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笨的愛

梁凌

母親來我家，也帶來了她采的野菊花苗、白蒿、小蒜等野菜。母親有高血壓，不能多彎腰，不能多蹲，她采這些野菜，是費了很大勁的。母親是來城里醫院復診的，早上來，下午就得回家。中午，我去休息，讓她也去躺會兒，她不，說要把這些野菜全拾掇好。

我去午睡時，她在窗邊挑白蒿。白蒿又嫩又小，挑起來很費事。我睡了一個小時，醒來后，她已把所有菜都洗凈了。但母親還是不放心，又把白蒿用面拌拌蒸熟，用鹽漬了菊苗，小蒜加細鹽，再用香油淋過。做完這些，她又交代我：“記著，吃的時候，一定把菊苗的苦水擠出去再拌油……”

我想，我好歹也當了十幾年全職媽媽了，熘炒燜、煎燉蒸，哪一項不專業，怎么她總不信任我？

果然，下午送她回家，她就站在街中間，大聲向街坊鄰居發布消息：“那些野菜，我全幫她該蒸的蒸該腌的腌了！”人家問：“她不會做嗎？”她回道：“她怎么會？！”

我還發現，不僅僅是做飯，日常生活中，除了讀書識字她服氣我外（母親一個字不識），別的生活瑣事，凡是她會的，一概對我不放心。比如，我拿起針，要釘一粒紐扣，她已迅速戴起老花鏡，瞇著眼，搶了去；我做手工面，最后搟面的，一定是她；縫被子、種菜、切土豆絲……她都不放心我。她搶活干的時候，永遠都是那句話：“你不會……”

我想反駁她：“我怎么不會！”然而最終沒有。我想，母親在我家住過些時日，我做的菜煲的湯，她都吃過；我炸的魚蒸的豆包煎的韭菜合子，也曾讓她贊不絕口，可她，怎么扭扭頭就忘了？不論我如何能干，在她眼里，全是云煙，她照樣會越俎代庖，照樣會一邊津津有味，一邊使勁顛倒黑白地對外人質疑我：“她怎么會？！”或者對我武斷宣判：“你不會！”

我跟一個朋友聊起此事，她笑了，講了一個故事。她說，有一次，她遇到二十年前的初戀。初戀說起自己的妻子：“她啊，不是一個能干的人，做飯很難吃，洗衣洗不凈，出門還沒有方向感，弄不好就走丟了……什么都不會！”朋友發現，雖然初戀嘴里抱怨，但眼神卻很溫柔。

因為她什么都不會，才需要他照顧，也或者是，因為他過多的照顧，她才什么都不會。反正，在一個愛你的人眼里，你永遠都沒有長大，你永遠都是笨笨的，永遠都是需要照顧的。只有不愛你的人，才會大剌剌地說：“沒事的親，你能干得很，自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