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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利亞

2015-05-30 22:24:01李唐
十月 2015年5期

李唐

陳眠拉開窗簾,將臉貼在窗戶上。冷冰冰的觸感立刻浸透了半張臉。霧霾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現在,窗外依舊是一片混沌。沒有陽光,是慘白的顏色。他盡量往外看去,卻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近處的高樓顯現出模糊的輪廓。還有車流聲,以及人群的交談聲,相繼涌入他的耳朵,這使他稍稍安下心來。這不是夢境,他在心里說。最近一段時間,他的夢境越來越真實,他經常會置身于一間小屋中(或許就是這間,但他并不確定),夢里的小屋也有窗戶,他透過玻璃往外看,看到的景象與現在一模一樣,也是這樣混沌、陰沉。不過,夢里的世界是沒有聲音的,絕對的安靜,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他像是誤入了一部古老的默片電影里。無論他在夢中大聲喊叫,或是拍打窗戶,都不會發出一絲聲響。

而現在,窗外的聲音是真真切切的。這是現實生活的嘈雜,盡管有些冷清。他瞄了一眼鬧鐘,六點半,B城正在蘇醒。他緊緊貼著窗玻璃,很快,他的鼻息處洇出了一片水霧。他擦掉水霧,繼續將臉貼在玻璃上。他想,如果有人從對面的大樓看過來,自己的樣子一定很滑稽。但隔著這層厚厚的霾,他根本不用擔心這種情況發生。窗戶很干凈,這是他平日里一個小小的愛好,他總是喜歡將玻璃擦拭得一塵不染,有時近乎病態。每次,他都非常細致地從里到外將窗戶一寸一寸擦干凈,容不下一點灰塵。他工作時的樣子,就像是想讓窗戶消失一樣。透過窗戶,他可以看到霧霾像是一個胖子的大肚子那樣貼著窗玻璃緩緩挪動,或者,像是某種野獸的舌頭,貪婪地舔舐。它想要進來,陳眠想,它并不滿足于只在窗外流連……

他重新躺回床上,想再睡一會兒,卻怎么也睡不著。兩個小時前,他剛剛值完夜班。今晚依然是他值班,他需要利用白天的時間休息。可是他越強迫自己反而越睡不著。就這樣折騰了一個多小時,窗外變得更加嘈雜。整座城市已經蘇醒。他干脆坐起身,摸到遙控板,打開了電視。電視里正播到早間新聞間隙的天氣預報。

“今天上午本市將迎來一股來自西伯利亞的強冷空氣,氣溫將會降低5~6℃,請市民朋友注意防風保暖……”屏幕里,播報員用字正腔圓的語氣說道,他的語調中有一絲并不明顯的興奮。是啊,這個城市太需要一場大風用來驅散霧霾了。陳眠從床頭柜里找出幾盤光碟,放進電視下面的DVD機里。這是他在音像店淘的幾部默片。不知為何,從小他就喜歡看默片,他對那黑白的、沒有聲音的影像世界深深著迷。因此,他一點也不奇怪自己總是愛做沒有聲音的夢。

看了一會兒《摩登時代》,他知道自己的睡意已經完全消逝無蹤,肚子卻有些餓了。于是他披上外衣,穿好鞋,出去覓食。走出單元門,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他突然覺得周圍顯得安靜了不少。小區花園里只有偶爾的幾個人影,都戴著口罩,急匆匆地趕路。他走到街上,人們無一例外地戴著口罩。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出門時忘了戴口罩。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焦味。

行人在他兩側來來去去。這時,在人群中,陳眠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背影。他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陳眠只能看到女人的背影,但這個背影已經深深地迷住了他。他總是會對某些人的背影著迷,有女人,也有男人。他會緊緊地跟著那些背影,像是私家偵探那樣。有時他會不知不覺中走到一些陌生的地方,不過,他對這樣的游戲依然樂此不疲。

女人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這讓陳眠覺得很掃興。他不禁冒出一股沖動:也攔下一輛車,然后對司機說:“跟上前面那輛車。”他想象著司機看他的表情……

