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黃金急救期”，公交公司是否為猝死男子擔責？

猝死，發病突然，來勢兇猛。但是，如果贏得短短的“黃金急救期”，患者康復的可能就很大。生活中，大多數猝死事件發生在公共場所。那么，公共場所的管理者有沒有義務抓住“黃金急救期”，防止猝死事件的發生？患者因自身病因在公共場所猝死，責任如何劃分？

下班乘車回家，

男子不幸猝死

佟龍是河南人，與妻子孫婧在上海打工多年。兩人非常恩愛，生育了三個兒子。2013年5月，佟龍將母親接到上海，全家租住在上海市青浦區朱家角鎮。佟龍起初從事家具制作，后在上海市中心的裝飾設計公司工作。從公司到朱家角鎮，乘坐的滬朱高速公交快線車程52公里，單程需一個小時左右佟龍經常在公司加班錯過了最后一班公交，而不能回家。

2014年6月10日下午4時多，連續三天加班的佟龍下班回家。孫婧與佟龍通了電話，得知丈夫晚上回家吃飯，便在廚房忙碌起來。

17：17，佟龍下班后，搭上了滬朱高速公交快線。17：20，駕駛員郁志翔開動公交車，售票員羅可平售票。之后，疲憊的佟龍在座位上打盹。18：06，在車輛駛至滬青平公路時，因該車為末班車，羅可平便在自己住家附近提前下車。

18：08，蘇醒后的佟龍站起來，掏出手機看了看，然后換到靠車后門一邊的座位，給孫婧打電話，讓她到朱家角站接他。孫婧帶著二兒子趕到了朱家角站，他們等了20多分鐘，看到一輛滬朱高速公交快線進站，乘客們紛紛下車，唯獨沒有看到丈夫的身影。孫婧十分焦急：等了這么長時間，丈夫怎么還沒有回來呢？

因走得匆忙，孫婧出門時忘記帶手機，只得返回家中拿手機。她撥打了佟龍的電話，但一直無人接聽。18：46，孫婧終于打通了佟龍的手機。可是，接電話的卻是一名陌生男子，說佟龍在青浦客運站修理廠，病情很重，讓她趕緊過去。這讓孫婧難以置信：丈夫到朱家角站下車，怎么去了十多公里外的修理廠呢？

孫婧趕到修理廠時，看到警察在現場，而佟龍斜躺在車上。任憑孫婧如何呼喊，丈夫都沒有任何反應。隨后，急救中心的醫生趕到現場，發現佟龍已無呼吸、心跳。送往醫院后，佟龍已無生命特征。經醫生診斷，佟龍去世原因是心源性猝死。

丈夫好端端的，怎么會猝死在公交車上？公交車司機、售票員有沒有及時發現并救助他呢？孫婧想查看公交車里的監控視頻，探究真相?？墒牵c公交公司領導多次交涉，均遭到拒絕。

迷惑難解，

傷心女怒上法庭

8月7日，悲痛的孫婧以自己、三個兒子、婆婆的名義，將公交公司告到上海市青浦區人民法院。

11月21日，上海市青浦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庭審中，法庭播放了當天公交車的監控視頻，還原了從佟龍暈倒至孫婧得知丈夫出事計32分鐘內的過程。

18：14，公交車到達終點站朱家角站，佟龍想起身，卻栽倒在座位上。其時，郁志翔已下車交接，只有佟龍不停地喘息著、抽搐著，十分痛苦。

18：15，郁志翔上車，未對車輛進行檢查就將車輛駛離朱家角站。18：17，車輛遇到紅燈停車，郁志翔離開駕駛位往車廂后方走，終于發現了歪倒在座位上的佟龍。郁志翔推了佟龍一番，見他沒有反應又踢了一下繼續開車。

18：29，郁志翔將車輛開至青浦客運站洗車場洗車，并走向車廂后方用腳觸碰了佟龍。見佟龍仍然沒有反應，郁志翔下車。不久，郁志翔上車推搡佟龍，見他沒有反應，又下車了。

18：35：30，郁志翔上車后將車輛行駛至青浦客運站汽車修理廠。18：38，郁志翔報警，稱有人醉酒。報警后，郁志翔上車拉扯佟龍，見他仍無反應便下車。18：46，孫婧終于撥通了丈夫的電話，才得知出了事。

