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德國感到自豪”是不對的

周怡寧

難民們拖兒帶女，一無所有地涌進慕尼黑，我居住的城市。每天有幾千人到達，譬如今天慕尼黑到了1萬人。

幾個月來，只要我打開電臺，聽到的大多數頭條就是難民危機。這么多難民的涌入，一個8000萬人口的國家要在一年之內接納80萬難民，可能以后一轉身，就是一個穆斯林在身邊。

德國人馬上行動起來了，政府、政治家、志愿者，都立刻投入實質性工作，登記，安排住宿，分流去其他城市，建筑合乎規格的房子，想辦法讓難民盡快找到工作，千頭萬緒的事情。

觀察著周圍的人和媒體，我發現，沒有人攻擊難民，也沒有媒體歌頌德國。政治家們沒有一個在抒情，媒體報道的德國方面的內容就是對這個問題的探討，以及對各種解決方案的追尋。整個民族和政府高層的表現，都是理性的，有序的——一個不煽情的社會。

難民們被動失去了家和一切，幸運的是，有這么一個地方，在歐洲，有這么一種政治，要給他們一個平等的機會去繼續人生。這個社會不僅接受了他們，而且告訴自己的人民，難民不應該成為二等公民。

我的婆婆家住在離慕尼黑45公里處的一個地方，在當地，因為不是市區之內，大多數家庭都有很大的房子和院子。我的婆家收到了政府的信，在必要的情況下，有空余住房的家庭必須要接納難民。這聽起來好像很社會主義，而德國政府的理性在于，他們不是靠煽情和溫情演說讓你做一回好人，而是政府為難民買單，戶主每天可以收到租金，一個難民18歐元一天，如果一個4口之家住進了你家反正是空著的房子，你能收入將近2500歐左右月租費。

德國人其實大多數對難民危機是持同情和平和的心理，這么多納稅人的錢，花在跟自己八竿子也打不到關系的敘利亞人、伊朗人身上，普通民眾并沒有表現出反感。這讓我想到2015年7月份，七國領導人峰會期間，德國人披星戴月去搞破壞活動，去抗議、游行，因為這花了納稅人3億歐元左右的錢。德國普通人，一個月辛辛苦苦能掙平均2000歐元左右的稅后收入，納稅交上去的那部分讓領導人開會花了，大家覺得特不值！

現在，來了西亞人、北非人，對這些人的開支，暫時還沒法用數字去定義，都不知道是不是幾十倍的會議的開銷，可除了極右派排外人士，大多數德國人不僅接受了，有人還跑去火車站對難民表示歡迎。

最吃驚的是，真無法想象，媒體沒有一篇對德國歌頌意味的報道，讓人感到這個社會的獨特尊嚴，平靜而理性，溫情而得體。

寫這篇文章，并不是我如此熱愛我居住的德國，其實，十多年過去，我最好的朋友還是中國朋友，在日常生活中，我有時還是能感覺到德國人的某種優越感，可是，這種優越感是有節制的，不泛濫的，不是一個太大的人文問題。讓我感到佩服的，是在大問題，而且是別人的大問題面前，他們表現的這種人道主義精神。

德國不是歐洲最富裕的國家，但是，他們有對小人物的命運同舟共濟的理性政治，二戰的教訓，讓德國政治家學會了謙遜。幾年前，我還在上大學的時候，有一陣子，媒體曾大幅報道有關民族尊嚴的問題，他們宣揚的是不提倡、不鼓勵，甚至于有點兒禁止“為德國感到自豪”這樣的說法，因為他們害怕狹隘的民族主義。

當時我覺得怎么會這樣？我不放心地問德國朋友，是我聽錯了，還是真的“為祖國德國感到自豪”這樣的說法是不對的？

他們都聳聳肩說，或許是對的。

摘編自微信公號“朝聞”，作者系旅德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