出租車很快就被霧霾吞沒。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出租車消失的方向。戴口罩的人流推擠著他繼續向前走去。

陳眠走出值班室的大門,點上一支煙。煙頭在黑夜中微弱地閃爍。他看著眼前夜深人靜的小區。停車場內的車子像是一雙雙皮鞋整齊地碼放著。沒有人。路燈將光芒收縮在燈泡內,只吝嗇地照著腳下的幾塊地磚,留下大片的黑暗地帶。霧霾依舊堆積著,將路燈的光過濾得朦朦朧朧。風還沒有來,樹枝很安靜。那些來自西伯利亞的風現在到哪里了?他吐出一口藍色的煙。他看著煙氣緩緩上升,輕柔地籠罩住值班室門口上方的一盞昏黃的燈。那盞燈像是這黑夜里的一雙獨眼。他掐滅煙頭,反身回到值班室。

值班室很狹小,其中一半都被監控器占據了。他坐在監控器前的椅子上,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屏幕。它們被等量分割成無數個小長方形,像是蜜蜂的復眼。每一塊電子屏幕上都顯示著小區里的某一處角落。從小區入口到花園、停車場、健身區,都布滿了攝像頭。怎么會有這么多攝像頭?自從他當上小區保安以來,會盡量避開有攝像頭的地方,為此他專門“開辟”了一條線路,那是一條巧妙地可以避開幾乎所有攝像頭的線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是他想到有一臺攝像頭在暗中觀看自己,就會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看了看表,已經將近十二點了。看樣子,風是不會來了。他的肚子卻準時地餓起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總是會感到饑餓,并且每次的饑餓都令他腳底發涼,心慌意亂,強迫他立刻進食,沒有商量的余地。他以為自己得了糖尿病或甲亢之類的病,但醫院的檢查結果卻顯示他的身體非常健康。“可能只是有點低血糖。”醫生對他說,應該多補充一些糖分。

現在,這種饑餓又一次攫住了他。當這種饑餓感降臨時,就像是潮汐一樣使他無法抵擋。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張小紙片,浸透在冰涼的水中。他撕開早前準備好的方便面,倒上開水,呼啦呼啦地吃了起來,聲音很響。整間值班室就他一個人,甚至他覺得整座小區也只有他一個人。監視器里的畫面像是一幅幅油畫般靜止不動。

吃完泡面,又塞進兩塊餅干,肚子里的饑餓感明顯緩解了。他靠在椅背上,像是剛剛跑完長跑的運動員,喘著粗氣。他想,再這么下去,自己的工資還不夠吃的。一種莫名的恥辱感涌上心頭,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仿佛是在責備自己沒有經受住饑餓的考驗。他覺得自己的胃里長出了一個無底洞,需要源源不斷地往里面填東西。

今天的夜晚格外安靜,靜得像是那些總是無聲的夢。整個漫漫長夜此刻都是屬于他的。他伸了一個懶腰,強打精神盯著一個個小屏幕。這時,左上角的一臺屏幕中出現了人影。他靠著椅背,瞇起眼睛,看著那臺屏幕。那是在小區花園的樹木深處,畫面里是一男一女,由于光線太暗,他看不清楚他們的長相,只能看到女人留著短發。他們說著什么話,然后擁抱在了一起,開始接吻。陳眠的后背離開了椅背,微微前傾,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

這樣的畫面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只是早晚的問題。他們總會躲進同樣的地方,以為沒有人會看見。那里的攝像頭非常隱蔽,陳眠也不知道當初為什么要在林子里安裝一只攝像頭,那里連自行車也沒有。當然,他從來沒問過,這是屬于他自己的秘密。

