熙初年（1662）年，便由貢生武廷豫創立“同善救火會”（“津地多火災，廷豫立同善會，備救火具，天津救火會最稱義舉，其法實自廷豫創之”），到康熙末年已發展至十余處。

到了1723年，津門大鹽商查日乾又創立“上善救火會”（取《老子》“上善若水”之義）。是的，這個津門巨商查日乾就是水西莊的創建者，也是一代文化名人。這個查家，與著名武俠作家金庸（查良鏞）先生也頗有淵源。至今金庸書房內有一個條幅，即為查日乾之子查為仁的遺墨。

這些“救火會”，俗稱“水會”或“水局”，純為一個群眾性的防患御災的公益組織。天津開埠后，“街道寬平，洋房齊整，路旁樹木蔥郁成林，行人蟻集蜂屯；貨物堆壘如山，洋車、馬車徹夜不休。電線聯成蛛網，路燈列若繁星”（據1898年出版的《津門紀略》載），城市發展迅猛，一些火災隱患也隨之暴露。于是1901年（光緒二十七年），終于由外方管轄的都統衙門建立了官方性質的消防隊，并逐漸成為救火主力，民間水會的功能漸被取代。只不過因為設備和人力有限，水會仍舊在一些偏遠地區發揮著余熱。

讓人驚奇的是，一直到1985年，天津還保留著4個水會，即靜海縣獨流鎮的普安水會、平安水會、樂安水會與寧河縣豐臺鎮的豐和水會，都存在于郊區。因為郊區消防的面積太大，服務起來很有困難，官方消防不足，便只有這些歷史悠久的民間水會來補充了。

因為這場濱海大爆炸的緣故，我也留意了一下天津歷史上比較大的火災。

先是在天津開埠之后的同治九年（1870年），天津發生估衣街大火災。估衣街是當時很著名的商業街（直到現在也是），這場大火居然連燒了估衣街、針市街、鍋店街等七條著名的商業銜，損失巨大。

光緒十九年（1893年）三月六日天津河北大街三益厚雜貨店失火，大火借風勢蔓延燒毀商家店鋪一百三十七戶，棧房民居兩千余棟，造成損失數百萬元，堪比同治年間估衣街的那場大火。

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三月二十九日晚，天津東門外襪子胡同起火，大火整整燒了一夜，直至翌日黎明方才撲滅，最后燒毀各類店鋪近80家，著名的天后宮前戲樓和天后宮內鼓樓配殿等也都燒成白地。

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四月十八日，著名商業街估衣街（又是估衣街）起火，燒毀店鋪61家、樓房68間、平房126間，損失慘重。三天后，據此不遠的天津工業發源地三條石又發生大火，燒毀房屋175間、商鋪34家……

清末的建筑都是磚木結構為主，平時照明又常用油燈，極易起火。更因為在當時著名的商業街上寸土寸金，商戶櫛比鱗次，一旦發生火災就容易“火燒連營”。

而且，當時水會的救火工具還比較落后，所使用的水龍（水機）“一般長約450厘米，寬約70厘米”，使用時需要幾個人同時操作。大號的水龍，在木桶內安裝著“錫制（加工方便）唧筒，唧筒的活塞外接長約一丈多的木桿”，更需要幾個人交替施力操作，據說射程“在十丈以上”。雖然射程很遠，但這種大水龍操作起來太笨拙了，救火效果就可以想見了。

由此而知，當時那些水會是何等重要，他們的工作又是何等艱苦了。而且水會的工作純屬義務，救火后也不要報酬，火災當事人表達謝意的時候也不必奉送現金，最多是奉上些點心。

撫今追古，過去是如此，現今也是這樣，消防救火的人確實都是很值得敬佩的人，或者套用一句武俠的話說，是俠道中人。

看報道說，天津塘沽新港一名20多歲的消防員小盧，事后談起大爆炸火災現場曾說：“這是干消防四年以來最慘的場面，一個小時以前還在撲火。現在說有不確定物質在燃漏，北京來的專家給消息，待命中。我們就是干這個的，我們有最好的裝備，經過最專業的訓練，我們不沖讓誰沖？習慣了，來不及反應，說出動就得出動。”

我們不沖讓誰沖？明知危險重重，仍要義無反顧地挺身而出，他們確是今之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