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婆婆做“女神”

耶雅億

雖然婆婆跑不過歲月，終要面對自己衰老的現實。不過，她的每個家人都說她美的……

50歲才綻放的青春

當年，年輕漂亮的婆婆從自己“南下干部”的家庭，“下嫁”給一窮二白的公公。

那時，因“上山下鄉”而耽誤學業的公公是鋼鐵廠的工人。婆婆生下雙胞胎兒子之后，努力工作，又讓公公讀函授大學。雖然經濟窘困，婆婆仍努力培養兩個兒子，孝順伺候雙方老人。

在熱愛學習的家庭氛圍中，公公后來成為了橋梁設計師，我老公與弟弟都考取了公費留學。公公常感喟：“你媽培養出三個碩士！該美的年紀，她都奉獻給咱家了。現在日子好了，誰都不許惹你媽生氣。咱們要讓她高高興興、漂漂亮亮，把耽誤的青春追回來。”

得到老公的寵愛、兒子媳婦的呵護，婆婆心情愉悅。加上她注意鍛煉、堅持冬泳，所以更年期遲遲未來。57歲的她，皮膚白皙，身材勻稱，月經正常，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十歲。接受了別人太多的贊美，婆婆不禁飄飄然。她一度覺得自己可以容顏永駐、魅力長存，永遠女人味十足。

養發館、美容院、汗蒸館、健身中心……婆婆把每天的時間排得滿滿的。在這場與年齡的賽跑中，她拿出年輕時“爭當勞模”的范兒，欲與天公試比高。我家一群知識分子，沒人敢戳破婆婆返老還童的“白日夢”。相反，大家都用甜言蜜語哄著她，獻上許多護膚品和美容院卡。當婆婆因眼角的皺紋而發愁時，公公送她一個美圖手機：“英子，別照鏡子了，鏡子的光線角度會顯老，我給你下了鏡子軟件。”從此，手機成了婆婆的“魔鏡”。老人家每天舉著手機，涂面霜、盤頭發、修眉形，外帶自拍。公公樂此不疲地幫她修圖，這場婆婆與年齡的賽跑，變成全家總動員。

婆婆的微信“朋友圈”，充滿自拍照。我每次點贊的時候，公公、老公、弟弟、弟媳、親朋好友都已經點了贊，有空的人還要補上“歲月對您來說只是個符號”“流逝的只是歲月，不是青春”之類的評論。

可知誰愿承受歲月的變遷

從去年開始，婆婆的例假紊亂。一番調理無果，她還是絕經了。

我不得不承認，她老人家有點趕不上歲月的步伐了。從前去美容院，她都讓人把白發剪掉。但是，這一年，剪已經不管用了。染發，她很不情愿。于是，我們找來82歲美國模特卡門滿頭銀發的照片，給婆婆“勵志”：“媽，您滿頭白發更有味道，像她一樣！”

縱然有家人的小心呵護，婆婆內心的失落仍然難以言說。她默默將一些衣服打包送人，不再穿高跟鞋、減少了自拍上傳的次數。由于神經衰弱，婆婆更多地跑醫院、泡澡和推拿，去美容院的次數漸漸少了。婆婆的話題，轉移到中醫養生和心理保健上來。我陪她去看“小鮮肉”的電影，她竟邊看邊打盹……

雖然家人們很想一生一世捧著“女神不老”的肥皂泡，然而又終究要面對婆婆敗給飛逝時光的殘酷事實。

7月6日是婆婆60歲的生日。怎么過？我跟妯娌都困惑。此前，婆婆的生日都避諱提歲數，她的生日蠟燭永遠是30歲。婆婆喜歡去潮味十足的KTV，喝多了還會舞上一段，儼然“文藝女中青”的風格。

今年，當我們征求婆婆的意見時，她卻輕嘆一口氣，說想在清凈的地方，一家人聚聚足矣。我心酸地走過去抱著婆婆。她靜靜地看著我，忽然摸摸我的鬢角說：“小億，你怎么也有白頭發了？你還不到30歲呢！來，我給你剪了。白頭發啊，不能拔，越拔越多。”

婆婆給我剪白頭發時，我安慰她說：“是啊，不單我，連弟媳陳娟都有白頭發了。生孩子后，我覺得自己老得快，養孩子辛苦啊……媽，這是自然規律！”婆婆嘆了口氣：“女人的青春怎么就這么短呢？我還沒年輕夠，沒美麗夠，怎么就老了呢？你們還年輕，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別舍不得買衣服。等你以后想穿，已經穿不了了。”

婆婆的這番話，讓我紅了眼眶。是啊，這些年，她一直將我和陳娟當女兒看待。雖不給我們帶孩子，她一直教導老公待我們好，并請保姆和鐘點工來分擔家務。我很難想象：婆婆當年一個人是怎樣帶的兩個兒子，也很難想象當年她一個人照顧三個病重的老人是怎么熬過來的……看著婆婆臉上的皺紋和鬢角的白發，我理解了她是在歷經歲月風霜摧殘之后，仍懷著對生活的熱愛、對精致的渴望、對美麗的追求。

“媽，你真很漂亮，而且越活越年輕……騙你是小狗。”我認真地對婆婆說。她慈祥地看著我，我仿佛從她身上看到自己未來的人生。

婆婆的青春，綻放在我們心里

婆婆60歲生日，過得平平淡淡。我下廚燒了一桌好菜。女兒和侄子圍著六層的生日蛋糕，羨慕得不得了：“為什么奶奶的生日蛋糕，可以這么大？這么大？”

公公說：“因為奶奶最漂亮、最可愛、最……”老公又接著說：“最善良……”口才較好的弟弟接著說：“最寶貝、最優雅、最美麗、最……”我和陳娟打趣說：“媽，他們平時對我們可說不出這么多好話來，我們要吃醋了！”

一家人笑起來。在笑聲中，婆婆再次點上30歲的蠟燭，許下越活越年輕的愿望。吃完飯，女兒堅持要去電影院看《白雪公主之魔鏡魔鏡》。我們也只好陪著孩子們。

我以為婆婆會邊看邊睡，不料，她竟看得津津有味，到最后還哭了。哇！不論女人多大年齡，心里都住著一個小女孩啊。當朱麗葉·羅伯茨飾演的“魔鏡倒影”對毒皇后說“我是你的影子，但是我沒有皺紋”時，婆婆攥了一下我的手，在我耳邊小聲說：“每個女人都要好好心疼自己，別做黃臉婆。”

之后，婆婆表現得很釋然。她還在“朋友圈”里感慨道：“我跑不過歲月，終要面對自己年老色衰的實。不過，我的每個家人都說我美麗。他們看我的時候，永遠沒有皺紋、沒有老年斑、沒有歲月劃過的痕跡。”

這是婆婆寫的最感人的微信了，我點贊之后將其轉發。在轉發時，我寫下這句話：“致天下所有操勞的母親們：你們愛的人長大了，你們的青春，永遠綻放在他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