不多時,那對情侶就走出了林子,屏幕里的畫面重新變成靜止。

陳眠被一陣尖銳的長嘯聲吵醒。他睜開眼,看向窗子的方向。窗簾安靜地垂落著,透出清晨模糊的光線。他輕輕嘆口氣,想要下床,卻怎么也找不到拖鞋了。他只好光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窗外依然是城市的喧囂聲,如潮水般源源不絕地涌進來。陳眠覺得自己的腦袋發脹,變得沉甸甸的,像是一顆保齡球。每天清晨他都會被各種聲響吵醒,有時是外面的喇叭聲、爭吵聲、發廊的音樂聲,或是鄰居的裝修聲,或干脆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聲音。就像是剛才的那一聲長嘯,是從哪里發出來的?他拉開窗簾,看到城市依然籠罩在一片塵霧中。風還是沒有來,陳眠想。他打開電視,看到天氣預報依然在說,今天是一個大風降溫的天氣。可是風在哪里呢?他看著播報員的臉,那張臉的表情似乎是在告訴人們,風,很快就會來了,來自西伯利亞平原的風,已經不遠了。大家再堅持一下。

來自西伯利亞的風……陳眠閉上眼,想象著他從未親眼見過的廣闊平原。大雪紛飛,荒涼,幾十里看不到人煙。那些頑強的針葉植物挺立在刺骨的寒風中。或許偶爾會有馬車經過,趕車的人緊緊地包裹在衣服里,不留下一絲讓風趁虛而入的縫隙。他揮舞著鞭子,驅趕著骨瘦嶙峋的老馬。灼熱的氣息從老馬的鼻孔里噴出,轉瞬就凍成細小的顆粒。在白雪皚皚的平原上,他們留下艱難前行的腳印和車轍。風,在他們的頭頂呼嘯而過。

但是風始終沒有來。這個被大霧侵襲的城市,每個人都等待著風來拯救。他們在絕望中鼓搗出各種噪音,成百上千種喧囂匯聚在一起,如不遠處那條骯臟、遲緩的護城河,滯澀地流淌。而陳眠就被裹挾其中。他曾試過很多方法,吃安眠藥、塞耳塞,但都不管用。他很容易就被吵醒。他的耳朵太敏感了,稍有風吹草動他都無法躲避。從小,他的注意力就很難集中,以至于父母以為他得了多動癥。但他知道,自己是被各種聲音吸引了,哪怕是最細微的聲音,也都會干擾到他。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聲音總是會使他感到疲憊不堪,因此,家里人都說他“一點也不活潑”、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剛才那使他驚醒的長嘯依然沒有著落。它像是汽車急剎車的聲音。是出車禍了嗎?從窗戶什么也看不見,霧氣似乎更加濃稠了,仿佛用手觸摸可以在上面留下手印。他穿好衣服,走到外面。肚子又叫喚了起來。他走出小區,沿著馬路慢慢地走。戴口罩的行人從霧中出現,又匆匆消失在霧中,仿佛是一只只在霧中穿行的昆蟲。看不到車禍現場,所有事物都很平靜,只有聲音從四面八方朝他涌來,他無法逃避,只能默默接受,像是砧子上的一塊薄鐵,忍受著聲音之錘的敲打。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城市越來越喧囂了,幾乎令他無法忍耐。

在一根電線桿前,他停了下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迷路了。濃重的霧氣抹去了熟悉的路標,使遠處變得一片白蒙蒙,仿佛走入了一幅四周都是留白的畫中。他茫然地看著看不到面容的人們從他身旁走過,聽著車輪重重碾過柏油馬路以及此起彼伏的喇叭聲。他靠在電線桿上,那種疲憊感再一次將他席卷。

并不是電線桿。他這才發現,他以為是電線桿的東西其實頂端連著一個大牌子,像是路邊常見的廣告牌,但它也并不是廣告牌,而是分貝牌。他看到牌子上面顯示的不停跳動著的數字,發出紅色的光,可在濃霧中顯得很微弱。數字在一點點往上遞增,68、70、72……他忽然有些動容。他像是股票大廳里看漲跌的人一樣,認真地盯著上面的數字。后來,它停在一個數字上,再也不動了,慢慢地,紅色的光也熄滅了。

