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背影
2015-05-30 12:40:50蔡瀾
女士 2015年2期
蔡瀾
在中環遇到一位女友，從前面容和身材都是一流，現在面黃肌瘦。我說：“一起去吃飯吧，附近有家海鮮餐廳，魚蒸得好。”
“不，我已經不去餐廳吃東西了。”她說，“全是味精，真恐怖。”
“這一家的老板我熟，可以叫他們在菜里不放味精。”
“還是算了吧。”她說，“我已經連魚也不吃了。現在整個海洋都被人類污染了，珊瑚礁中的魚有雪茄毒。附近海里面的魚都被我們香港人吃完，要從馬來西亞和菲律賓進口，空運來的時候怕它們死掉，加了藥喂，這種海鮮怎么吃得進嘴？”
“好吧。”我說，“那我們就到西餐廳去吃牛扒。”
她又笑了：“有瘋牛病呀，你還敢吃？”
“我想去的那一家西餐館，牛是用玉米養的。只有吃合成飼料的牛才會有毛病，合成飼料里面有牛的骨頭，牛吃牛骨，怎么會不弄出一個瘋牛病來報仇？”
“豬呢？”
“有哮喘藥和口蹄疫。”
“羊呢？”
“膻。”
“就算是干凈，我也不吃紅肉，太不健康了。”
我雙眼望天：“那么我們去吃肯德基炸雞吧！”
“油炸的東西，膽固醇最多了。”她說。
“豆腐呢？”我問，“吃蒸豆腐，總不會有事吧。”
“你真是不懂得吃。”她說，“豆腐最壞了，豆制品中含的尿酸最多。”
“炒雞蛋總可以吧？”
“現在的雞，都是農場養的。普通的雞，本來一天生一個蛋的。可是在農場，為了要讓雞生得更多，把一天分成兩個白天和兩個晚上，6小時一班，騙雞多生一個蛋。雞被關在黑暗的農場里面，任人類擺布，現在還過分得要3小時一晝夜，叫它們生4個蛋呢。蛋殼愈生愈薄，愈薄愈容易生細菌。你去吃雞蛋吧，我才不吃。”她一口氣說完。
真拿她沒辦法。意氣用事，我非想到一樣她可以吃的東西不可。
“有家新派餐廳，專門做女士用的中餐，吃的盡是些蒸熟的雞胸肉，你如果不吃雞，可叫他們做完全是生菜的沙拉，這不可能有問題吧？我不相信你連生菜也不吃的。”我也一口氣說完。雖然對這種健康餐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但為了她，我肯犧牲。
她又笑得花枝招展：“生菜上面有多少農藥你知不知道？”
“他們那一家餐廳用的是有機蔬菜。”我抗議道。
“有機無機，都是餐廳自己說的，你怎么證實他們用的是有機蔬菜呢？”她反問。
“你的疑心病那么重，又嫌這個又嫌那個，那么你說好了，你有什么東西可以吃的？”我賭氣地問她。
“水呀，喝礦泉水沒有問題。”她回答。
“最近報上的消息，說喝水喝太多，人也會虛脫而死的。”我說，“而且，水里面有礦物質，沉淀起來，會變成膽結石的。”
“生果呀。”她說，“還可以減肥。”
“生果上面也有殺蟲劑呀！”我說，“蘇加諾的老婆戴薇夫人也說過，生果里的糖分特別大，吃多了會讓人肥胖。”
她想了又想，最后說：“我回家去吃好了。”
“你回去吃些什么？有什么東西你還能吃的？”我問。
“胡蘿卜。”她馬上回答，“這是唯一讓我覺得能吃的東西。它長在地下，不受污染，用榨汁機榨成汁，我喝胡蘿卜汁，已夠營養。”
怪不得她面黃肌瘦的。胡蘿卜里有色素，吃多了就會呈現在人的皮膚上，這是醫生說的，醫學界證實過，不是說出來嚇人的。
“再見。”她說完轉身，向人群中走去。
望著她的背影，我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完全消失。
編輯 魏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