孫婧認為，丈夫乘坐公交車到達朱家角站，郁志翔未清場，導致未能及時發現佟龍身體異常，延誤了救治他的絕佳機會。郁志翔不積極報警，繼續開車駛往青浦客運站，再次延誤了搶救時間。郁志翔系公交公司員工，所以公交公司應承擔主要責任。為此，孫婧請求法院判令公交公司賠償因佟龍去世造成的各項損失的70%計106萬余元。公交公司代表辯稱：佟龍乘坐公交車時，是因為身體的原因而發生心源性猝死，沒有證據證明他們對其進行了侵害。郁志翔在18：38沒有獨自離去，而是報警。

法官將審理的重點，放在自佟龍暈倒至孫婧知道他出事的32分鐘內的情況。郁志翔陳述，他發現佟龍倒在座位上時，見垃圾桶內有啤酒瓶，以為佟龍喝酒了，但他確實未聞到佟龍身上有酒味。

2014年11月23日，上海市青浦區人民法院依照我國《民法通則》第九十八條、第一百零六條，我國《合同法》第三百零一條，我國《侵權責任法》第六條、第十五條第一款第（六）項、第十六條、第二十二條等規定，判決公交公司賠償孫婧等人因佟龍去世造成的喪葬費、死亡賠償金、精神損失費、被扶養人生活費等損失的40%計57.5余萬元。

一審判決后，公交公司代表向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2015年5月3日，上海市第二中級法院依照我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一）項規定，作出了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文中人物均系化名）

猝死，是指人自然發生、出乎意料的突然死亡。在醫學上，患者在出現病癥后1小時內死亡，一般會被界定為猝死。世界衛生組織規定：患者發病后6小時內死亡為猝死。猝死主要原因是冠心病、心臟衰竭和遺傳性心臟病，而患者病發時會心律不齊，心臟突然跳得過快、收縮過速，而導致輸出血液不足，令腦部和其他身體器官缺氧，心跳停止而死亡。

本案中，佟龍乘坐滬朱高速快線公交車，即與公交公司建立了客運合同關系。當佟龍出現不適時，公交公司具有法定的救助義務。售票員羅可平中途下車，司機郁志翔到達終點站后未檢查所有乘客是否下車，違反了客運的一般操作規程，未盡到注意義務，導致未能及時發現已患病的佟龍。郁志翔第一次發現佟龍歪倒在座位上離他發病不到三分鐘，始終誤判佟龍系飲酒過多，未能及時尋找就近醫療機構急救，而是開車行駛至客運站洗車，后開車至客運站修理廠，直到18∶38才報警，嚴重延誤了救治佟龍的寶貴時間。據此，司售人員的違規以及不履行救助義務與佟龍延的去世有一定的因果關系。他們的行為系職務行為，所造成的法律責任應由公交公司承擔。佟龍系心源性猝死，身體因素是造成去世的主要原因。故，上海市青浦區人民法院判決公交公司承擔40%的責任，適用法律得當。

據了解，心源性猝死的“黃金急救期”是發病后6～10分鐘，每延誤1分鐘存活率下降10%。如果等送到醫院施救，患者生還機會微乎其微。在我國，每年約50萬人遭遇心臟驟停，而大多數突發在公共場所。因為急救人員無法及時趕到，錯過“黃金急救期”而釀成悲劇，生存率不足1%。公共場所分為開發性公共場所和非開發性公共場所。在開發性公共場所，如公共道路、公益區域、車站、碼頭、機場等管理范圍外的區域，如發生猝死事件，路人“救與不救”只能由道德規范，不會產生法律責任。若在非開發性公共場所，如車站、碼頭、機場、營業性場所等區域，一旦進入該區域，就與管理人成立了服務與被服務的合同關系。管理人有義務采取措施履行謹慎的注意義務，預防猝死事件的發生，如加強區域的巡查、配備必要的醫療設備、完善猝死的應急救助系統等。否則，管理人應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如今，生活節奏在不斷加快，很多人的壓力很大，精神緊張、生活沒有規律、經常熬夜等，都成為了猝死的隱性原因。在中國香港、臺灣，從消防隊員、警察、教師到學生，都建立了完善的心臟復蘇常識培訓體系。在機場、學校等公共場所，均安裝了自動體外除顫器用以防猝死搶救。這些，值得我們借鑒。

陳華世（新法制報社贛州分社社長、法報法律服務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