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煙雨中，誰一笑傾城

時音

傾城

春暖花開的時節，粉白的花朵開滿枝丫，青青的果兒玲瓏可愛。花兒隨風落下，仿佛漫天花雨，順手折一朵插在發上，花香淡淡，沁人心脾。

我將一張丑奴面具貼在臉上，對鏡細瞧，果然是丑得驚世駭俗。我感到十分滿意，提起裙裾，向樹林深處跑去。

我看見一個男子，在夕陽下的樹林里奔跑如豹。他身形頎長，面目清朗，長劍出手，白衣飛舞。我躲在樹后，看癡了。忽然，他轉過身朝我微微一笑：看夠了嗎？姑娘。

他的劍直直向我刺來，我不閃不避，劍尖在離我咽喉一寸遠的地方停住了。

他看著我，眼中有探詢：你為何不避？

我看著他說道，你的劍沒有殺氣，殺不死人的，這是父親教給我的道理。

他突然用一種很專注的眼神看著我，那目光并不懾人，有著真誠的贊許，卻讓我不自在。突然想起自己還戴著丑奴面具，便有些惱怒地別過臉去。誰知，竟聽他說，姑娘，你的眼睛很動人。

我怔住，轉過頭，看見他一臉真誠。瞬間，面頰發燒。曾經有無數人贊我的美貌，卻從來沒有人說過，我的眼睛很動人。

就在我怔忡間，他已朗笑離開。我只覺一陣勁風刮過，那白衣男子已消失無蹤。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切，這樣匪夷所思的輕功，實在是我平生僅見。

出嫁

回到家中，發現氣氛不對，爹爹臉色陰沉，母親滿臉淚痕，神情凄楚。

我大感訝異，憑歸海世家在武林中的威望，什么事情能讓他們這般憂心。

這時，小蠻悄悄拉我到院中。她吞吞吐吐地說了事情的經過，又指了指后院的一大堆物品。

那是武林盟主靳無雙送來的聘禮，說要在三日后娶我過門。

終于明白父親卑微的緣由，面對武林至尊，縱然他再愛我，也無法公然與之對抗。

我曾在武林大會上見過靳無雙，他是個魁梧男子，眉宇間總有一股散不去的戾氣。沒想到他竟會向爹爹提親，而且還是這般強硬的手段。

吃午飯時，氣氛沉悶異常，往日的歡笑絲毫不見。母親幾次望向我，卻欲言又止。

我推開碗筷，起身淡淡說道，不用猶豫了，我嫁。說完，未等他們反應，我已拂袖而去。

出嫁那天，我沒讓任何人隨侍。我拿過胭脂，細細涂抹，銅花鏡映出我如花容顏，一枝金步搖斜插云鬢，琉璃般精致。

靳無雙來的時候，我手捧蘭花，巧笑嫣然，一時間，手中的花兒也失了顏色。

他瞬間失了神，眼角眉梢皆是溫情。然后摟住我問道，你真的愿意？

我不回應，只一味地笑，心想，我不愿意又能如何？

夜幕低垂，新月如勾。臨近三更的時候，洞房的門終于開了。

他跌跌撞撞地靠近我，刺鼻酒味讓我幾欲嘔吐。被他一把抓住我，將我推倒在床，我掙扎著想推開，卻被死死按住。他不停地吼著，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慌亂間，我抽出藏在枕下的匕首，他怔住，手下的動作便是一滯。我將匕首抵在頸間，冷冷地望著他，說道，你若敢動我一下，我就死在你面前。

他惱羞成怒，喝道，你敢！

我的眼中滿是嘲諷，口氣卻十分決絕，你看我敢不敢！

他雙目赤紅瞪著我，終于，慢慢松開了我。

我知道，他不敢。我若自刎于他面前，消息傳出去，他辛苦建立起的聲譽將在頃刻間毀滅。這代價太大，他不敢輕舉妄動。

娶了我，卻得不到我，這種滋味很痛苦吧。

院子里的花朵全開了，花如醉，人欲碎。回頭，看見靳無雙，他看我的雙眸中有著深深的迷戀。他說，傾城，告訴我，要怎樣你才愿意真正成為我的女人？

我嫣然一笑，說道，若你休了容婉兒，或許我可以考慮。

他的臉色一下變得灰白。我本就是有意嘲諷，他的夫人容婉兒乃是前任盟主的愛女，他若是拋棄了她，必會引起武林公憤。

我卻萬萬沒想到，沒多久他果真休了容氏。他眉開眼笑，傾城，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

我唇角是恨恨的笑，靳無雙，娶了我，你莫后悔！

人人皆知紅顏禍水。卻不知，女人會成為禍水，其實都是被那些自以為愛她們的男人所逼迫的。

比劍

靳無雙有一把霸道而血腥的劍蒼翼，它以武林七大門派掌門人的鮮血使它的主人登上了武林盟主的寶座。

他不無得意地說，傾城，沒人能躲過我的劍。

我冷笑，若不是皇甫昀退隱江湖，武林盟主哪輪得到他。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在樹林中遇見的白衣劍客和他出神入化的劍法。

