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鄉行（外一篇）

東方雪焰

霍山山峰三百六，仙草歲歲長空谷。上巳才過葉初吐，漸漸抽芽谷雨時。谷雨前一天，嫂嫂臨時動議，帶我們兄弟姐妹回她的老家指封山下的四顧沖村去玩。

村村通的水泥路彎去彎又來，雙車道堅實而平坦。山色空蒙，輕雨清風，一山聳立，半腰云霧。我們闖入了靜謐的山村，也裝點著山村成了流動的風景。滿眼的茶樹頂著一叢叢嫩綠青翠，三兩人穿著雨披站立其間。盡管不認識，我們仍和她們揮手打著招呼，她們目送我們風馳而過。嫂嫂更是掩飾不住興奮，一路上述說著舊年往事，帶著回憶與我們一起走進她的快樂老家。

嫂嫂念叨最多的是正在村里等著接待我們的德林大哥，他是她兒時的伙伴。自娘胎出來，他們同飲一河水，同爬一座山，同學一堂課，有二十多年共同成長的經歷。現在是知天命的歲數，他們有了五十多年交情。五十年呵，世界發生了日新月異的變化，成了地球村。而他們的情誼也愈久深濃了。

在一片濃蔭里，我們終于見到了德林大哥。他高高的身材，黑黑的膚色，語言樸實，十分熱情。如同見到久別的親人一樣，我們毫無拘束，彼此招呼也少了些客套。

這里山環水繞，氣候適宜，盛產黃芽。霍山黃芽是村民們主要經濟來源，村里的茶廠近年發展勢頭也旺。德林大哥一邊說著一邊領著嫂嫂和我們參觀，我們來到了一間家庭制茶作坊，一套殺青、捻條的設備旁，有五六十人在排隊等候。這是一套初制茶葉設備，稀稀疏疏的青綠茶草在機床上緩慢的移動，移至風筒后便直接進入一個小烘箱。稍后，有人將其取出，平攤到方型鐵盤里，再放進多層的烘干箱。經過這樣初烘的茶將由采茶人各自帶回家，還需一點一點的復火、一道一道的提香。如此的慢工細活完成后，才上市出售，供我們品用。

一籮又一籮，一袋又一袋的茶草，要忙到什么時候完工？這時又進來兩位老鄉加入等候的隊伍，我忍不住問德林大哥。

快的很吶！今天下雨，這還不算多。他已司空見慣這樣的場景，胸有成竹的告訴我，晚上點燈時就能忙完了！德林大哥說，采茶和報道新聞一樣講究時效。春風勁吹，芽葉易衰。無論晴日雨天，要恰逢其時的趕早采摘。

我們進村時，不也見到雨中采茶的人了。

當天采摘的鮮葉，必得當天殺青、捻條、初烘。否則，將影響新茶的原本品質。谷雨前后的十多天，每個山谷村落的茶廠、茶人都要忙，也都在忙吶。

真是外行看熱鬧，內行懂門道。原來，新茶的采摘炒制過程如此的繁復，如此的辛苦。

小茶廠只有一兩個月季節性的忙碌。大茶廠就不同了，一年忙到頭。此時，有人來找德林大哥聯系業務。于是，我們自行又去了另一家茶廠。

這是一家前庭后院都在制茶、賣茶的繁忙茶廠。應該屬于大茶廠了，我想。

火紅木炭與新茶提香的氣息彌漫著，置身其中，那混合的柔香，讓人滿足。茶鄉人雖為忙碌，卻樂此不疲。母親、妻子和孩子全家齊上陣，還要請幫工。制茶、撿茶、裝茶、賣茶，各有分工，一年四季忙不停。春季的谷雨前后制作黃芽;初夏制作綠茶;夏天開始制作紅茶;秋冬季節就要忙管理、忙經營了。真的是：綠窗人比養蠶忙！

茶廠的老板滿頭滿身附著了秋香綠的茶絨，顯出了一副務實勞作的憨態。長長的睫毛上沾著薄薄的茶絨，襯托了大大的眼睛撲閃著的暖暖光亮。

請喝一杯指封山云峰上的新茶！我微笑不語，接捧著老板親手沖泡了新茶的玻璃杯。一槍一旗的綠色芽葉招展獵獵，他饒有興致的與我們聊起了霍山黃芽。

我承包了附近幾個村民組的茶園后，統一管理、統一采摘，保證了我們茶廠生產霍山黃芽的數量和品質，同時，也解決了外出務工人員沒有時間打理茶園的后顧之憂。茶廠老板樸實、坦誠，還傳給了我們喝霍山黃芽的方法：新茶先存儲十天半月，讓它回回火，再取出沖泡，那新茶的口感和香味會更出色。

