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說《斯通,與另一個斯通》從主人公馬里恩的回憶展開,以小人物個體身份作為小說的敘述者,呈現平凡人物在命運起伏中實現主體救贖的人生經歷。本文以馬里恩的創傷體驗為視角,對其主體性建構過程進行了深入分析,由此挖掘出馬里恩主體性建構背后隱藏的作者對“缺憾”意識的生命哲思,體味小說在個體成長表象之下的現實主義與人文關懷。
【關鍵詞】馬里恩;創傷體驗;主體性建構
【作者單位】陳雪松,牡丹江師范學院西方語言學院。
長篇小說《斯通,與另一個斯通》是美國埃塞俄比亞裔醫學專家、作家亞伯拉罕·維基斯歷經十年淬煉寫成的非凡杰作。縱觀整部小說,主題厚重多元,故事包含故事,暗示疊加暗示,構成了彼此獨立又相互交集的若干敘事層面,加之敘事語言中穿插大量醫學術語,從而形成了作者鮮明的個人敘事風格。作品敘述了在歷史與時代的風云變幻中兩代人的情感糾葛。其中,貫穿整本小說的人物馬里恩,以沉靜專注的態度進行了深刻的人生自剖。小說展示了他從出生開始就不斷受到傷害和不斷自我修復的主體性建構軌跡。每一個個體事物都會折射出群體事物的信息,見微知著。因此,探討馬里恩主體性建構,能更加透徹地了解他所代表普通群體的生存狀態和自我訴求。
一、主體性建構的困境:創傷體驗
在一般個體成長小說中,主人公成長過程都會存在生存困境。對馬里恩而言,其自我建構的困境主要來自三個創傷層面。
其一,個體創傷層面。雖然戈什代替了托馬斯·斯通的父親地位,赫瑪代替了瑪麗修女的母親地位,但通讀整部小說,我們發現真實父母的缺席依然對馬里恩產生了影響,他想要努力忘記這種影響卻又無法擺脫。馬里恩這種感受在書中的表現是:戈什入獄期間,他對生活缺乏安全感,十分恐慌;此外,他時常到母親的房間對著修女畫像述說內心的恐懼。正如一般描寫主體性建構的小說,愛情是建構自我的影響因子,它一直影響著馬里恩的主體性建構。馬里恩深愛青梅竹馬的珍妮特,但是,因為珍妮特的背叛,馬里恩體會到了愛情的創傷,并且與弟弟濕婆有了隔閡;因為珍妮特的拖累,馬里恩背井離鄉流亡美國;因為受到珍妮特肝病的傳染,馬里恩命懸一線,濕婆也為救馬里恩失去了生命。對馬里恩這個個體而言,主體性建構最大的困境是愛情和家庭雙重創傷的疊加。
其二,集體創傷層面。作者描寫的不是單一個體的創傷,其創傷層面擴展到了群體缺憾。小說里的其他人物都經歷過創傷,“迷星”醫院的存在,讓這些原本毫無瓜葛卻有過創傷經歷的人找到彼此,并結成一種伙伴關系。作者將視線從鮮活具體的小人物轉移到群體,使得個體創傷與社會大背景下的群體悲劇統一,呈現了馬里恩主體命運的生命軌跡。
其三,社會歷史層面。馬里恩生活在埃塞俄比亞,這個國家時常陷入種族困惑、政變與暴亂。社會動蕩,不僅改變了馬里恩的命運,更直接影響了整個社會的歷史發展方向。所以,馬里恩的主體性建構帶有強烈的時代痕跡,他以一個成人的視角回顧了社會和歷史的動蕩對個人和集體的消極影響,深化了小說的主題。
二、主體性建構的途徑:消解創傷
1.從規避到修補
創傷體驗對馬里恩主體性建構的影響,并不是創傷事件本身,而是他在經歷這些創傷后的反應。馬里恩將父母分離的痛苦深藏內心,回避創傷,但這反而加深了創傷體驗對他的影響。比如,馬里恩到達肯尼亞后拒絕留下來,因為他的父親托馬斯·斯通也曾到過內羅畢。他對托馬斯從渴望到怨恨,再到刻意回避,這些情感一直潛藏在他的內心。化解這種情感創傷的唯一途徑是修補關系,因此,他在手術后主動擁抱了托馬斯,這個舉動讓托馬斯從羞愧中解脫出來。對于母親瑪麗修女,最初,馬里恩常去她的房間對著名為《圣特蕾莎的狂喜》的掛畫述說和懺悔,之后他又刻意回避這幅掛畫。直至回家的飛機經停羅馬時,他意外看到這幅畫的大理石雕像,對母親的情感才得到釋放。此時,他的生命情感體驗才接近圓滿。
馬里恩的這種關系修補,不僅是個人的自我完善,也是上一代人的價值延續和情感救贖。作者的創作手法宏觀上表現了社會的歷史積累,微觀上表現了情感的起承轉合,使小說的主題向深度發展。
2.從分裂到融合
不同于一般小說對次要人物的模糊敘述,這部作品對每一個次要人物的塑造都飽滿細膩,但唯獨一個例外——濕婆。讀者在書中幾乎看不到濕婆的內心獨白,這其實是作者的有意為之,目的是讓讀者隨著馬里恩的追憶一起感受濕婆這個人物形象,并產生共鳴。
