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的母象

張愛國

這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

中午，草原上的空氣令人窒息。

一頭母象，帶著它才出生沒幾天的小象，在一個即將干涸的水塘里嬉戲。不一會兒，小象膩了，獨自上岸，母象則繼續留在水塘里。

一群獅子，有六七只，夾著干癟的肚子，悄悄走向水塘。看到小象，獅子們不由得停下腳步，瞪大雙眼，貪婪地盯著。足足兩分鐘，獅王抬頭看了看水塘里的母象，低叫一聲，獅子們才舔了舔干澀的嘴唇，依依不舍地走開。這里是大象的領地，能在這里喝上幾口水就謝天謝地了，豈敢打人家小象的主意？可是一只最瘦的雌獅不愿走，匍匐著，逼近小象。獅王趕緊上前，阻止了它的莽撞。

獅群剛伏下身喝水，母象就發現了，站起來就追。獅群大駭，站起來就跑。

母象將獅群趕出好幾百米后才停下，回到水塘邊，見小象正在一片草叢中優哉游哉地玩耍，小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身邊剛剛發生的危險。它又走下水塘，繼續享受泥水的清涼。

不一會兒，母象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激靈，起身看向小象玩耍的地方。小象不在了！母象急忙跑上岸，四下張望，200米外，小象正被一只獅子撲倒在地。母象揚鼻大叫，瘋了一般奔過去。

襲擊小象的是剛才那只最瘦的雌獅，它上個月才產下4只小獅子，可是因為好幾天沒有食物進肚了，小獅子們賴以生存的奶水殆盡。為了孩子，它這才不顧一切地從獅群里溜出來，圖謀小象。發現母象追來，雌獅丟下小象，撒腿就跑。

母象來到小象身邊，見它身上流著血，頓時暴怒，再次向雌獅追去。獅子的速度本來比大象要快一些，但此時的雌獅已十分虛弱，而母象正處在極度的憤怒之中，因此兩者速度顛倒了。雌獅眼看就要被追上了，面前出現了一棵樹，它不顧一切地向樹上爬去。

雌獅剛爬上三四米，干瘦的屁股就挨了象鼻子一下。它顧不上疼痛，沒命地向上爬，好容易抱上一根樹枝，母象又一鼻子抽來，好在只抽在樹枝上。樹枝劇烈顫動，雌獅死死地抱著，驚叫著。母象繞著大樹，不斷地抽打那根樹枝。樹葉紛飛，樹枝也開始“咔咔”作響，雌獅只得又爬上一根更高更粗的樹枝。母象又開始抽打粗樹枝。

見粗樹枝不再震顫得厲害，雌獅的膽子漸漸大起來，兩只前爪抓打著樹枝，齜牙咧嘴，吼叫著，似乎在向母象示威。母象不理睬，一次比一次更加兇狠地抽打樹枝。

樹葉都被震落了，灼熱的陽光直射在雌獅身上。虛弱的雌獅受不了了，更不敢示威了，而是向著獅群的方向慘烈地吼叫著。

獅群來了，它們雖然懼怕大象，但還是圍著母象，張牙舞爪地嘶吼著，希望能嚇退母象。母象毫無所懼，只專注地抽打著雌獅伏身的樹枝，毫不顧及鼻子上已滲出了殷紅的血。

當母象又一鼻子甩過去的時候，粗大的樹枝“咔嚓”一聲，雌獅身子猛然一沉——樹枝裂了。母象吸口氣，又揚起了鼻子──這一鼻子抽下，樹枝非斷不可。雌獅丟了魂一般，驚叫著，可是，面對如此瘋狂復仇的母象，連它的獅群都嚇得離它而去了，誰還能救得了它呢？

突然，腳下一陣“嗚嗚”的叫聲，母象低頭一看：4只小獅子，干瘦而虛弱，顫巍巍站在自己身邊。母象似乎知道它們是雌獅的孩子，后退兩步，高高揚起的鼻子也轉向它們──它要抽打這些小獅子！小獅子們呢，仿佛全然不知，更無所畏懼，只向著樹上的雌獅，凄慘地叫著。

驚恐的雌獅這才發現自己的孩子并意識到它們正身處險境，想爬下來卻又轉不了身，只有對著孩子們聲嘶力竭地哀嚎。它的意思，一定在叫孩子們快點離開?？墒切—{子們一個個都十分倔強，毫無走開的意思，站立一排，昂著頭，對著母親，微弱而凄涼地叫著。

樹上樹下，慘叫聲一片。

奇跡發生了：母象高高揚起的鼻子，慢慢軟下來，又輕輕地滑過4只小獅子，接著轉過身，走向小象──它竟然放過了雌獅。

——是孩子拯救了母親，更是母性拯救了母親。

周小林摘自《小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