茶鄉人的熱情好客、勤勞善良感染著我，云峰新茶的清香拂過心頭滌蕩著我。來到茶鄉我才明白，一杯普通的茶，雖沒有“鋤禾日當午”的辛酸，卻凝結了不少茶鄉人的勞作與心智。

臨別時，德林大哥送給我們每人一份新茶。我捧著這份茶，就如捧著兒時伙伴們一輩子的情誼。沒有血緣，卻有著比血緣更深的牽念與記掛;不是兄妹，卻有著比兄妹還真還純的生命印記。五十年的伙伴，五十年的情誼，人生有多少個五十年？這份情誼，讓我羨慕，甚至還有那么點點的“嫉妒”。

回望四顧沖村，那有著四、五米高強健軀干的一排老榆樹守在村口。垂掛的一串串新而薄的榆錢葉像有燈光照著似的，泛著透明的嫩黃淡綠，如翡翠如岫玉般潤澤，亮麗在黝黑的樹干與淡灰的天際。山坡轉角處細竹搖曳生姿、飽滿的油菜莢含笑搖鈴。村子就像一處安詳的莊園。莊園主是村子后面沉穩偉岸的指封山，莊園婆應是村子前嘩嘩歡唱的指封河啰。出生在這里的人們，像嫂嫂、像德林大哥、像云峰茶廠的一家人……毋庸置疑就是莊園的孩子。代代相傳的漢武帝“一指封侯”的民間傳說，孕育出生生不息的茶鄉人博遠深厚的勤勞品質和感恩情懷。

嫂嫂說離開這里越久，她的眷念也就越深，這種眷戀如悠悠茶香，沁入了細水流年。是啊！當離開這處大自然的莊園時，我像孩子離開母親的懷抱一樣，不也是戀戀不舍的嗎？

不期而遇

窗外的雨淅瀝地下著。在桌前坐久了，涼意襲人。我忍不住站了起來，走到窗口。不遠處的文峰廣場開闊明凈。一棵樹滿身黃金甲，相鄰的一棵仍是綠意盎然。寂靜寥闊的心境卻因感應了它們的生命色彩，如相遇知音般變得充盈起來。

我引頸探身，不期而遇了辦公大廈外的通道上緩緩進來的一輛敞篷小貨車。它是大廈二樓家具店的，常常滿載家具，既進也出，或是任意停在一棵樹下。而此時車上有一溜排矮株盆栽：秋海棠、金鐘吊、金邊蘭。家具店在我進出辦公室的必經路口，經常看見女老板為一盆盆花草澆水培土或者換盆。花花草草們卯足了勁兒的壯實、鮮亮，如生活滋潤的少婦，韻味十足地裝點著待售的家具、裝點著樓道口的窗臺，也裝點著我的眼界，給我帶來了好心情。而眼前的花草，在小貨車上風情萬種。隨車子的移動，枝葉震顫，相觸相扶，又若即若離。像頑皮的孩童，你一拳我一腳的嬉戲。一如我的童年，和小伙伴們輪流爭坐雙輪木板車的時刻。那時的我們，若是和這些花草一樣，坐上四輪小貨車去兜風，那該有多高興呀。

自然界的生靈真是奇妙而神異。在這樣一個細雨綿綿的上午，冷冷清清的上午，一棵樹，滿身黃金甲;相鄰的一棵，仍是盎然綠意。還有秋海棠、金鐘吊、金邊蘭……我們不期而遇。它們進入了我的視野，讓我的細胞漸漸溫潤、活躍、多情起來。經過了夏的灼熱，這細細的秋雨，如一位美容師，把草木潤澤成別樣容光。我感覺到它們在盡情地呼吸，快樂地打扮，努力地燦爛。一草一木，經歷了生命的風雨，沒有迷離茫然，只為人間增色，給四季添彩。俯仰天地，我感覺神會了幾千年前的那一位哲人，他引領我們熟識草木之性，感悟草木之心，啟迪眾生心智擴大，直抵純凈仁愛、天人和諧的境地。

我的思緒在花草叢簇間漫游。

2000年的迎駕筆會，一位作家在給我們文友的題詞中寫道：不管世界發生了什么，你的心中有一個自己的世界。真是這樣的，我周圍的文友如蘇力、阿菊、小敏、丹丹，雖然各自經歷了人生的波折，但在文學的細雨中，被潤澤得更加美麗、堅強、陽光，依然微笑著面向生活，追求自己的所愛：讀書、體驗、感悟、思考。她們像一株蘭，更像一叢竹，只愿給人間增色，給四季添彩，不卑不亢， 清香有節。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帶著這份信念的阿洋，尋找蝴蝶，用辛勤汗水折射出詩意光華，純凈仁愛、幽蘭留香。

花草的四季，就是風雨人生的際遇。你來，我安在;你不來，我的色彩不會弱也不會減;無論經歷怎樣的風雨，不迷離也不茫然，永遠精神抖擻，追求著生命的簡約和清雅，永葆生命的本色和初衷，呵護一顆草木之心。

責任編輯 ? 木 ? 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