你壞掉了嗎?他用腳踢了兩下,依然沒反應。人群在他身旁川流不息,可沒有人往牌子上看一眼。

他已經餓得快要虛脫了。

夜晚,他坐在值班室里,看著面前的屏幕。那對情侶已經好幾天沒有出現了。或許他們發現了那里的攝像頭,當然,這種可能性很小——他們有很多理由不再出現。那塊屏幕變得死氣沉沉。他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值夜保安的工作是非常無趣的,但陳眠卻樂在其中。他喜歡夜晚的寂靜,是的,相比于白天,夜晚是一個完全不同的空間。在這樣寂靜的空間中,他的心像是之前被捏成一團的塑料紙,得以緩慢舒展。此外,被電子屏幕分割的世界使他感到安心,而在現實生活中,他與人群接觸總會有莫名的緊張。

饑餓感又一次襲來。他強迫自己滴水不沾,與饑餓做斗爭。忍受饑餓是痛苦的,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虛弱,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胃也隱隱作痛。不知過了多久,饑餓感終于如落潮般退卻了。這是一次勝利,他想。勝利的喜悅充盈著他的全身。

這時,他看到手機上有一條未讀短信。剛才他只顧著跟饑餓做斗爭,沒有聽見。他打開手機,見對方標注的名字是“水妖”。這是他在網上認識的一個女人,他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女人的名字。“我的名字太俗氣啦,滿大街都是。不好意思說出口。你還是叫我水妖吧。”女人解釋道,還發了一個調皮的表情。

他們在網上聊得很火熱。一段時間后,陳眠提出見面的要求。水妖并沒有拒絕,她對陳眠說:“我們要見面了,可我還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方便透露嗎?”她在后面加了一個“哈哈”的表情。

陳眠停頓了片刻,然后敲下兩個字:

“警察。”

“哇!”水妖這次換成了驚呼的表情,“我還真沒有跟警察交過朋友呢。”

陳眠感到臉上有些發燒,但很快,他意識到對方看不到自己的窘迫。于是他放松下來,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警察,他幾乎笑出了聲。不過,這笑容很快就在他臉上消逝了。他點燃一根煙,繼續與水妖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

當一個警察是他小時候曾有過的夢想。他回想起小學時,下課后最喜歡跟同學做警察抓小偷的游戲。每一回,他都要求做警察,這要求近乎于霸道。于是,慢慢地,沒有同學愿意跟他在一起玩了。

但是,陳眠的警察夢并未付諸過任何實踐,甚至到后來,他已經羞于說出口。在別人眼中,他是一個沉默、膽小,同時又有些迷糊的男孩子,這是周圍人對他的共同認知。他可以想象,當警察的想法將會得到他們怎樣的反應。想到這些,陳眠首先在自己的內心里便退縮了。他無意于改變別人對他的認知,甚至說,別人對他認知的改變反而會使他感到羞愧難當。

就這樣,他像無數人那樣,考上了普通的大學,然后畢業工作,又失業。那段時間,工作找得很不順利,他總是會輕易地被外界所干擾,無法集中注意力,哪怕是面試時也一樣。因此,他經歷了無數次的碰壁,最后找到了小區值夜保安的工作。

他喜歡寂靜的夜晚,同時,這份工作使兒時警察的夢想又一次涌現出來。上班第一天,他穿著保安服站在鏡子前,想象自己身上穿的是警服。他甚至希望真的遇到竊賊,真的去抓一次小偷。當然,現實中他一次也沒有遇見過。

他打開手機短信,里面只有三個字:明天見。

他與水妖約在明天早上十點鐘見面。明天是周六,他知道自己早早就會被吵醒。下夜班后他通常只睡三四個小時,有時甚至更少。他當然可以換一份正常作息的工作,但是,他覺得現在自己已經對黑夜上了癮。

