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熱飯的善意

馬麗娟

2014年3月16日早晨，91歲的翻譯家傅惟慈先生突發(fā)哮喘。北京趙登禹路四根柏胡同口，80歲的史煥珍正在修自行車，看到一群人匆匆忙忙從巷子深處抬出一擔(dān)架，傅惟慈躺在上面，救護(hù)車絕塵而去。

上午11點左右，傅惟慈的小女兒段小沫從積水潭醫(yī)院回來，像過去兩周一樣，端了碗飯送到史煥珍的修車攤。炒扁豆和番茄炒蛋，兩個饅頭。段小沫紅腫著眼睛說：“我爸爸沒了。”史煥珍一聽，心里一緊，眼淚跟著掉下來：“你忙著處理你爸爸后事，咋還惦記著給我送飯呢？”

就在三天前一個刮風(fēng)的下午，傅惟慈還坐著輪椅，從史煥珍修車攤前經(jīng)過。女兒推著他去醫(yī)院取藥，傅惟慈轉(zhuǎn)頭對史煥珍說了句：“早收吧，多冷啊。”

自1951年傅惟慈一家遷居至四根柏胡同深處一獨門小院，已經(jīng)過了60多年。1990年，史煥珍從照明燈具廠退休，曾當(dāng)過車間主任的她，手藝沒丟，在胡同口支起了修車攤，掙錢補貼家用。

20多年寒暑更替，史煥珍與傅家并無深交。傅惟慈每次經(jīng)過胡同口，都會跟她打招呼。

2010年，史煥珍的孫女在入職體檢中被查出身患白血病，史煥珍一家覺得“天都塌了下來”。兒子失業(yè)吃每月800元的低保，兒媳婦在天壇北邊的金魚池做清潔工。史煥珍的丈夫早在多年前去世，自己修車每月掙不足1500元。為給這個抱養(yǎng)的孫女治病，史煥珍可謂傾家蕩產(chǎn)，加上紅十字會等慈善組織的捐款，頭兩年就花去60萬元。

2012年的冬天，傅惟慈的大女兒傅嘉嘉看到關(guān)于史煥珍的報道，跑到她車攤，掀開工具箱壓了200元錢：“我看報紙了，200元不多，是我的心意，你要收下。”

史煥珍當(dāng)時聽了，兩行熱淚順臉滾下。此后，傅惟慈一家人總是很照顧史煥珍，常給她買吃的。

一開始，車攤對面的汽修店主人體諒史煥珍不容易，給她免費提供一頓熱飯。2013年冬，汽修店主人一家搬走，史煥珍又開始吃冷飯。

2014年3月初的一天中午，一個年輕小伙子來到史煥珍的修車攤前，問她：“老太太，您喜歡吃什么啊？”史煥珍不解：“你問這干啥呢？我吃啥都行啊。”小伙子轉(zhuǎn)身跑了，不一會兒，從街對面的驢肉火燒店端來一碗疙瘩湯，放在史煥珍車攤的桌子上。

“您中午吃這個，不要錢。”

“為啥不要錢？”

“有人給過錢了，不讓說。”

第二天打鹵面，第三天驢肉火燒，每次那個小伙子來史煥珍攤上擱下就走。

史煥珍尋思，恐怕只有傅家人才會這樣做。有一天，她瞧見段小沫站在胡同口，便上前問：“是不是你找那個小伙子給我送飯？”段小沫笑吟吟地說：“你先說吃飽沒吃飽？”

原來，傅嘉嘉和段小沫得知史煥珍吃冷飯后，姐妹倆商量找家餐廳雇人給她送飯。姐妹倆將此想法告訴父親，傅惟慈欣然同意。

先讓那家驢肉火燒店給史煥珍送飯，但那天段小沫看到送來的飯菜量少，怕史煥珍吃不飽。回來告訴姐姐后，兩人決定以后親自給史煥珍送飯。

每次讓保姆先把史煥珍那份做出來，姐妹倆輪流去送，然后再做一家人吃的大鍋飯。傅惟慈去世后，兩個女兒也沒忘記給史煥珍送飯，每天如此。

“不沾親不帶故，人家一天不落地送。一家子都是文化人，也從來沒有看不起窮老百姓。”史煥珍反復(fù)念叨，“這家人真是仁慈，怎么形容都不過分。”

傅嘉嘉說：“人吶，最珍貴的是能表現(xiàn)出善的一面，就怕什么都沒有。”

（摘自《百姓生活》2014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