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磊
中醫,作為國學之重要一脈,我略有興趣。去年,某一天開車途中,偶爾聽到著名主持人梁冬和厚樸中醫學堂堂主徐文兵先生在《國學堂·中醫太美》節目談《黃帝內經》,以一個小時的時間只談了“昔在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養,長而敦敏,成而登天”二十四個字。我當時驚嘆的是中文之博大浩渺,以這二十四個字足以囊括人之一生,還字字珠璣,句句真言,多一字不多,少一字不少;慚愧自己“認字而不識字”,在徐先生那里一個字幾乎可以講一天:在文字學上、中醫學上的淵源、例用、涵義,借喻,延伸,等等。(所以,回頭還看了百余天的甲骨文、小篆、金文,整理了“一字一理”系列,這是后話,暫且不論。)以這樣的速度計,主持人笑曰,講完《黃帝內經》得有三十三年!所以最終只選擇了“上古天真論”、“金匱真言論”、“異法方宜論”和“四氣調神大論”四篇,從年頭講到年尾,足足一年矣。于是,我錄制成集,沒事就放在車上享受。
可惜的是,隨著內容之深入,徐先生講文字變得少了,多是中醫之虛實、表里、陰陽之論,以及經絡、臟腑、氣血之說,手上又沒有圖卦,漸漸不大能懂,所以,心里由盼望著講解文字,開始稍微涉及些中醫理論,或者說養生、養長、養收、養藏之道,知道不要違逆天時節律,不要肆意妄情,不要反道強為,所以,一直有的晚睡習慣漸漸有所糾正,飲食上也頗多注意,也算是心有所悟吧。
話說回來,我是一名教師,以傳道授業解惑為天職,而如今的教育現狀,并非如意。雖說大道如砥,但道之頹廢,心之不古,個個妄想“成而登天”,一步成事,所以只重術術而陷入應試的功利怪圈。今天的你我傾軋和驕橫蠻干已是司空見慣了,方今更有教育產業化、流水線之說,實在可嘆——這也就無怪乎類似有“錢學森之問”的悲愴了。從一定意義上說,“醫者意也”,醫生和教師是有某種共通性的;所面對的,也都是活生生的人;所做的工作,都是有關人的工作,只是,一個重身體,一個重精神。
從中醫中,也能一窺我們教育的境況。近代以后,隨著西學漸起,國學勢衰,甚至有被邊緣化的危險,于是,就有人提出“國學”的概念,意欲重振而后發,這在滿世界建立的“孔子學院”上,可見一斑。而西醫素以“科學”著,中醫以“精氣神”之形而上的學說,被某些人譏為“偽科學”。其實,通過真理的道路不止一條,藝術、宗教,都是——又何必要糾結于是不是科學呢?況且,現代意義上的科學,其歷史不過數百年,那幾千年流承下來的中醫,當然就不是科學了。但不管怎么說,如今的中醫的確不及西醫發達。原因在哪里?有人說,是西醫打敗了中醫,恐怕不是,而是中醫自己打敗了自己,或者更準確的說,是教育打敗了中醫。
非常感慨,說到這里,教育又和中醫成了一體。我聽人說,那些譏笑和攻擊中醫的人,其實都是懂中醫的,甚至自己就是醫生;倒是那些不懂中醫的人,天天在為中醫義憤填膺地搖旗吶喊。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下來,他們滿眼看到的都是紙上談兵的庸醫,有些人陰陽不辨,連自己的病都治不好,自己更不會練氣養生,只是死記一些藥方,靠著運氣,慘淡經營;還有人以自己的經歷,告訴后人不要誤入歧途,虛度光陰。也就是說,那些攻擊的人,并不是信口胡言,惡意誹謗,很多人還是值得敬佩的——因為他畢竟還有說真話的勇氣,而這個,卻不是人人都做得到。問題的核心是,如今的時代,真正的中醫,除了世傳等家族因素外,實在是鳳毛麟角。我們教師中,按水品不一,可分有教授級、特級、高級、中級、二級等,當然,這都是體制內的分法。在中醫的傳統之中,我聽聞有治未病的道醫、技術精湛的術醫、糊口飯吃的庸醫和專門敗壞中醫名聲的柴醫。那些詛咒中醫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是被庸醫或柴醫忽悠,哪里見過術醫?道醫更有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中醫是欺世盜名之說由此肇始。
這樣的境況,和建國后的中醫教育有關,一方面廢除了傳統的“師帶徒”的方式,改為“科學的”班級授課制,師生之間失去了原有建立在口耳相授基礎上的傳授方式;另一方面,由滿腹經綸卻缺乏實戰經驗的醫學博士組織教材,搞大躍進式的突擊,短短時間就匯編、撰寫、印刷成全國通行的“權威”教材,而傳統醫典,如《黃帝內經》等,只能成為選修用書(一定程度上,這又和大家讀不懂自己老祖宗的文字——文言文有關,說起來,又是可嘆),而且上課的老師是不是冬烘先生還很難說。更為可笑的是,凡是學西醫的人,沒有必要學中醫;而凡是學中醫的人,必須得學西醫,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于是,就出現了中醫大夫常常開西藥的情況。此外,大學教育中,還有一大堆的英語、計算要考級,還有政治課需要背誦,所以,教育結果就可想而知了。“60年多來,中國的中醫學院中從沒有培養出一個真正的中醫”,有人如是說。雖然比較夸張,不足為信,但的的確確道出了我們這個時代中醫的窘境,也驚人地和中國的文化教育遭遇相似,兩者被人詬病也實在不是空穴來風。