陳眠早早來到約定好的麥當勞門前。他并不進去,而是在外面抽了一顆煙。灰色牛奶般的霾塵浮動在周圍。此時是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來,遠處的街道看起來就像祥云繚繞的仙境。但與此相對的,是仙境里戴口罩的人們。他們只露出眼睛,急匆匆地走著,像是在躲避一場瘟疫。麥當勞里傳來極富動感的音樂,震撼著他的耳膜。他有點后悔約在這個地方了,但除此之外,附近也沒什么可稱得上標志性的建筑。

水妖住得離這里不遠。他見過水妖的照片,有些期待著。離他們約定的時間還有將近兩個小時。初冬的早上已經很寒冷,他扔掉煙頭,忍受著高分貝的音樂,走進麥當勞。里面已經有很多人,排著隊買早餐。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咖啡味。奇怪的是,今天他并不餓。因此他什么也沒買,找了一個僻靜的靠窗戶的角落,坐下,等著水妖。

他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兩個小時很快就會過去,他知道自己一點也不會感到無聊。他似乎越來越喜歡發呆了,任憑時間緩緩從身邊流過。什么也不做,就這樣無謂地消耗時間,成了他最喜歡做的事。無所事事,這種感覺讓他舒服。就像是坐在監視器的屏幕前,他可以一動不動地盯上整整一晚。別人覺得不可思議,而對他來說,這其實是一種享受——“殺時間”,他曾從一本小說中看到過這個詞。

之前鼓點激烈的音樂終于停止了。他松了口氣。在短暫的間隙,他凝視著外面馬路旁栽種的一排槐樹。樹枝上還殘留著葉片,很臟舊的樣子,受傷般蜷縮著,只要一陣風就可以將它們吹落。陳眠想,它們的樣子就像是在期待著一場風,來結束這種尷尬的處境……但風始終沒有來。在西伯利亞平原迷路的風。天氣預報里每天都在預報的風。馬在風雪中仰起它的頭顱……

音樂又響了起來。這一首是輕柔的。為什么是這首歌?陳眠感到震驚,他扭過頭,盯著頭頂上的小音箱,仿佛用目光對它進行著問詢。為什么是這首歌?已經過去十多年了,他沒想到在這里會再次聽到這首歌。記憶之門豁然向他開啟。他想起了慧慧,她的樣子嶄新如昨,并沒有因時間的流逝而有所損耗。

慧慧…一他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那時他還上高中,慧慧坐在他的后面。她是一個很沉默的女孩,幾乎沒有朋友。他還記得她微微抿起嘴的樣子,不是生氣,也并不嚴肅,但就是莫名地令人難以接近。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啊,他想。

有一天,放學以后,他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慧慧推著自行車,獨自走在前面。他有些犯難了,如果就這樣超過她,裝作沒看見,未免有點不合適,但如果上前打招呼,卻也是尷尬,因為雖是前后桌,他們并未說過一句話。

正在他左右為難時,慧慧轉過頭,輕輕地對他說了一聲:“嗨。”

于是,那一天,他們并肩走在栽種著茂盛的銀杏樹的小路上。他們只是安靜地走著,沒有誰說一句話。銀杏樹葉在夕陽中閃爍著金燦燦的光芒,不時飄落,無聲地落在他們腳下。很多年過去了,他依然會時常回想起這一幕,仿佛那天的銀杏樹葉至今仍在他記憶的暗櫥中上下翻飛。他走在慧慧身邊。全世界都很安靜。

然后,她輕聲哼唱起了那首歌。當時的陳眠是有些慌張的,他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慧慧。“好聽嗎?”唱完,慧慧對他笑了笑,“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只不過歌手不太有名。”是的,陳眠此前從沒聽過這首歌,也不知道那個歌手的存在。當然,這也是他第一次看見慧慧的笑容。他永遠記住了歌曲的旋律,后來,還背下了歌詞。

幾天后,慧慧轉學離開了。她沒有朋友,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有時,陳眠覺得那天的情景會不會只是一場夢境?但那首歌確實地證明著事情的真實性。此時,歌聲再次在他耳邊響起,卻是一個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地方。

