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谷櫻花

王新禧

江戶幕府時期，在東海道四谷有個小村莊，村民們多以栽種、售賣櫻花為業。一到櫻花盛開季節，燦爛綻放的櫻花花團錦簇，前來賞花、買花的人群絡繹不絕。

村中櫻花生意最好的是商人鈴木家。他有一個女兒，名叫阿櫻，原本生得朱唇皓齒、花容月貌，可是一場怪病后，變得奇丑無比。直到阿櫻28歲，仍沒有嫁出去，鈴木十分苦惱。

這天，鈴木找到一個媒婆，請她幫阿櫻介紹夫君。媒婆收了重酬后，十分賣力，果真找來一個名叫伊右衛門的浪人。伊右衛門風度翩翩，是個美男子，因家貧而無力娶妻。媒婆花言巧語哄騙伊右衛門，說女方雖不美貌，但相貌也絕對不丑。而且入贅后，可立即繼承女方父親的家業。伊右衛門權衡一番后，答應了這門親事。

婚禮當天，伊右衛門見到阿櫻的面目后，幾乎嚇昏倒地——這女子竟然如此丑陋，完全不是媒婆口中的“絕對不丑”！可是事已至此，他只能硬著頭皮，苦笑著應付完了婚禮。

婚后，鈴木與阿櫻都待伊右衛門十分好。他們怕伊右衛門住不慣鄉村地方，一家人搬到了城里的豪宅居住。伊右衛門起初看在錢的份上，虛與委蛇，將就度日。阿櫻深情脈脈，全副心思都在夫君身上。可是她越殷勤體貼，越令伊右衛門感到憎厭。次年，鈴木去世，伊右衛門覺得在家里獨自面對妻子，簡直就如在地獄一般。

伊右衛門繼承了鈴木的大筆家產，遂肆意揮霍，買了個小官當，還染上了賭博的惡習。萬貫家財漸漸被他輸光，生活開始窘迫起來。阿櫻對此毫無怨言，依舊無微不至地照顧夫君。

伊右衛門的上司伊藤有個孫女，名叫阿梅，某天伊右衛門到伊藤家拜訪，偶遇阿梅。他俊朗的外貌讓阿梅芳心暗許。

伊藤察覺后，心疼孫女，便將伊右衛門喚來，說道：“我那孫女一心想嫁給你，你意下如何？如果答應，我可以再給你一筆錢。以后有機會，還能提拔提拔你。不過，我孫女是大家閨秀，絕對不能給人做妾，所以你得把現在的妻子休了。”

貪圖富貴的伊右衛門二話沒說，忙不迭地點頭應允。

為了除去糟糠之妻阿櫻這個絆腳石，伊右衛門故意花天酒地，夜不歸宿，還借口阿櫻持家無道，對她拳打腳踢。阿櫻忍氣吞聲，不吵不鬧，將淚水默默地流進肚里。伊右衛門找不到借口休妻，便起了歹心。

轉眼又是春光明媚時，伊右衛門假做殷勤，說要帶阿櫻去郊外賞櫻。阿櫻以為夫君回心轉意，欣慰不已，高興地答應了。

伊右衛門雇了兩頂軟轎，選了個陰雨天，頂著灰蒙蒙的天空，朝著郊外趕路。就這樣到了四谷的棧道上。四谷位于兩川交界之處，左右相對，共有四座幾十丈深的絕壁河谷，故得此名。

阿櫻掀開軟轎的簾子，探頭欣賞著河谷晨曦。突然，一聲凄厲的慘叫驚醒了正陶醉的阿櫻。

她朝前方一望，只見坐在前頭那頂軟轎里的伊右衛門，渾身是血，棄了轎子，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四名蒙面武士手持太刀，朝她所乘的軟轎逼來。轎夫們見狀，嚇得紛紛丟下轎子，扭頭便跑。

