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顆星球都需要仰望

駱可

邵揚打來電話時，寧柚桐正為剛才花的33塊錢肉疼不已。

33塊錢，夠她去二食堂吃頓好的，夠她從網上買條廉價的裙子，夠她看場昂貴的半價電影……而她還是狠狠心按下了確認鍵。

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黃曉明說第一眼看到趙薇便驚為天人，寧柚桐第一次見到邵揚時，怕也是這種感覺。

一眼萬年。

沒錯，因為邵揚，她才去下了這款手機游戲。哪怕她的消消樂里只有幾個人，哪怕邵某人已經玩到了兩百多關，哪怕她天天紅著雙400關的都不是人，好伐？

他說寧柚桐，你現在馬上下樓，去外語系拿投影儀，下午活動時要用！

等她屁滾尿流地跑去外語系，發現邵揚正和外語系的學生會主席在那兒談笑風生。

自己明明在這里，干嗎讓她再跑一趟？

來都來了，免費看兩眼帥哥也是好的。懷揣著這個齷齪的夢想，寧柚桐女漢子附體般把幕布卷起來就要扛走時，終于知道叫她來的目的。

——像這種粗活哪是男神能干的，根本就是留給她這種女漢子的嘛。

可是……

邵同學干嘛用這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她，難道還要再扛一箱蘋果回去？這么趁火打劫，不太好吧？

咳咳。邵揚干咳了兩聲，“那個，我們只是來借投影儀的。”

噢買嘎！是蘋果箱旁邊那個東西……

好吧，女漢子和男神這種CP果然不搭。

寧柚桐做賊般拿起那個小東西，小心翼翼地從邵揚身邊經過。然后屏心、靜氣——

她聞出他今天用的是檸檬味的洗發水，回去正好經過小超市，她也要去買個同樣味道的洗發水……

CP不配，先洗發水配也是好的么。

正想著，一個趔趄——

還好她今天穿得厚實，還好她將投影儀死死地抱在懷里，還好只是她自己擦傷了點兒皮。

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尷尬地看著邵揚。

“東西沒壞！真的沒壞！寧為我碎，也要它全！！”生怕對方不信，寧柚桐趕緊把懷里的機器掏出來，感覺不像內疚反而像某種動物在叼回主人丟的球后等著邀功。

“哦。”邵揚扯起嘴角。

他這是……在笑嗎？

他竟然在笑！

對著她在笑！！

他說，寧柚桐你把衣服穿反了。

噢買嘎again！丟死人了，她要找個地洞鉆進去。

寧柚桐整整一星期沒去系學生會，連去食堂都繞著道走。每天出宿舍前，都要在鏡子前照好幾次，生怕又穿反了衣服。

好不容易挨到周一，系學生會主席會安排新一周的工作，作為一名新進的小干事，她沒有理由不去。

磨磨蹭蹭地下樓，磨磨蹭蹭地推開學生會的門。

以往，她都是飛奔而來。

還好，人都已經到齊了，邵揚正背對著在安排工作，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出現。她輕手輕腳，準備去角落里裝隱形人。

“寧柚桐，你應該很擅長設計，AI 就交給你了。李強你負責……”

寧柚桐“哦哦哦”了半天，她明明已經小透明了啊！難道他背后還長眼睛的？

她以為他會繼續嘲笑她把衣服穿反了這件事，就算不嘲笑，至少也會再調侃幾句這幾天干嗎躲起來不見人。

正常人應該都會這樣吧？可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出現在這里了。

而剛才，他好像說……

誰能告訴她AI到底是個啥？！

像她這種最多只能用個美圖秀秀，連P個帥哥都能P出外太空生物感覺的人，到底要怎么去使用什么AI？

各種Google百度好搜愛問知識人，總算弄明白了AI到底是何方妖孽，下一秒就想把那些草圖狠狠地摔到他臉上。問問他什么叫你應該很擅長？！她這個數學系的女生到底哪里看出來擅長了？！

可她是寧柚桐啊，是不服輸，寧肯搜一晚上游戲戰略只為能追趕上他腳步的寧柚桐啊。

于是，在網吧里熬了兩個通宵，終于把活動中各種Logo做好。結果邵揚看了看，說哦，做得還行，不過用不上了。我忘了告訴你，這期我們臨時更換了主題。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她好想沖上去問問，你丫手拽了嗎？打個電話，發個短信會變獅身人面獸嗎？可她還是硬擠出一絲笑，“小case啦！花了半個小時而已。”

