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艷楓
[摘 要]《淮南子》是兩漢黃老之學的集大成之作,它以道家思想為主線融匯了儒、法、墨、兵、陰陽等各家思想。但是,各家思想在《淮南子》中都發生了變化,不同于它們在先秦時期的狀態。出現這種變化的原因有兩方面:一是在這本以道家思想為主的著作中,各家思想都被道家思想所融貫。二是各家思想彼此互相感染、互相熏陶。文章旨在分析法家思想在這兩重原因的作用下所發生的變化,并以此探索《淮南子》中的法家思想與先秦原始法家思想的不同。
[關鍵詞] 《淮南子》;法家思想;道家思想;儒家思想
《淮南子》一書中處處可以見到法家思想的痕跡,《主術訓》《人間訓》《泰族訓》等篇章中都可看到主逸臣勞、主靜臣動、賞罰分明等字句。雖然法家思想在秦朝滅亡之后不再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但它的影響力并沒有消失,漢初儒道兩家思想都吸收了法家思想的元素。而漢初道家思想比漢初儒家思想包含了更多的法家思想因子,因為法家思想從誕生之日起就與道家思想有不可分割的聯系。《淮南子》作為漢代黃老之學頂峰之作,其中自然不乏法家思想的作用,但這種作用沒有改變《淮南子》以道家思想為主導的性質。與此同時,被吸收進《淮南子》中的其他先秦思想,如儒家、墨家、陰陽家等思想也都影響了《淮南子》中的法家思想,以儒家思想對法家思想的影響最大,法家思想在儒家思想的影響之下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本文試從《淮南子》一書中法家思想的表現、道家思想對法家思想的影響、儒家思想對法家思想的影響三方面分析漢代法家思想發生了哪些變化、與先秦法家有哪些不同。
1 法家思想在《淮南子》中的表現
先秦法家思想的一些重要觀念都出現在《淮南子》中并被《淮南子》的作者作為治國之道而吸收。《淮南子》中的法家思想由于為各家思想融貫已沒有了先秦時期刻薄寡恩、冷酷險狠等特點,卻著重保留了無私賞罰、用眾人之力以治天下等觀點。
1.1 法、術、勢
1.1.1 法
《主術訓》中說:“衡之於左右,無私輕重,故可以為平。繩之於內外,無私曲直,故可以為正。人主之於用法,無私好憎,故可以為命。”這正是法家思想家對于法的觀點,《韓非子》一書說:“人主釋法用私,則上下不別矣。”《淮南子》的作者和先秦法家思想家同樣認為法是君主向臣民公布的法律條文,法律的主要作用是賞有功而罰有罪。君主在執法時應無私人的愛憎,刑過不避親眷,賞善不遺匹夫,務必使全體臣民知賞由于有功,罰由于有罪,賞罰不在于君主而在于自身,這樣一來,臣民就不會因賞罰而感激或怨恨君主,就像君主在執行賞罰時是無私無我的那樣,臣民在領受賞罰時也同樣無私無我。這種先秦法家思想家竭力要實現的治國狀況被《淮南子》的作者稱贊,《主術訓》說:“不為丑美好憎,不為賞罰喜怒,名各自名,類各自類,事猶自然,莫出於己。”
與先秦法家不同的是,先秦法家完全從君主的立場出發,認為法是君主制定來約束臣民的規章,《淮南子》的作者卻認為法律是從公意產生的,是為了維護共同體的利益而存在的,也正是因此它才具有約束力。“法生於義,義生於眾適,眾適合於人心,此治之要也。”先秦法家思想家認為法律產生于君主個人的意愿,因而君主本人是不受法律制約的,君主的執法只是用法律為準繩去裁決臣民的言行。《淮南子》的作者卻主張君主也要受法律的制約,法律的重要作用之一就是限制君權,使君主不能任意妄為。《主術訓》說:“法籍禮義者,所以禁君,使無擅斷也。”在遵守法律上,君主還應成為臣民的表率。“是故人主之立法,先自為檢式儀表,故令行於天下。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故禁勝于身,則令行於民矣。”這些觀點都是先秦法家思想沒有的。
1.1.2 術