所以,網上有篇對中醫教育的血淚控訴,轉一個角度,對我們的基礎教育、高中教育,也同樣適用。比如,班級授課制,本來就是工業化的產物,如果實在不能避免,那就退而求其次:小班化總可以吧?實際上,一個班七十人、八十人,很常見,現在還在“資源整合”的噱頭下搞出了“航母班級”、“航母學校”,對“術”的苛求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對生命的漠視和個性也壓抑到極點,我們中國人素有種“大一統”的思想,特別喜歡強調“面”上的大局觀,那些普通的個體,猶如蚍蜉,既不足為道,也不足為慮。
再如教材,現在很多人喜歡用外國教材,我手邊也有本美國的地理教材,他們不喜歡機械、教條和斷章取義的訓詁,不喜歡錙銖計較,而是用大量的圖、表、實驗,在“動手動腳”中讓學生自己去看、去說、去發現、去討論,踐行的是生命自覺的杜威實用主義。而我們高中的數學教材,不斷下潛大學中的理論和知識,仿佛原先的內容太過淺薄一樣;我們的英語,總是喜歡在“a”“the”上找差異,在各種各樣的短語、詞組、俚語上考驗“記憶力”和“閱讀面”,總想喜歡訓練Chinglish(中式英語);我們的語文肆意拔高主旨或生搬硬套“主義”,讓博大精深的漢文字正變成一場不可避免的苦役,而簡化字和娛樂至上的世俗文化又進一步將語文教育推向“拿來主義”和鄙俗的“實用主義”(有別于西方張揚個性的實用主義),在一個人人都可以立論、出書的環境里,古人對文字的敬畏、對詞句的斟酌,對文章的推敲,早已蕩然無存。
唐代詩人賈島說:“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這對今人來講,不啻于笑話,如此的“傻勁”和“瘋勁”,恐怕再也沒有人效仿了。而這一切的一切,回到根源上,難道不是打了教育一記重重的耳光嗎?
但其實這樣有“傻勁”的人,還真不缺。比如,德國人盧安克放著優越的生活不過,萬里迢迢跑到中國西南邊陲的農村,做了18年志愿支教,其間被人趕過、罵過,也曾因“不能提升考試成績”而被開除、因沒有“就業證”遭到罰款,甚至還出過車禍,但他依然喜歡默默無聞地在大山中陪伴孩子,在泥水里、在田野中、在陋室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十余年間,他從來沒有拿過一分錢工資,翻譯的大量教育書籍的稿費,悉數捐給了慈善機構。他也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金錢資助。在他的眼里,“拿去主義”和“務虛主義”似乎更像是個人的價值參照。另一個渾身冒著“傻氣”的“拿去主義者”,是湖南大學的雷孝禎教授,老先生雖然上了年紀,卻精神矍鑠,整日背著一只包,行走在全國各地的中小學校中,做一個快樂的電影課推廣者。2006年中央電視臺崔永元在《小崔說事》欄目中專門請來了這位極富激情和使命感的創立電影課的第一人,目前,他已陸續在全國26個省(市)的近400所中小學推進電影課,也出版了有關推動電影課、發展電影課的書籍。
所以,從中醫談到教育,兩者似乎同病相憐,但卻不是沒有希望的。我們始終會發現,總有一些感動人心的行動者,堅定地站在“少數派”這一方,他們如同麥田中的守望者,默默耕耘,做著“日拱一卒”的推動的動作,以“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的信仰和精神為我們的教育留下燎原的火種。
如果從回來每一個人的基本立場來說,我以為首先不要怨天尤人,心魔不除,找多少借口也無濟于事。真正需要做的,是沉潛下來,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用心實實在在做些基礎的夯實工作,如盧安克,如雷孝禎,不折騰,不貪利,不被世事紛擾,不妄自菲薄,不汲汲而營,只是一心求志,做點有功德的事情。人生在世,如此而已!
中醫中有這樣一句:“提挈天地、把握陰陽”,我知道這是對最高境界的修為者——“真人”的評價。或許,我們都做不了“真”、“至”、“圣”、“賢”,但我愿意“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作者單位:江蘇南通市通州金沙中學)
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