“是嗎？本來還想請你吃飯。”

啥？請吃飯？！

寧柚桐的“好”字已經在嘴邊了，邵揚把圖隨手一塞，“看來應該不用了。”

什么叫應該不用了？

神啊，請默默掐死他吧！！

寧柚桐的心里飛沙走石了好幾天。

誰說鋼鐵女戰士不能有一顆少女心？她捂著那顆汩汩流血的心，一個人躲在角落里玩手機，玩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什么彩虹寶石，解救萌萌兔……她的風車幣沙漏銀幣精力瓶啊，眼看就要收入囊中時，手一顫，交換錯了……

簡直生！無！可！戀！

“怎么，你也玩游戲的嗎？”

廢話！只要不瞎都知道她在玩游戲！等到轉身發現是邵同學，立馬換了嘴臉，“是啊這么巧，你也玩這個啊。”

根本就是她看人家玩才去玩的好嗎？還有到底是哪里不對了？怎么感覺邵揚笑得那么居心叵測呢。

……人家根本沒有說他在玩呀！

好吧，此地無銀三百兩！

都說塞翁家丟了匹馬，有個叫焉知的人不是什么好東西！

果然，寧柚桐終于突破50大關時，邵揚發來短信。那是他第一次給她發短信。

她激動地打開，激動得都要老年癡呆了！

結果他說：“快上游戲，送我精力！”

你妹！難道她生下來就是為了給他送精力的嗎？男神又怎樣？最起碼的氣節還是要有的！

她飛快地上游戲，連接網絡，她這個月已經加訂了第五個流量包。然后鄭重而神圣地在邵揚的游戲畫面上，點擊一個贈送。

氣節這東西難道不是用來吃的嗎？

事實證明，氣節這東西果然是用來吃的。

直接上游戲，連接網絡，然后點擊贈送，下游戲，準備去床上反思一下人生。

結果短信又響，難道沒有收到贈送消息？

點開短信，他說：“我在樓下！”

這是什么情況？！趕緊翻看上一條未讀短信。

他說，你有空嗎？

So what？不是來要精力的？！

寧柚桐沒穿外套趿個拖鞋就跑出來，邵揚正坐女生宿舍樓門前的臺階上發呆。

有來往的女生小聲議論，作為數學系系草，作為系學生會主席，他有足夠的理由吸引那么多的目光。

何況他身邊還站了一個衣衫不整的寧柚桐。

“辯論稿發現我是網上download的了？上次外語系系花去學生會找你……我真不是故意沒告訴你，我發誓！”

見他沒反應，寧柚桐戰戰兢兢，結巴說道：“物、物理系論壇上發貼子挑戰的事，也是我干的。”

這次，邵揚終于有了反應。

他說：“能陪我走走嗎？”

啊？難道殺雞前還得先遛兩圈？

她跟在后面，從宿舍樓走到北二樓，又從北二樓走到圖書館和小禮堂，最后沿著寂靜的小路一直走到了操場。

寧柚桐悔得腸子都青了，沒發現前面的人已經停下來，一個躲閃不及，差點兒撞到。

完了，他終于要發飆了，還是先跑比較保險。

那個連星星都隱藏的夜里，操場上出現了一對怪異的組合——女生拔腿要跑，男生突然將她的手握進掌心，然后慢慢放進外衣口袋。

他說，寧桐柚，不要說話。只一下，一下就好。

這是什么情況？外星人攻占了地球？

轉眼寒假。

整個假期，邵揚都呈人間蒸發狀態。寧柚桐天天抱著手機，快要吐血。她覺得，就算他不和她說點兒什么，至少可以聊聊游戲不是嗎？

她不想承認自己因為那個毫無意義的牽手，甚至連個年都過不好。

她還沒想好電話接通了是說新年快樂，還是說我已經玩到了第76關，又或者直接問他那個晚上是不是她一個人的幻覺？

結果她還沒想好呢，電話里傳來一個呆板的女聲。

——他電話關機了。

再打，再關機。

打到后來，寧柚桐已經會背那句話了。

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終于開學。

寧桐柚第一件事就是去學生會。

他在。

他很好。

她大大地松了口氣。

“那個……”等到人們陸續散去，寧柚桐假裝不經意地問：“你電話怎么一直關機啊？”

