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簽人生

涉水深

趙陽是一名剛畢業的大學生，這天早上起來為了趕一個單位面試，急匆匆上了車，孰料他后來竟然在車上睡著了。等到了面試單位時，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近15分鐘。面試遲到可是大忌，趙陽坐在面試官面前連說了三聲對不起。

“不必說了，像你這樣的人我們不需要。”面試官是一位40多歲的中年男人，看到趙陽惶恐的樣子，他緊繃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輕蔑的神情。

“我這樣的人？”趙陽疑惑又有些不快，說，“你根本不了解我是怎樣的人，為什么不給我一個機會呢？”

“是嗎？”說完，面試官把桌上的筆記本電腦轉給趙陽看，說，“你自己是什么樣的人，不是很清楚了嗎？”

趙陽一看，立即傻了眼。屏幕上正播放一段幾分鐘的視頻，視頻里自己正在車上呼呼大睡，而他的座位旁邊就站立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伯，老人面色發黃，后背有點佝僂，看上去精神狀態不太好。

視頻拍攝者附上的標題是：冷血年輕男子瞌睡，置老人于不顧。雖然拍攝時間是早上，但是短短時間里，視頻點擊率已經不低，大多數留言者都在譴責這位睡覺的男子，也就是趙陽。

一身冷汗的趙陽急忙說：“這個我可以解釋的。”

無奈面試官根本不再理睬他，請助理帶趙陽離開，并開始面試下一位申請者。眾目睽睽之下，趙陽沮喪地走出了寫字樓。

然而，事情還沒有完，趙陽明明投出了幾十份簡歷，開始還能接到面試通知，自從那個視頻出現后，就再也沒有單位給他打電話。趙陽按捺不住氣憤，想與那個發布視頻的人在網上理論一番，他沒敢暴露自己就是視頻中的當事人，只旁敲側擊地說拍攝者太莽撞。

“有什么莽撞，我上車時親眼看到的。”拍攝者自信地回答。

“可是你看到的未必是事情的全部真相。”趙陽反問道，“你是中途上的車，之前發生了什么，你并沒有看到。”

“哦，莫非你看到了？你也在那輛車上？”對方反應很快，他這一問讓趙陽慌了，趕緊關了網頁。

網上永遠都有新話題。沒過幾天，趙陽忍不住又打開了論壇，發現拍攝自己的那段視頻帖子關注的人已經不那么多了。但是，他的信箱卻收到了一份郵件，趙陽打開郵件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發件人叫曾凱，說那個視頻上的老人正是他的爺爺，老人一周前走失至今未找到。曾凱在網上聯系到了拍攝者，可是對方表示他只是乘車坐了三站路就下車了，并未留意那個老人，無法提供更多的信息。失望之余，曾凱看到了趙陽在網上的留言，認為他可能也在那輛車上，希望他能提供有關老者的更多信息。

“如果你知道老人在哪站下的車一定要告訴我，拜托了！”看著曾凱的郵件，趙陽猶豫了，他確實知道那個老人在哪里下的車。因為，當時他就是被那個老人的自言自語嚇醒的。

“我要下車，我要下車。”老人的喊聲驚醒了當時正在打瞌睡的趙陽。趙陽迷迷糊糊地向窗外一望，發現是自己要下車的地方，趕緊起身跑向車門，老人和他一同下了車，然后朝趙陽相反的方向走了。這些細節究竟要不要告訴曾凱呢？要是對方知道自己就是沒有給他爺爺讓座的人，他會不會生氣呢？趙陽想了一夜，誰知第二天曾凱又發來一封郵件，說爺爺接近80歲，身患老年癡呆癥，孤身在外實在讓人擔心，希望趙陽能提供線索，他必有重謝。

看到曾凱如此心急，趙陽也動容了。他從小就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對爺爺的那份親情很有體會。想到這里，趙陽終于撥通了曾凱的電話。

“你是那個網上留言的人？太好了，真謝謝你。”對方語氣里盡是感激之情。

對方的激動讓趙陽有點不好意思，他說：“我知道的并不多，只是與老人一面之緣，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你的忙。”

“你能打電話來，就說明你是個熱心腸的人。”對方稱贊道。趙陽不禁啞笑，幾天前剛剛有人給他貼了“冷血”的標簽，現在又有人夸他熱心了。

于是，雙方約定就在那條公交線的終點站見面。

如果他見到了我，還能相信我嗎？趙陽出門前戴上大口罩，心里有點擔心。

“原來是你，你不就是那個視頻里的人嗎？”果然，見面后，曾凱認出了摘掉了口罩后的趙陽。為了尋找爺爺，那段視頻他看了不下數十次。

“如果你不想繼續了，我就離開。”趙陽說完，戴上口罩要走。他有點后悔來了，如果對方不再信任自己，他說什么也沒用。

“等等，既然你來了，就請告訴我那天發生的事情吧！”曾凱年齡比趙陽大個五六歲，還算理智。

“你真的想知道？”趙陽嘆了一口氣。

“為了找爺爺，我做什么都行。”曾凱正色道。

正巧一輛21路公共汽車從終點站開進站臺，趙陽示意曾凱跟著他，兩人一起上了車。

“你爺爺應該是在第六站以后上來的。”趙陽指著車內貼著的站名指示圖說。“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睡覺了嗎？”曾凱問。趙陽笑了笑，把那天的經過講了一遍。