手機嗡嗡地震顫起來,上面顯示著“水妖”。手機的振動使他重新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你想什么呢?”水妖推了推陳眠的胳膊肘。此時,陳眠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還有用一根線繩連接的老式吊燈。他盯著吊燈,有一瞬間,他仿佛覺得吊燈晃動了幾下。是風刮的嗎?他支撐起身子,才意識到窗戶是關著的。他往窗外望去。仍是一片霾煙蒙蒙,建筑物的形狀時隱時現,令他想起電影里經常刻意營造的迷離氛圍。我會不會也在一場電影里?陳眠突然想,抑或是整個城市都是在一場電影中,只是人們不自知罷了,就像《楚門的世界》所演繹的那樣。那么,這個世界的出口在哪里呢?

“喂,喂,你怎么不理我?”水妖不滿地嘟囔道。他回過神來,將視線放在她的身上。一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她的真實名字。不過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她同樣也不知道他的名字。這樣很好。陳眠感到了一種久違的舒適。他撫摸著水妖光滑的皮膚。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漂亮一點,一頭柔順的齊耳短發。不知怎么,她讓他想起了慧慧。或者更準確地說,整個過程中他都想著慧慧,他的身體與思緒是分離的。以至于在某一時刻,他體會到了仿佛靈魂出竅般的撕裂感。這使他筋疲力盡。

他點上煙,看著煙霧在頭頂彌散。

“你剛才想什么呢?”水妖也坐起來,細長的胳膊環繞著他的脖頸,“我怎么叫你也不理我,我還以為你突然傻了呢。”

“我在想……風。”陳眠隨口應道。

“風?”

陳眠笑著揮了揮手,然后穿好牛仔褲,下床打開電視機,繼續看昨晚沒有看完的默片。水妖先是好奇地看了一小會兒,但很快就不耐煩了。當里面的男女主人公莫名其妙地開始爭吵時(當然只能以字幕呈現),她奪過遙控板,將電視關掉。

“你怎么愛看這種東西?”她在陳眠眼前得意地晃動遙控板,仿佛剛剛獲得了一場勝利。“對了,”她說,“你真的是警察嗎?”

“當然。”陳眠說,不知為何,面對她時,他反而回答得十分自然。他拉開床頭柜的抽屜,從最底層的抽屜里拿出了一副銀色的手銬——這是他以前從網上買的仿真手銬,他第一眼看到它就被迷住了。他拿在手里,感覺到金屬的冰冷以及沉甸甸的重量。手銬表面被他擦拭得锃亮,仿佛可以滴下銀色的水滴。

水妖摸了摸手銬,又把手縮了回去。“它的樣子很可怕。”她皺了皺眉,說,“我不喜歡。”

這樣的效果使陳眠很滿意。他微笑著將手銬放到一邊。兩個人都靠在床頭上,想著各自的心事般沉默了很長時間。“我給你唱首歌吧,”她突然說,“我唱歌很好聽的。”于是,她就唱了起來。陳眠驚訝地看著她。她停了下來。

“怎么了?”她不解地問。

“你怎么會唱這首歌?”

“它現在很火呀,難道你不知道嗎?”她看著陳眠,仿佛發現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選秀節目把它翻唱來著,于是它就火了。被遺忘的歌重新火起來又不是頭一回。據說啊,這首歌的原唱現在也身價不菲了呢,正雄心勃勃地準備出新專輯呢。”她饒有興致地看著陳眠的表情,接著唱下去:

沐浴在樹葉縫隙間流淌的春光里,

偎依在你輕柔和緩的氣息里,柔弱傷感,蒼白無力。

長談會讓人疲憊,不知何時開始緘默無語,

如同一場不美麗的夢境,時間悠然地隨風逝去……

唱完,她給自己鼓了鼓掌。而陳眠依舊沉默不語。

屋子里突然變得很沉寂。只有鐘表的嘀嗒聲和外面隱約傳來的車流聲,這兩種聲音仿佛在比賽著誰更空洞。

監視器里,那對情侶正在爭吵。陳眠聽不到他們在吵什么,但從屏幕里可以看到爭吵的激烈程度。那是一種真正的爭吵,不是情人間的打情罵俏,或是為確認彼此相愛而故意產生的矛盾和考驗。眼前的這對情侶呈正在急劇滑向破裂的狀態。盡管他不知道他們爭吵的內容,但他可以感受到那種近乎于毀滅地互相傷害,他知道,那是一種真正的傷害。