“我換號了，之前那個不用了。”

哦，換號了……

他說什么？！

他怎么不說他去火燒八國聯軍了？怎么不說看了丘比特人、家樂福海盜、變形鋼筋4和阿凡提3D？

這些都比說他換號了好笑好嗎？

可寧柚桐一點也不想笑，她只覺得心里突然裂開道口子。

都說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傷疤還沒好呢，寧柚桐又顛顛跑過去。

中心思想是有個男生想追她，可她又不知道怎么拒絕，能不能請系草同學假扮一下他的男友？

問完，不等邵揚回答，連忙說道：“沒關系沒關系，你不方便我再找其他人！”

他一面翻著資料，一面面無表情地說：“如果明天你起得來和我一起吃早餐，我倒是無所謂。”

親，別說吃個早餐，就是吃金剛葫蘆娃也沒問題啊思密達！

等一下，他這是……答應了？

好吧，她那顆被生靈涂炭的小心靈，一下子就又花枝亂顫了。

換號沒告訴她，那又怎樣！他還是愿意做她男朋友，哪怕只是假裝，哪怕那個追她的男生連半次都沒有出現過。

她和他一起上課，一起去食堂，一起走在玉蘭花的香氣里，一起去網吧看球賽。

一大群男生聚在一起，狹小的空間里堆滿了空啤酒罐和花生米。

看到興奮處，有男生開始脫上衣。一面脫一面嘴里吹著口哨，甚至還做了個要解褲子的動作。

邵揚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說太晚了，你回去吧。

寧柚桐不肯走，“物理系不是正式接受挑戰了嗎？全系上下都等著一雪前恥，作為一名宣傳干事，我怎么能不提前補習一下知識！”

她說得義正詞嚴，早忘了罪魁禍首的事兒。

“再說了，有你在我還怕什么？”她笑嘻嘻地湊過去，“不是一會兒你也會脫衣服吧？”

那個時候，寧柚桐以為，就算邵揚現在不在她碗里，也在去她碗里的路上。

可這世上，還有個詞，叫意外。

趙莎莎出現的時候，她正忙著做數學系必勝的宣傳海報。

那個樹上知了拼命鳴叫的午后，趙莎莎以一種女神的姿態空降到她面前。

彼時，整個學生會都沸騰了，男生們爭相跑出去一睹風采，連女生都驚嘆連連。

“哇，好美！”

“哇，好漂亮！”

“哇，好美好漂亮！”

說這么多廢話污染地球有意思嗎？寧柚桐在心里嘀咕。可一個師范大學學文的女生，到底是怎么轉到了理工大學的數學系？目的是什么？

什么是女神，不僅親民，還很喜歡答疑解惑。她望向邵揚，“我追了整個假期才追到S大！”

原來……原來。

他換號沒有告訴自己，是因為她吧。

他沒有上游戲，也是因為她吧。

寧柚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人間，并且還重重摔了一下。

有人起哄，說老實交待，怎么認識的？

邵揚讓大家別瞎鬧，趙莎莎倒是落落大方，“放假時在公交車上認識的，他幫我抓賊，結果下車卻發現自己手機沒了。”

眾人發出一個長長的哦——原來英雄救美！

趙莎莎眼睛里面噙滿了笑意，“其實，我一早就看到那個賊把手伸進我包里，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他要電話號碼。我倒是要感謝那個賊來著。”

“誰知道你和那賊是不是一伙的！”寧柚桐也被自己這個神推理給嚇到了。

整個世界靜默了一秒鐘，趙莎莎張揚地望著寧柚桐，“你也可以這么理解。”