韓非說:“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殺生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這套統治者任免、考核官吏的權術也被《淮南子》吸收,《主術訓》說:“上操其名以責其實,臣守其業以效其功,言不得過其實,行不得逾其法,群臣輻湊,莫敢專君。”
但是,《淮南子》使用循名責實、言必稱其功、行不逾于法的控制術時與韓非的目的不同。韓非的目的是除姦——消除臣下對于君主的蒙蔽,使臣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君主的監視之下,這樣,臣民就不能產生任何對君主不利的思想或行動,臣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君主制定的法律要求他們做的或是君主為他們分配的角色要他們做的。臣民就此完全喪失了個人意識,成為君主手中的工具。《淮南子》用術是認為君主如道,應發揮無形無相又能變化萬端地宰制萬物的作用,而臣民如器,如同每一個器具都有它特定的用途那樣,每一個臣民都有一件他最擅長做的事,應給每一個人一種最適合他的職責,并實現人不并事,事不兼人。《主術訓》說:“是故有一形者處一位,有一能者服一事。力勝其任,則舉之者不重也;能稱其事,則為之者不難也。毋小大修短,各得其宜,則天下一齊,無以相過也。圣人兼而用之,故無棄才。”《淮南子》認為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全體的作用,猶如伐樹而引其本,千枝萬葉莫得不從。
1.1.3 勢
先秦法家思想家所說的“勢”是指統治者所掌握的權力和占據的地位,先秦法家認為這是君主的爪牙,君主要牢牢抱緊他的“勢”,決不容許臣子有一點置喙,這樣才能推行其“法”和“術”,一旦君主失去了“勢”,他就會像龍離開了自己賴以騰飛的云朵那樣,必為魚蝦所制。《韓非子》說:“堯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為天子能亂天下,吾以此知勢位之足恃,而賢智之不足慕也。”《淮南子》中有一句與這句話非常相似的話:“堯為匹夫,不能仁化一里;桀在上位,令行禁止。由此觀之,賢不足以為治,而勢可以易俗,明矣。”然而,在先秦法家思想家所說的含義之外,《淮南子》賦予了“勢”另外一種含義。《淮南子校補》中說:“是故十圍之木,持千鈞之屋;五寸之鍵,制開闔之門。”,又說:“豈材之巨小足哉?所居要也。”《淮南子》的作者從老子善閉者無關鍵而不可開,善結者無繩約而不可解的思想出發,使“勢”具有以靜制動、以逸待勞、因事利導、以少勝多之意。轉木石與千仞高山之上、瀉流水與深谷之中不需大力,卻有奇效正是借助了勢。《淮南子》要求君主持守的“勢”更多的是這種含義。
雖然《淮南子》和《韓非子》同樣認為君主與人臣之間沒有恩義,人臣是迫于勢力而不得不侍奉君主,君主與人臣之間是主賣官爵、臣賣氣力的利益交換關系。但是,《淮南子》主張君臣之間的義務是相互的,就像君主不能賞賜沒有功勞的臣子那樣,臣子也不能為沒有品德的君主送死。當桀紂統治之時,天下臣民紛紛背叛,當湯武統治之時,天下臣民紛紛歸順,這并不是因為湯武有“勢”而桀紂沒有“勢”,而是因為湯武有德而桀紂沒有德。《主術訓》說:“是故權勢者,人主之車輿也;大臣者,人主之駟馬也。體離車輿之安,而手失駟馬之心,而能不危者,古今未有也。”就像車和馬不協調時,王良、造父也不能讓車行走那樣,君臣不和,堯舜也不能讓天下安定。與先秦法家一味強調人臣服從于君主不同,《淮南子》的法家思想致力于促進君臣之間的合作。
1.2 法籍時變
韓非持歷史進化論觀點,認為當代必然超過古代,因而反對崇古薄今,認為儒家、墨家把三代的法律與制度搬到當代來應用就像守株待兔、刻舟求劍一樣愚蠢。《淮南子》同樣反對崇古薄今,《修務訓》說:“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賤今。故為道者必托之于神農黃帝而后能入說。亂世暗主高遠其所從來,因而貴之。為學者蔽于論而尊其所聞,相與危坐而稱之,正領而誦之。此見是非之分不明。”學說托于古代圣賢是因為古人名氣大,所以尊古的實質還是崇名。但古代的名人代替不了客觀的是非標準,內有所主的人不會被外所動搖,追隨與崇拜古人還是因為自己沒有獨立見解。貴古賤今的人就像這樣惑于名而亂實,寶劍重在鋒利不在于莫邪干將,治國之術在于周于事而不在于五帝三王。“世異則事變,時移則俗易。故圣人論世而立法,隨事而舉事。”《淮南子》和先秦法家思想家一樣主張及時變法,《本經訓》說上古時期的五帝三王也多次改變過國策,相互之間也沒有沿襲彼此的禮法,因而今人也不必拘泥于古人之法。
