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小聲的破口大罵

紅肚兜兒

像每個早晨一樣，你打開電腦，隨便瀏覽一條新聞，比如一條再普通不過的娛樂資訊，類似“高圓圓隨時準備當媽”。然后，向下拉，在評論欄里，你都能看到一些人在不分青紅皂白地破口大罵——輕則表示一看到這種新聞就想吐，中則直接描述下半身字眼兒，重則問候祖宗十八代、人身攻擊、臟話比比皆是。

這種感覺其實有點兒熟悉。對，就像小時候我見過的那些在巷子里破口大罵的小市民。某一天，我打開門，看到鄰居家的兒媳婦，正沖著婆婆的門口掐腰跳腳地大罵。那種咒罵里，甚至不夾雜道理，只是為了罵而罵，只是把各種骯臟不堪的字眼兒統一起來，作為武器，投進對手的屋內，把她砸得臉紅氣粗直哆嗦。而原因？并沒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原因，聽到最后，也不過是柴米油鹽。

那時，那些熱衷于用破口大罵來顯示自己強大的人，大都是一些最底層的文盲，他們是跳上房頂咒罵別人不得好死的主婦，滔滔不絕罵上幾個小時，只因為自家丟了一只小母雞；他們是在集市上因為幾分錢就跟別人撕破臉的老太太，占不到小便宜就如同受了欺負；他們是罵自己孩子是“婊子養的”的父親，粗魯蠻橫，認為讀書識字還不如納一雙鞋底兒。他們生活里充斥各種罵，沒人愿意講道理，只要在氣勢上像瘋狂的野獸一樣占據上風，那就是勝利。

到了網絡時代，文盲已經稀有，而一些人熱愛咒罵的本性卻沒有消除。那些通過網絡發聲的人們，不論明星、商人或作家等，不論你說什么話，首先要做好心理準備的就是，迎接一些毫無頭緒的謾罵。管你是誰，管你說什么，他們要做的就是罵罵罵，這種罵，不用負責，不用進監獄，不用一點慚愧，這是他們的娛樂。

如果語言攻擊也分級別，破口大罵是最低級的一種，相當于沒有刀槍火炮，只能朝別人扔石頭。因為不需要有理有據，不需要邏輯清晰，不需要文明用語，甚至不需要任何解釋，只圖一時痛快。為罵而罵，自然最簡單，網絡之中，無數評論窗口，只要在鍵盤上隨便敲幾下，那些骯臟字句就可以輕輕松松地出現在公共視野中，誰也不能拿他怎么樣，他隱藏在一個個網絡ID后面，盡情地咒罵一切。

他是誰？那些把全世界視為敵人，藏在陰暗處小聲地破口大罵的人，究竟是誰呢？不會是有錢人，他們忙，除了談生意談投資談上市，就是玩，為了屏蔽閑言碎語，他們連微信朋友圈都24層凈化過，才不會在網上東評論西評論，更別說亂罵；不會是那些朝九晚十的白領，他們更忙，忙得上個廁所都用跑，偶爾閑暇只愿看點兒有意思的電影或書，也許偶爾會轉個心靈雞湯，但才不肯浪費時間去各種無聊新聞下面大罵特罵；不會是腦力勞動的人，靠腦子吃飯的人，凡事想得比別人多，就算要罵，也是通篇不帶臟字地罵，也是集齊了道理論據才敢罵，他們捍衛智商就像捍衛私有財產，所以不屑于瘋狗似的亂罵。

也許，改革開放30年，從黑白電視到液晶電腦，有些事變了，有些事沒變。變的是街頭巷尾鮮聞那種掐腰惡罵的小市民，不變的是那種罵聲并未消除，它們只是集體轉移到網絡上，因為更加安全，也就更加猖狂。他們既有時間，又有一顆欠缺知識與常識的大腦，憑著一根網線，他們掏出唯一的武器——破口大罵。

與曾經那些生活在底層、文理不通、擅于用粗魯叫罵來維護自己的庸人相比，如今這些在網上肆意謾罵的人，更加卑微，他們甚至不是為了一只丟掉的小母雞而罵，他們連罵的理由都說不出。他們只是卑微，卑微到看不見自己，在城市一面面光潔的玻璃上，一張張斯文人臉上，他們看不到自己的存在。

越粗暴越骯臟的咒罵，越是他急得跳腳，讓這個世界注意到他的方式。然而，從他鼠標點擊發送那一刻，又一句破口大罵被沖進網絡下水道，他存在的可能性，也就更少了一些。

（摘自《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