這樣的傷害對于陳眠來說,曾經是再熟悉不過的場景了。記憶中的那個男人和那個女人——他們相互指責,到最后發展成相互毆打。那時他才不到十歲。他倚著門框,表情漠然地看著男人和女人的戰爭。桌子上的東西撒了一地,暖水瓶也被砸得四分五裂。他們相互向對方投擲世界上最惡毒的話,像是用刀子劃向對方的臉。

他冷眼看著這一切,就像此時,他看著屏幕一樣。對眼前所發生的,他早已司空見慣。他看著女人痛哭著收拾東西,然后拎著大包走出家門,臨走前,她還轉過身,一邊哭泣著一邊親吻陳眠的臉。女人走了,男人沉默地抽著煙。陳眠抹去臉上沾上的淚水和鼻涕,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捂住耳朵。

他們完了。陳眠露出一絲微笑。監視器里的男人打了女人一巴掌,揚長而去。女人先是震驚,繼而開始哭泣。她蹲在地上,身體顫抖不已。陳眠伸了一個懶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嘴里大嚼著剛從便利店里買的烤腸。

女人哭得很傷心。陳眠吃完烤腸,用紙巾擦了擦手,然后抽出幾張紙巾,走出值班室。他假裝漫不經心地走到女人面前,將紙巾遞給了她。女人吃了一驚,但還是接過了紙巾。從女人的眼中,陳眠看到了如受驚的鳥類般的警惕。他對女人笑了笑。女人匆匆走開了。

他望著女人的背影,再一次露出微笑。現在正是午夜時分,小區里一片靜謐。他突然想要四處轉轉。脫崗是不允許的,可現在只有他一個人,除此之外,就只有路燈孤零零地照著一小塊空白。燈光所及之處,可以看到霧霾浮動的形狀。

他朝社區公園的方向走去。這個夜晚仿佛只屬于他一人。如此靜謐,宛如一座被廢棄的劇院。他走進公園里,看著公園中心的小亭子。亭子沉浸在黑暗中。他走人亭中,坐在回廊上,撫摸著支撐起亭身的四棵柱子中的一棵。他忽然想起很久遠的某天——大概是他八歲時的一天清晨。他與那個現在早已遠離他生活的男人,曾在這里一起打過羽毛球。那時仿佛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他們沉默地打著羽毛球,看著它在空中來來回回,起起落落,直到它忽而一斜,掉到了亭子的頂檐里。他們于是停下來,一齊向上望去。陽光很刺眼,他們都微微皺起了眉。

當然,他們是看不到亭子的頂部的。

很莫名地,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只遺落的羽毛球。它現在還在那里嗎?他仍記得羽毛球掉落的位置。他忽然產生了一股沖動。他站起身,踏在回廊上,踮起腳,手剛好可以伸到頂檐內。他在記憶中的位置處摸了摸。什么也沒有摸到,就在他想要放棄時,手指觸到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他將那東西拿下來。

是一只死鳥。

它看上去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羽毛僵硬,冷冰冰的。只有手掌大小。他將它攥在手里,凝視著。黑暗中,它只是一團黑漆漆的東西。難以想象,這團東西也曾擁有過生命……他感到自己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重新將它放回了原來的地方。

他離開了公園,回到值班室。不知怎么回事,他的心臟跳得很快。他坐在椅子上,等待自己的心跳漸漸趨于平穩。然后,他張開一直緊握的手掌。

他以為會有一根羽毛,但是,什么也沒有。

陳眠這一次是被音樂聲吵醒的。他知道,樓下的美容院又開始練健身操了。每天固定時間,美容院的全體人員都會在門口跳一種滑稽的健身操,同時配以震耳欲聾的音樂。不過,這一次他們放了一首新歌。他躺在床上,聽著熟悉的旋律。這是他此前從未聽過的搖滾版本,跟原版相比,簡直變成了另一首歌。這真的是慧慧那天唱的歌嗎?他有點懷疑,但是,他知道這種懷疑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