《淮南子》一方面由于先秦法家思想的影響否定了先秦儒家、先秦道家、先秦墨家的歷史退化論,另一方面,卻繼承先秦法家的人性退化論。《商君書·開塞》說:“上世親親而愛私,中世上賢而說仁,下世貴貴而尊官。”《汜論訓》說:“古之伐國,不殺黃口,不獲二毛。於古為義,於今為笑。”《淮南子》的作者就像韓非一樣認為隨著物質文化的進步,人類的精神境界處于不斷退化中,遠古時期的人純善,當今的人奸詐,二者都想以此說明為什么適用于古代的治理方式不適用于當代。而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先秦法家歸于人口增加造成人多而財物少,人們陷入生存物資的爭奪中。韓非以此為自己所主張的嚴酷的統治術辯護,認為在當代爭斗為主的天下,古代圣王所實行的仁政治國已經不起作用。《淮南子》卻認為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人類越發展受到的外在約束與影響越多,于是人類就離完全的自由越來越遠,從而變得復雜虛偽。但《淮南子》沒有否定仁義在治國中的作用,《汜論訓》說:“故仁以為經,義以為紀,此萬世不更者也。”只是想以此說明變法的重要性,“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變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淮南鴻烈(上)》《汜論訓》)
1.3 功利主義
“故不用之法,圣王弗行;不驗之言,圣王弗聽。”《汜論訓》中這句話完全是韓非的語調,幾乎讓人以為不是出于道家學者之手。《齊俗訓》中又說:“公孫龍折辯抗辭,別同異,離堅白,不可與眾同道也;”雖然《淮南子》的作者和先秦法家一樣持功利主義觀點裁判各種理論,認為不能起到實際效果的理論不值得采納,但是,《淮南子》這樣做與先秦法家的目的不同。《齊俗訓》說:“故高不可及者,不可以為人量;行不可逮者,不可以為國俗。”猶如魯班、墨翟用木做鳥可在天上飛三日三夜,這種技術不是不高明,但不宜在國民中廣泛提倡,英明的君主不會希望臣下都具有這種才能。“人才不足專恃,而道術可公行也。”(《淮南鴻烈集解》《齊俗訓》)先秦法家反對所有形而上學的玄虛理論,認為這些理論會對統一國民的思想不利,而國民思想的同一是君主控制國民的重要方式,因此先秦法家主張以行政命令、刑罰等暴力手段將這些理論作為亂法之物消滅。《淮南子》反對它們卻是出于一種近似于儒家中庸的觀點,認為凡可以公行與天下的做法必定是簡易、平實的,神異的言行一時讓人興奮,卻不能作為長久的依靠。《齊俗訓》說:“視高下不差尺寸,明主弗任,而求之乎浣準。”(《淮南鴻烈集解》《齊俗訓》)精巧的技師能夠不差分毫地判斷出物品的重量,但英明君主不會采用,卻會依據天平測量,原因就是前者不能推廣而后者可以。治世之禮應易行、事應易為、責應易償,而玄虛之言不是人人能解,神異之行不是人人能做,一旦泛濫開來就會破壞太平。
先秦法家從極端功利主義觀念出發,認為人與人之間只有利害關系,人的所有行為都為利益所驅動,《淮南子》中也有認為人的本性是趨利避害的見解。《繆稱訓》說:“人之情,於害之中爭取小焉,於利之中爭取大焉。”又說:“誠能愛而利之,天下可從也。弗愛弗利,親子叛父。”然而,先秦法家指出人的本性是謀利是為了為他們用賞罰二柄控制人提供依據,《淮南子》卻近乎孟子利益天下百姓的觀念。《齊俗訓》說:“故世治則小人守政,而利不能誘也;世亂則君子為奸,而法弗能禁也。”財富有余獨夫收孤,財富不足父母賣子,只有讓天下百姓都豐衣足食天下的秩序才會維持下去,饑寒并置卻不犯法作亂,古今未嘗聞。另外,《淮南子》又指出,利益并不僅僅是實際利益,人也會為了比名利更重要的而犧牲名利,就如同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時舍魚而取熊掌。《詮言訓》說:“古之存己者,樂德而忘賤,故名不動志;樂道而忘貧,故利不動心。”伯夷叔齊舍棄了王位是因為知仁義尊于天下,對伯夷來說,這就是于利之中取大。因此,《淮南子》認為人也會由于趨利避害做出道德行為,而不像先秦法家那樣將道德行為看作有遠見的精明的利己。
