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飛揚
她是大唐功臣武士彟的次女,高門府邸,卻從小不喜女紅梳妝,只愛讀書。武府雖富貴逼人,但父親早逝,異母兄長從未呵護過她,反而屢加厭棄。她聰慧,14歲已出落得明艷動人,雖年歲尚幼,已初顯清明自持,心意剛絕。女子一生的命運,由姻緣圈定,她不知什么樣的男子值得托付。但心中已有丘壑—不做籠中鳥,要做云中鳳。
因姿容美艷,她的聲名傳進了宮苑,被唐太宗召進宮。宮門一入深似海,也許會榮華加身,也許是無名而終,更多的人連老都熬不到。那日與母親告別,她不見悲喜,反正色勸慰母親:見天子焉知非福,何兒女悲乎?
她從此走進三千佳麗云集的后宮。早明白女子以色侍君不得長久,但也不得不為。最初,她也曾勤于裝扮,太宗憐她嬌嗔嫵媚,封她為正五品才人,賜號“武媚”。
初承恩寵,她也曾心有志向,做個賢妃,輔佐君王。
唐太宗馬上打江山,尤愛好馬,有新得的獅子驄野性十足,試了幾次都未馴服。恰那天她跟隨在側,說須三物,便可將其制服。鐵鞭擊之不服,則以棒槌敲它的頭,再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有嬪妃掩唇而笑,太宗看著她眼里的倔強剛絕,未再多言,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那日她并非一時莽撞,只是棋行險招。她賭一個另眼相待,卻讓太宗有了忌憚。從此深宮冷寂,圣寵稀疏。只是,她并不甘心。
花謝花開,轉眼已是十幾個春秋。唐太宗病臥床榻,召后宮清閑嬪妃輪流侍疾,她亦湯藥侍奉。寢宮里紗幔層層簾,一點聲息都無。就在這繁花似錦的濃春深處,她一個轉身遇見了那個男子。
他從外面進來,腳步還未停穩,她原該回避卻挪不開腳。他沒說話,但裝束配飾都已表明,這是當朝太子李治。她欠了欠身,他微微頷首。
她的心里有莫名情愫暗暗滋長,李治也打量著眼前女子,離別時的一回顧,他們看到了彼此眼波里的凝望。她日漸枯萎的心在他的凝望里復蘇,勃發出別樣生機。她知道,機會來了。終于有一天,他握住了她的手。她仿佛看見了命運翻轉的模樣。原來,這就是愛情,有初見時的心動,有魂不守舍的相思,有長相守的心愿。
公元649年,唐太宗駕崩,李治登基。
依唐室慣例,凡被皇帝寵幸過又無子女的嬪妃,一律入寺為尼。她未能幸免,脫下錦衣,青絲落成一地斑駁,從此青燈黃卷,木魚聲聲,但這經她讀得并不甘心。不甘一生就這么斷送,連回憶都過于蒼白。也放不下那個男人,但他很可能已把她拋在了腦后。嘗過了愛情的滋味,愛情卻不能將她救贖,他無論如何也該派人來探望,哪怕捎個只言片語。
然而沒有,所謂愛情,有時輕渺得像美麗的泡影。可若要離開這里,唯有靠他。
太宗周年忌日,他來寺里上香。她制造機會,落寞地站在他面前,滿眼含淚,欲言又止。一切都與從前不同了,她眼下能利用的,只剩一點可憐女色和無盡柔情。李治被打動了,可也只是片刻溫存,他又如時回宮。她心里暗暗謀劃,苦苦為自己尋一條出路。
彼時王皇后因無子失寵,蕭淑妃寵慣后宮。王皇后知道了她的事,提議接她入宮,分蕭淑妃的恩寵。李治自然歡欣,武媚也將計就計,一邊留起長發,一邊斬斷情絲。她不再相信愛情,她要讓自己強大起來,王皇后把她當過河卒子,她就一路沖鋒,不再回頭。
她的才學和聰敏,是醫治李治懦弱的良藥。他依賴她,一如她曾經那么依賴他。這超出了王皇后的預料,然而她已勢不可擋。不久,她生下長女。公主滿月時,王皇后來探望,前腳剛走,李治后腳就來看女兒,當他歡喜地掀開罩被時,卻發現公主已被扼殺致死。
所有跡象表明,這是王皇后所為。盛怒之下,李治廢掉了王皇后。
她也曾哭得梨花帶雨,不只為早夭的女兒,更為自己不得不下的狠心。她何嘗不知這一下手,心腸冰封血亦凝固,窮其一世再不能溫熱回轉。她從未莽撞一直清醒。深宮兇險,她還沒有能力保子女萬全,趁她人事未省時幫自己掃除障礙穩固根基,總好過日后母女凄慘無助。她如愿以償坐上了皇后寶座,鏟除王皇后和蕭淑妃的勢力,將其家族一并改姓流放。
不僅如此,凡是曾反對她做皇后的大臣,她都慫恿李治貶官外放,讓天下人知道,她比皇帝更雷厲風行,更懂權謀之術。她不再是后宮一介弱女子,任人宰割。李治患頭疾時,朝政就由她處理,有言官勸李治廢后,被她略施手段一舉扳倒。一番明爭暗斗后,她與李治一同上朝聽政,合稱二圣。
在那樣的男權社會,她只能步步往上,若有半點差池就會有鋪天蓋地的災難。她昂首天下,不識六親。李治去世后,她的兒子一個接一個在皇位上折騰,把她一心打理好的江山當成兒戲。她不能忍,如果不能掌控,那就拿過來,握在自己手中才最穩妥。
公元691年夏,她以彌勒佛轉世堵悠悠之口,以67歲高齡登臨帝位,改唐為周。都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個女子要登上帝位,又該踩著多少人的血?但殺伐決斷,她從不含糊。
真是孤家寡人了,她身穿織金龍袍,頭戴垂絲官帽,透著威嚴與莊重。她高坐在龍椅上聽群臣呼萬歲,她的得意里永遠有著一份冷靜。
她改名武曌,日月當空,誰也別想撼動。她知道人們怕的不是她,而是她手里的權力。她并不昏庸,參政以來未曾忘記國計民生,勸農桑,薄徭役,發展科舉,穩定朝綱,重用賢臣,在她當政時,可謂君子滿朝。
公元705年冬,她病重,被逼退位。這一年,她已經82歲了,重新綰好的長發已是雪白如霜。靠在床榻上看鳥掠過窗前,老到不能走動卻依然清醒,這人生的路即將走完,她仍舊不說悲歡。她留下遺言,去后除帝號,只稱皇后,與高宗合葬乾陵,給自己留下無字碑。
她把女子做到了極致,要說欠缺,也不過是那絲情意。所有的一切都會隨著歷史的篇章翻過,也只有地下相伴長眠的兩個人,守候著終點再也不離散。她沒有多余的話要說,一生已讓世人痛快淋漓讀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