那天趙陽是在起點站上的車，他在車上找到那個靠窗的座位，車子即將關門啟動的時候，一位老太太拉著小孫女一起上了車。于是，趙陽趕緊把座位讓給最后上車的祖孫倆。她們在第四站下了車，趙陽又接著坐了回去。

“我坐回去的時候，還沒有看見你爺爺。”趙陽解釋著，曾凱點點頭，他明白了趙陽在網上責怪拍攝者太莽撞的原因。原來拍攝者只看到事情的一部分而已，犯了以偏代全的錯誤。

“后來你就睡著了？”

“對，我在第五站到第六站之間開始打瞌睡。”趙陽想了想說，“根據拍視頻的人說，他是在第八站上的車，那時你爺爺已經在車上了，所以你爺爺最有可能上車的地點是第六站或者第七站，而他下車時就是我下車的地方。”

曾凱按照趙陽的指引記下了這些要點，然后在趙陽與老人一起下車的地方下了車。

“我下車就走向了那邊，而你爺爺是朝與我相反的方向走向了那邊。”趙陽指著道路的盡頭說，“你看，那邊有些小商鋪，難道你爺爺有認識的人在那里嗎？”

曾凱順著趙陽的指示望去，那些小商鋪無非是食品店、美發店、洗衣店，沒什么特別的地方。

“對了，我下車時，老爺子似乎嘀咕著什么話，因為聲音含糊我沒聽太清楚，似乎跟‘包子有關。”趙陽的目光落在了一個早點鋪上，猛然想起一些細節。

“我爺爺以前最喜歡吃我奶奶做的包子，難道是他看到包子想到奶奶了？”老人家患有老年癡呆癥，思維總是與人迥異，靠著揣測，曾凱已經設想了多種可能性。

曾凱焦急地沿著馬路一一尋問多家餐館和早餐供應點，盡管沒收獲什么有效信息，大多數人聽說他來找失散的爺爺都夸他孝順，鼓勵他堅持下去。

不知不覺到了傍晚時分，兩人剛走到一個路口。一輛私家車突然停在他們身旁，從車上下來一男一女，歲數都比他們倆大，那個女人上來就連拉帶拽撕扯著曾凱的衣服喊：“曾凱，你這個不孝兒，把你爺爺丟了，還在路上閑逛！”曾凱卻跟木頭人般一動不動，任由她推搡，趙陽去勸阻，臉上還被那女人抓了一道。

“嬸子，我不是故意丟掉爺爺的，那天我只是離開幾步抽了支煙，爺爺就不見了。”狼狽的曾凱紅著眼說，“大表哥，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找到爺爺的。”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等著瞧。”他們氣勢洶洶地開車走了。“趙陽，謝謝你幫助我，不過像我這種人，你再跟著我會被連累的。”曾凱看到趙陽臉上的傷抱歉地說。

“不，我會幫你的。”趙陽感同身受地說，“我們是什么樣的人自己最清楚。”

一周后，曾凱、趙陽與警方協作，終于在一個收廢品的人指引下，找到在橋下棲身的爺爺。爺爺已經是一副流浪漢的打扮，他平時吃東西就靠乞討，白天總拿著一條樹枝當成魚竿在河邊“釣魚”。

“我說過我要謝你，明天你來找我吧！”曾凱說出一個地址，約趙陽明天上午9點見面。

第二天，趙陽來到約好的地點，原來這是一家食品加工廠。

“這是我與幾個朋友合伙辦的。”曾凱介紹說，“現在廠里引進了流水線，規模擴大了不少，我跟他們說了你的事情，大家愿意讓你嘗試一下后臺庫存管理。”

趙陽愣住了，說：“我與他們都不認識，一上來就讓我來管理庫存，大家能信得過我嗎？”

“信不信要做出來，不是說出來的，爺爺，你說是不是？”曾凱回頭問，爺爺在他身旁如小孩般笑著。他一會兒要帶爺爺去醫院復診。“好，我干。”趙陽也笑了。

后來的一年，曾凱還在網上給趙陽尋找目擊者，還原那天他在車上給老人與小孩子讓座的事情經過，試圖挽回別人對趙陽的誤解。不過，始終沒有什么回音。趙陽也不太在意了，一個人身上的標簽沒有那么重要，自己是什么樣的人，時間遲早會給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