2 道家思想與法家思想的融合
先秦法家思想在產生的過程中深受道家思想影響,這也是漢初黃老思想盛行時,法家思想能以隱性形式繼續存在于漢初思想體系中的原因,法家從產生之日起與道家便是相通的。然而兩漢時期黃老思想給予法家的影響不同于先秦時期道家給予法家的影響,漢初法家繼承了先秦法家上無為而下有為、因其自然而推之、靜因之道等做法,舍棄了其中詭計多端的陰險色彩與過分控制、干涉被統治者的做法。
2.1 無為
漢初思想家認為過多干涉百姓的生活、過分控制臣民是秦滅亡的原因。秦制定了過多過細的法律,以為將臣民完全置于統治者掌握之中就能穩定國家,然而,理治越繁而天下越亂,兵馬越設而敵人越多,秦非不欲治天下,卻由于太有為而失天下。與法家思想相反,道家思想一向主張少干預百姓的生活,提出以不治治之的最小政府化原則。《主術訓》說:“夫水濁則魚噞,政苛則民亂。”圣人之治天下應寂然若無治,淡泊若無憂天下之心。如果統治者多欲、有為,被統治者就會變得多欺多詐,國家就會被煩擾而失去安定。“圣主在上,廓然無形,寂然無聲,官府若無事,朝廷若無人,”(《淮南鴻烈集解(下)》《泰族訓》)求治者不得治,不求治者方能治之。
先秦法家思想家對被統治者過于有為,卻將無為留給了統治者,這種無為為《淮南子》所繼承。《原道訓》說:“故任一人之能,不足以治三畝之宅也。修道理之數,因天地之自然,則六合不足均也。”“不因道之數,而專己之能,則其窮不遠也。”桀紂能殺虎搏象,卻被湯武擊敗,可知勇力不足以治天下;伊尹是古代賢相,卻不能與越人乘浮舟游于江海,可知智不足以治天下。凡物有朕,唯道無朕,勇力智謀無論如何巧妙,在瞬息萬變的形勢前都有力不能勝之時,只有虛無因循之道看似柔弱卻不會窮盡。烏獲之力雖然驚人,終究有限,百人、千人、萬人積力則無不成。人主之治天下,不應憑借自己智能、自己技巧、自己勇力,而應以天下之目視、以天下之耳聽、以天下之智思、以天下之力爭。先秦法家這種主逸臣勞的思想本來來自先秦道家君主如道,人臣如器的觀念,《淮南子》將其進一步發揮,提出“所謂無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謂無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淮南鴻烈》《原道訓》)的觀點。后稷嘗百草,而不能使禾冬生;大禹疏三江,而不能使水上流;圣人無變于物,因其自然而推之。圣人化育天下之力也不是己力,而是天下之力。體道者逸而不窮,任數者勞而無功,《淮南子》將先秦法家的主靜臣動改造為釋己而任道。
2.2 道本法末
道家思想家認為失道而后德,是由于離開了道的無為無治狀態才不得不以法術來治國。《主術訓》說:“故太上神化,其次使不得為非,其次賞賢而罰暴。”
法的作用是懲惡揚善,但是,與無為而治相比,這已經是次一等的做法,君主在使用法術治國時要始終把它當成神化的輔助,而不能視其為最高存在。就像看到五色之后的大象、聽到五音之后的大音才把握住了聲色,而溺于聲色之中反而會被聲色所困那樣,法是由于順道才能推行,一味任法就會導致暴政等弊端。申不害、商鞅、韓非之流“鑿五刑,為刻削,乃背道德之本,而爭於錐刀之末,”殘害百姓卻自以為治,如抱薪而救火。如無根之花不出三日必死,不以道為根源的法術不久就會走向反面。“是故知神明然后知道德之不足為也,知道德然后知仁義之不足行也,知仁義然后知禮樂之不足修也。”禮樂尚且不足修,何況法術乎?不能使人無欲無求卻要靠賞罰使人不敢行惡就像未能防治疾病而在病發之后治療那樣。