沒錯,就是這首歌。藏在他心里十多年的旋律,如今變成了流行歌曲。他必須試著去接受這一現實。而現實,他想,是不會管你究竟能否接受的。它的出現就是一種真理。哈哈,真理。他思考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物。他側過身,看到放在床頭柜上的銀色手銬。自從那天以后,水妖就再也沒有聯系過他。對此,他早有心理準備。

他拿起手銬,在手里把玩著,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窗外,音樂在繼續。他繼續思考起“現實”這個東西來。究竟什么是“現實”呢?他打開DVD,里面播放的默片是現實嗎?他跟水妖在床上的纏綿是現實嗎?或者,那天他跟慧慧并排走在一起的場景,是“現實”嗎?抑或,只有眼前才是現實,凡是從眼前流逝的事物,都不再是現實?這些東西搞得他心煩意亂,令他產生了一種恍如置身夢境的感覺。

恍惚中,他將一只手銬銬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他感覺到金屬在皮膚上留下的冰涼觸感。接著,他又銬住了另一只手腕。現在,他像是一個罪犯那樣,雙手都被手銬銬住。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覺得很滑稽,同時又有一種隱秘的興奮感。這是“現實”嗎?他想。他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這笑容對他而言很陌生。

他就這樣走出家門。行人紛紛向他投以驚奇的目光,有的人開始對他指指點點。他感覺很愉快,仿佛這樣的場景出現在監視器中,而自己此時正坐在監視器的后面觀看這一幕。是的,他有一種觀察的快感,既觀察旁人的反應,也觀察自身。他走進便利店,店里的顧客們都好奇地打量著他。他若無其事地挑好東西,去交錢。收銀員愣愣地看著他戴的手銬,差點忘記手頭的工作。

他走出便利店的一刻,覺得全身舒暢。他抬起頭,看著被霧霾籠罩的太陽。這也是現實嗎?他再次露出微笑。他感受到了一種冒犯了什么的樂趣,而這是他以前從未嘗試冒犯過的。他繼續走在街上,快樂得幾乎快要哼起小曲來。他路過那只壞掉的分貝牌時,就像看到了老朋友般舉起雙手致意。周圍的人都看向他。

他就這樣一直走了很久。一路上,他聽到了很多次那首歌。有的是商店放的,有的是行人的手機鈴聲。各種版本匯聚在一起,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轟炸著他的耳膜,仿佛一夜之間,全城都在播放這首曲子。他終于感到了疲憊,像是一只漏了洞的油桶,之前的興奮感漸漸從身體里流失殆盡。

到家時,他已經累得不行,手腕也被磨出了血痕。他重新回到空無一人的屋子,坐在床頭,盯著窗外灰蒙蒙的景色愣神。他忽然覺得耳朵奇癢,于是找出挖耳勺,挖起耳朵來。挖耳勺在耳朵里攪拌時,他想,如果再往里捅進一點,再捅進去一點,捅破那層薄薄的耳膜,世界就安靜了一半。如果另一只耳朵也這么干,那世界就徹底安靜了。

他緊緊地握著挖耳勺。由于興奮,他的額頭和上唇冒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是的,再往里一點,只要半毫米,這個世界所有的喧囂都將與他無關,他將得到那夢寐以求的安寧。

這時,他聽到了一種特殊的聲音。他停下來,細心聆聽。那聲音由遠及近,席卷而來。他聽到了,樹枝在搖擺,人們在歡呼,鳥雀撲騰著翅膀飛起。是風聲,是來自西伯利亞的風!隱約間,他似乎還聽到了馬的嘶鳴。他放下挖耳勺,將頭探出窗外。

他想好好聽聽這聲音……

責任編輯 季亞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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