我說，至少還有一個人，他的劍比你快。只是這一句話，就讓他惱怒了，他緊扣住我的雙肩，逼問道，誰！是誰！

我取過筆，在紙上細細勾畫那男子的樣子，那樣出塵的一個人，只看一眼，便一生不會忘。靳無雙將那張畫扔給薛總管，說，查，去查！

我終于知道了那男子的名字，他叫蕭一劍。

靳無雙說，傾城，我已約他三日后比劍，我要向你證明，我才是天下無敵。

比劍那天，我又看見了他。他依舊纖塵不染。

靳無雙說，蕭公子，今日我若是敗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便拱手讓你。

話說得漂亮，只有我知道，千方百計得來的盟主之位，他豈肯讓。他這么說，只有一個原因，他會殺了蕭一劍。

拔劍吧，靳無雙對他說。聲音冰冷猶如萬年不化的寒冰。我不禁感到一陣恐懼。

蕭一劍緩緩抽出劍，是一把十分普通的劍，乍看之下，倒像一塊廢鐵。

我為他捏了一把汗，卻驀然看見他嘴角那一絲氣定神閑的笑。蕭一劍的手輕柔地滑過劍身，仿佛是在撫摸自己的愛人。他豁然出劍，身形矯健如豹，劍如流水快如閃電，那樣恢宏而瀟灑的劍氣散發出來，以至于當那把使武林人談之色變的蒼翼揮向他時，都有些黯然失色。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劍身上吞吐不息的華彩劍氣，這還是片刻前如廢鐵一般的劍嗎？夜空下似乎只剩下了劍光，那三分驚艷、二分瀟灑和一分不可一世的劍光。

那一劍的意境，無法形容，像是一種只應天上有不應世間存的劍法，這一劍刺向靳無雙，勢無可擋。

一切都在瞬間結束了，那把蒼翼被硬生生截成了兩段。蕭一劍，果然是真真正正的一劍。他輕輕將劍放入鞘中，頭也不回地離開。猶如我初見他時那般隨意輕然。

我看見靳無雙扭曲的臉。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只怕是第一次嘗到慘敗的滋味吧。

簫一劍走過我身邊時，輕輕說道，姑娘，我們又見面了。我心下震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公子此話何意？

他笑了起來，聲音爽朗清越。他說，姑娘有一雙舉世無雙的眼睛。

我再次忍不住心驚，一愣神間，又是一陣勁風，再抬頭，已尋他不見。果真是灑脫的男子啊，來去皆無影蹤。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俠客吧。

淪陷

蕭一劍沒有殺靳無雙，他不用殺他，他已經死了。他嫉妒成癖，不相信任何人。那時我便知，他已淪落。

三個月后，他的尸首在湖邊被發現。他是自殺的，用他曾經引以為傲的蒼翼割喉而亡。

縱然我從此一身素衣，縱然我永不再嫁，亦是千古妖女，因為沒有我就不會有武林盟主的今天。終日的揮霍無度，撒嬌任性與刁蠻，所有最刻毒的語言全用在我的身上。我摒棄所有流言，安靜地在家中賞花，任江湖上掀起滾滾波濤，一概不理。

薛總管說，夫人，你要的東西到了。

我拿起酒壺，輕輕將酒倒入杯中，酒香醇烈。譴退薛總管，我仰頭喝下了杯中酒。

樹葉的簌簌聲中，驀然響起了一陣利刃破空之聲，一個白色身影從空中直墜而下，落到我的面前。

我靜靜地看著他，蕭公子，別來無恙。

他神情親和熟稔，猶如面對多年未見的故友。

他說，傾城，你是一個狠心的女人，連自己都不放過。

我微笑，凄美絕艷，是嗎，我覺得我對自己很好。

他定定地看著我，目光好似初見我時那般專注，良久，他抬起手，將劍尖抵在我的胸口，說，七星海棠的毒性很烈，不如我早些讓你解脫，如何？

驚詫于他的洞徹，沒錯，我早在酒里下了七星海棠，對于如今的我，活著一日，也不過行尸走肉。唯獨想不到，死前他的出現。

我抬眸淺笑，唇角有溫熱的液體流下，我踏前一步，劍尖刺入我的身體。我慢慢走近他，蕭公子，我聽說，如若一個女子心甘情愿死在一把劍下，那么，她的魂魄會附在這把劍上，與劍長存。

我沒有感覺到痛楚，長劍已貫穿我的身體，鮮血流滿我的衣襟，好像一朵盛開的花。

蕭一劍抱著我的身體，目光那么亮，我仿佛能聽見他說，傾城，你將成為我的劍魂，這把劍，將以你的名字命名，就叫歸海傾城。

又或許，此恨不關風月，人間自有情癡。

尾聲

相傳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神秘的白衣男子，擁有絕世容顏，使一把名叫傾城的神劍，縱橫天下，所向披靡。男子只揮一劍，具有飛天神速，在與退隱的武學宗師皇甫昀戰成平手后，名號響徹天下，成為武林中的“劍神”。

數十年后，后人編寫神兵譜，歸海傾城排名第一。只是，在紅塵煙雨中，沉浸在快意恩仇的江湖兒女們，你們可曾見過，依稀有人一笑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