小說通過馬里恩的回憶展示了他與弟弟濕婆的關系演變。這種從分裂到融合的關系演變,是馬里恩的“自我”形成過程。兩人出生時頭部相連,后來經手術分開,但兩人的關系依然親密到睡覺時頭碰頭。直至濕婆被珍妮特誘惑,兩人發生了肉體關系,兄弟倆的情感才開始分裂。后來,濕婆將自己的肝臟捐給了馬里恩,自己卻因術后不良反應而死去。這時,兩個人回到了生命的原點,身體和精神再次融合。馬里恩和弟弟濕婆雖然是雙胞胎,但行為舉止卻截然相反。濕婆如同弗洛伊德理論中的本我,涌動著本能的欲望,特立獨行、自我封閉,帶著生命原始的赤裸真誠;哥哥馬里恩則是道德體現,循規蹈矩、遵章守法,不做違背常理的事。因此,最后兄弟倆的合二為一,代表了“自我”的形成。
3.從迷失到救贖
馬里恩從迷失到覺醒的契機是戈什的去世。在戈什離世的一剎那,馬里恩懂得了責任,他想要承擔上一代人的期盼,傳遞醫學知識。在戈什去世之前,馬里恩一直處于自我迷失狀態。作者引用了弗洛伊德的觀點,來佐證戈什去世是馬里恩自我覺醒和開始成長的誘因。此外,還有一個事件值得關注,就是馬里恩逃離非洲的突發事件。如果說戈什的去世讓馬里恩在行動與思索的鏈條上徘徊,那么,逃離非洲事件便是馬里恩建構自我的開始。出走是主體性建構的必要條件,馬里恩遭遇一些人生考驗,才能獲得重新審視自我和社會的機會,從而邁出主體性建構的關鍵一步。
在主體性建構的困境中,救贖是個體超越的一種力量。關于救贖的方式,作者主要采取追憶和行為兩種表現方法。首先,追憶。追憶交織著現在和過去,是精神認知的過程,也是自我溝通的一種方式。所以,馬里恩一片片地拼湊記憶,彌補他和弟弟濕婆之間的裂痕,才能完成自我救贖。其次,行為。正如一般建構自我的小說情書,個體在出走和經歷考驗之后,往往會回到出發的原點。此時,他們在精神上已經從懵懂階段進入領悟階段。《斯通,與另一個斯通》也是如此,開篇敘述中馬里恩就認為:人生昂首向前走,回頭才領悟。在小說最后,馬里恩回到了埃塞俄比亞——他的精神原點,回到了第三手術室——他的身體原點。馬里恩通過這種行為,完成個體救贖,建構了真實的自我。作者這種“回到原點,覺醒自我”的創作手法,表現出一種不違背人性的生命形式,帶有濃厚的哲學寓意。
三、主體性建構的反思:直面缺憾
作者的創作視角并沒有聚焦在個體如何走出生存困境,他也注重個體在身體與精神走向成熟后的自我表達,注重他們對自我精神世界的探索以及內心轉變。在小說主人公馬里恩主體性建構的過程中,作者將生命的缺憾意識傳遞給讀者,讓讀者注意到人類個體的局限性,一起體會人生痛楚背后隱藏的生命哲學。在作者的創作中,缺憾成為一種文化隱喻,代表了人生的缺憾,這是他對現實的思考,更是他對生命本質的認識和表達。
作者的創作欲求在小說的題辭中就已初見端倪,他引用了泰戈爾的詩句:“因為我愛今生,我知道我也會一樣愛死亡。當母親從嬰兒口中拿開右乳的時候,他就啼哭,但人立刻從左乳得到了安慰。”作者想表達的主題,讀者可以從馬里恩的領悟中得到答案:“我們彼此一生都在修補破漏,那是我們的使命。未完成的,還要留給下一代。”從小說主人公馬里恩和其他人物的整體命運軌跡來看,每一個人都存在缺憾,每個人又都在彌補,他們填補彼此的空缺。顯然,作者的意圖并不是單單揭露生命存在缺憾這個事實。他還想通過揭開人生缺憾的面紗,讓人們能夠正視和接納人生的不完美部分。戈什給馬里恩講述了一個名為《阿布·卡薩姆的鞋》的故事,他說:“幸福的關鍵,在于擁有自己的鞋子,擁有自己,擁有自己的相貌、家人、天賦,擁有你生命中的缺失……決定一個人命運的,不只是他的行為,還有他的缺憾。”從戈什的話語中,我們可以體會作者在字里行間所流露的對個體如何進行自我建構的焦灼以及人文關懷。正是人生存在缺憾,需要不斷填補,人類才要珍視當下,直面缺憾,堅韌頑強地生活。
主體性建構是個體生命進程的重要體驗,建構本身具有深厚的文化寓意。作者亞伯拉罕·維基斯在宏大的時代背景下考察以主人公馬里恩為代表的平凡個體的生命軌跡,揭示其主體性建構的困境、途徑,并以此反思人類群體普遍的生命狀態,使得小說《斯通,與另一個斯通》書寫出現實的廣度與人性的深度。
[1][美]亞伯拉罕·維基斯. 斯通,與另一個斯通[M]. 楊俊峰,黃潔芳,譯,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
[2]羅世平. 殖民(主義)文學的主體性建構[J]. 外國文學評論,20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