四名武士中的一人走近轎前，猛然掀開簾子，將阿櫻拽了出來。阿櫻厲聲呵斥道：“放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攔路行兇。我夫君在官府里當差，他一定會帶官兵前來解救，將你們碎尸萬段！”

蒙面武士們聽了，哈哈大笑起來。為首的說道：“小姐，你別做美夢啦。買通我們來要你性命的，正是你的夫君。”

“什么？”阿櫻渾身一顫，不相信地說道，“胡說！我明明見到他在前面也受了傷。”

“哈哈哈。”蒙面武士們又是一陣狂笑，“他受的那點傷是他故意讓我們砍的。這樣逃回去后，大家才會相信他遇到強盜的說辭。”

“夫君啊，你為什么要這樣做？”阿櫻悲痛之中，把心一橫，疾步向谷旁的懸崖奔去。

武士首領沒想到阿櫻會自盡，心中大急，如果不割下阿櫻的首級，就無法證明完成了任務。他飛步上前，揮刀向阿櫻猛斬，正中阿櫻面門，鮮血四濺，染滿了株株山櫻樹。阿櫻順著河谷跌落下去。

蒙面武士們回到城里，把情況跟伊右衛門說了。伊右衛門料想阿櫻也活不成了，便給了賞錢，打發他們遠走高飛。隨后，他編了一套路遇強盜的說辭，向官府報案，官府絲毫沒有懷疑。

得意的伊右衛門等此事轉淡后，舉行了盛大熱鬧的婚禮，將阿梅迎娶過門。

洞房之夜，春風滿面的伊右衛門正準備同嬌妻纏綿，突然，阿梅的臉竟變成了阿櫻的臉！那張丑陋的臉上，還有一道血淋淋的刀疤格外刺眼。

“啊！鬼啊……”伊右衛門嚇得魂飛天外，驚叫著狂奔出門，迎面撞上了伊藤。他急忙抓住伊藤的衣袖，喊道：“有鬼，救命！”

豈料，伊藤卻陰森森地說：“有鬼？是這樣的鬼嗎？”

伊右衛門抬眼一望，只見伊藤的臉竟然也變成了阿櫻的臉！他嚇得拔出太刀，將阿梅和伊藤砍翻在地。阿梅和伊藤一倒地，臉又恢復了原來模樣。

伊右衛門見狀，慌不擇路向城外逃去。不知不覺間，再度來到了四谷的棧道上。這時天色破曉，夜霧散去，谷旁緋紅的山櫻漸漸變得清晰起來。伊右衛門停下慌亂的腳步，背靠壁石，大口地喘著氣。忽地，一個女子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喚道：“伊右衛門，伊右衛門……我好恨哪！我好恨哪！”這聲音如此熟悉，正是阿櫻的呼聲。

伊右衛門恐懼得渾身震顫，扭頭四顧，哪里有阿櫻的身影？他聲嘶力竭地大吼道：“你在哪里？在哪里？你出來！”空中又傳來阿櫻幽幽的聲音：“為什么？為什么？我那么愛你，你卻因為我丑，就不要我了，還要殺我！如果我長得像櫻花那么美，你還會嫌棄我嗎？”

伊右衛門狂亂地大喊著：“你在哪里？出來！”阿櫻答道：“我在這里，你抬頭就能看到我了。”伊右衛門抬頭一看，駭然到了極點。只見成百上千株山櫻樹上的每一朵櫻花中，都出現了阿櫻血跡殷殷的臉。艷紅的花映著鮮紅的血，血紅血紅的櫻花在怒放、在嗚咽。

經此一嚇，伊右衛門精神徹底錯亂了。

原來，在徹底心碎后的阿櫻已將怨靈之血附著在山櫻上。一陣風吹過，片片落櫻飄飛，就像鮮血汩汩冒出，灑落到伊右衛門身上，又變成了斑斑血漬。

伊右衛門放聲狂笑，在漫天飛櫻中，縱身跳下了河谷。

四谷的櫻花因為沾染了阿櫻的鮮血，從此開得比日本其他地方的櫻花都要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