《泰族訓》說:“所以貴扁鵲者,非貴其隨病而調藥,貴其厭息脈血,知病之所從生也。所以貴圣人者,非貴其隨罪而鑒刑也,貴其知亂之所由起也。”在此,法家思想家所崇尚的無私賞罰的圣君完全被道家思想家所否定。聽無聲之聲者聰,聽有聲之聲者聾,與無形的道相比,有形的法是為道所制約的事物,只有作為道的輔助,法才能最好地發揮它的作用。
3 儒家思想與法家思想的融合
鑒于秦亡的教訓,漢代統治者認識到一味用法將導致被統治者的強烈不滿,又提倡將先秦儒家仁禮治國、友善待人等做法,試圖以此緩和階級矛盾、彌補以法治國的不足。
3.1 仁政
《淮南子》的作者深刻地認識到了法律的局限。《泰族訓》說:“法能殺不孝者,而不能使人為孔、曾之行;法能刑竊盜者,而不能使人為伯夷之廉。”法律只能使人因恐懼受到懲罰而不敢作惡,卻不能使人無行惡之心,更不能使人為善。法只能懲處于已然之后,卻不能防患于未然之先,如果百姓沒有崇善恥惡之心,法律也不能端正他們的行為。“治之所以為本者,仁義也;所以為末者,法度也。”治國應以仁義為主,而以刑罰為輔,如同天地以三時養生而以一時喪死。孔子為魯司寇時,魯國道不拾遺、夜不閉戶,非刑罰所能至。如果只注重法律而放棄仁義,那就像注重帽和鞋卻忘記了頭和腳一樣。商鞅、申不害、韓非、張儀、蘇秦等人之術非治之大本,猶如鄭國弦高以欺詐而存鄭,可用于一時,不可作為恒常之道。
韓非認為,不能依靠別人不會背叛我,而要依靠我不能被別人背叛,也就是說,不要依靠被統治者有良心、知仁義而不背叛君主,而要依靠君主有威勢而使被統治者不敢背叛。《淮南子》同樣說:“無恃其不吾奪也,恃吾不可奪。”但這句話的含義卻是君主由于行道而使天下歸心,從而立于不可被征服的位置,因此不能被征服。《兵略訓》說:“上視下如子,則下視上如父;上視下如弟,則下視上如兄。上視下如子,則必王四海;下視上如父,則必正天下。”王天下者必得天下人之力,得天下人之力者必得天下人之心。“國之所以存者,仁義是也;人之所以生者,行善是也。”國無義,雖大必亡;人無善,雖勇必傷。
3.2 尚賢
先秦法家完全從專制君主的立場出發創造了種種統治術,因而重視法治并忽視人治。韓非說,他的治國之術是為有中等才能的人而設的,只要有完善的法制,即使平常人也可治國,如果一定要等到堯那樣的圣人出現才能治國,國家就會千世不得一治。《淮南子》吸收了原始儒家民本思想,認為立民不為立君,立君卻為利民。《修務訓》說:“且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養其欲也;圣人踐位者,非以逸樂其身也。為天下強掩弱,眾暴寡,詐欺愚,勇侵怯,懷知而不以相教,積財而不以相分,故立天子以齊一之。為一人聰明而不足以遍照海內,故立三公九卿以輔翼之。”統治者的位置一定要讓賢良之人擔任,有良法卻動亂也許有,君子治國國家卻動亂自古至今未嘗聽說。“故法雖在,必待圣而后治;”(《淮南鴻烈集解》《泰族訓》)國亡不是因為無法,而是因為沒有賢良之人來運用法。《泰族訓》說:“今使愚教知,使不肖臨賢,雖嚴刑罰,民弗從也。”《淮南子》肯定了先秦儒家把邪惡的人提拔起來位于正直的人之上,百姓就不會心服,把正直的人提拔起來位于邪惡的人之上,百姓會心服的觀念,否定了先秦法家一味尚法、不考慮統治者本身的素質的做法。
從上述分析可知,與先秦法家相比,《淮南子》所代表的西漢法家思想發生了這些變化——
一是《淮南子》的作者去除了先秦法家思想中末世的危機感與機詐權謀色彩而使其成為公正的、平實的治國方式。
二是《淮南子》的作者引道入法,使法制不至于過分嚴苛,為被統治者保留了法制之內的自由。
三是《淮南子》以儒家思想的仁愛精神化解了法家思想的一味嚴刑重罰的暴虐。
總之,《淮南子》雖然吸收法家思想為治國之術的一部分,卻并沒有像先秦法家那樣把法術當成方針,而是把它當成在治國的過程中解決具體問題的一種局部策略,這種策略在實施中也時時受到道、儒兩家思想的制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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