有了趙莎莎的學生會頓時變成了56個民族是一家。連平日里和所有系都老死不相往來的考古系，都恨不得把他們的祖傳尿壺拿出來顯擺。

結果，還真就丟東西了。

物理系系草的古董懷表不見了，吃飯前明明就放在數學系學生會的桌子上。

可關鍵，這期間只有寧柚桐回過系學生會。

丟東西的人揚言要告到學校的保衛科，寧柚桐說好呀，去就去！身正不怕影子斜！

邵揚攔住她，說再想想，到底有沒有看見。

……他這是在懷疑她嗎？

“是啊！一旦不小心裝到自己兜里了呢！”說話的是趙莎莎小姐。

寧柚桐忍著上去抽死丫的沖動，讓眼淚在眼眶里轉了幾圈又憋回去。

“三天后還是沒結果，咱們就保衛科見！”

三天……你就是三年，她也不能把根本不存在的東西給變出來啊！

寧柚桐回了宿舍又折回去，她覺得全世界怎樣看她都沒關系，唯獨他不能！

因為他關機，她一個人坐了大年初一的火車，到他的城市里。

因為他關機，她在大雪里凍了一天。

因為他關機，她走在大街上問每一個經過的人，知不知道一個叫邵揚的人住在哪里。

而現在，他怎么能懷疑她呢？

她跑得那樣快，那樣急，以至于在看到趙莎莎那一刻，整顆心都要跳出胸腔。

她永遠都忘不掉趙莎莎閉上眼，邵揚吻上她臉頰那一幕。忘不掉邵揚跑來告訴她懷表找到了她木然走掉時，他滿臉的疑惑。以及她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他臉上無法言表的落寞。

該落寞的人是她啊。

可她是誰？她是寧柚桐！是花33塊錢也要過關的寧柚桐！所以，她怎么能讓自己臉上的笑垮掉！

她說，我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男友！

你看，灰姑娘就是灰姑娘。

就算丟了水晶鞋，骨子里也盛滿了假裝的堅強。

她望向邵揚，語氣歡愉，“謝謝假扮我男友，這次是真的，貨真價實！”

沒有眼淚，沒有撕心裂肺，甚至連句祝福都沒有。

他死死地盯著寧柚桐，“我一點都不想祝福你！”

那么她該祝福他嗎？祝福他和趙莎莎在一起了。

寧柚桐離開的時候，這個城市開滿了大片的杜鵑花。

那么美，那么艷，像極了一場盛大的愛情。

你想閃躲，卻撲面而來。

畢業前，邵揚突然打來電話。

沉默了一個世紀那樣長之后，他說：“寧柚桐你還好嗎？”

他只是說，寧柚桐你還好嗎？

因為這句話，她一個跑到廁所里偷偷大哭。

從頭至尾，明明連句喜歡都沒有，她卻哭得不可自抑。

他說寧柚桐，你知道嗎？

為什么我自己明明在外語系，還讓你去拿投影儀？

為什么那期的宣傳活動臨時換了主題？因為你做的東西根本不能用！我明明知道你是AI白癡還讓你設計，因為全系的人都知道我是AI高手，可你為什么不來請教？你說有人追你讓我假扮你男友時，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還記得寒假前那個夜晚嗎？我和你并肩走在操場上。那時候我父親病重，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想到的只有你。寒假時父親走了，我去了你的城市，哪怕根本不知道你住哪里。那個時候，我想在有你的地方至少可以讓自己不垮掉。結果在公交車上遇到了賊，遇到了趙莎莎。

如果不是……他停頓了下，聲音里有了隱隱的哽咽，也許我們真的就在一起了。

他說的是如果。

寧柚桐輕輕掛了電話。

這個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如果。

如果明天世界末日，如果醒來中了五百萬，如果像電影結局那樣，在所有字幕都出現后，還要跳出一個驚喜的彩蛋。

而他在電話里最后一句說的是，如果不是你身邊有了其他男生。

其他男生？

那個男生，他叫寧浩，寧柚桐的表哥。是看見那個吻后為了輸得不那么慘，猴子搬來的救兵。

清冷的月光下，寧柚桐摸著被劉海擋住的額頭上那道因摔下樓梯扭曲而丑陋的疤，想扯起嘴角笑一下，最后卻變成一個無聲的哭相。

她永遠不會知道，邵揚給趙莎莎的那個吻，是讓趙莎莎站出來指認看到物理系系草自己回了學生會拿走懷表的交換條件。

就像她去找他的時候，他正在她的城市里。

他們注定了。

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