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苦于甘，回甘于心

李圓緣

小丫還在兜著尿布滿地爬的時候，就記得她的外公總是坐在門檻上，端著一碗茶，哼著花燈看著她笑。

當小丫長成了一個扎著沖天鬏的黃毛丫頭，就攥著外公的衣角，嚷著要喝茶。外公支不住折騰，只好倒給她一碗。小丫現在都還記得，只是抿了一口，自己就嘴一癟，順地一坐，仰天而泣——那茶苦得就像硬生生被塞了一把板藍根！

外公喜歡喝茶，而且只喝苦得要命的綠茶。

小丫有一次問過外公，為什么要喝這么苦的東西。外公卻異常哲學地說：“不是為了苦而喝茶，而是為了甜才喝茶。”

現在想來，就像有那么一句話：“人生苦短就不活了嗎？”其實苦茶也一樣。

再后來小丫見到外公就是在醫院里了，外公卻突然變得好蒼老，好陌生。小丫只隱約聽見醫生說：“老人家受過重傷，以后還是少喝些茶這種寒涼的東西了……”

回家后外公照樣翻出他的寶貝茶碗，抓上一把苦茶，燒起了水。

“醫生不是說不讓喝了嗎？”小丫問道。

外公不答，只是提起茶壺，將茶倒向碗里，一層薄而白的霧便暈在碗壁上。

他抬起來啜了一口，飲下。又遞給小丫，讓她也喝。

“現在甜了嗎？”外公問后，起身離開。

小丫搖了搖頭，又喝了一口，依稀想起了幼時自己曾坐在門檻上喝茶的模樣，舌邊，是溢出的甘甜。為什么這一次，會苦后回甘？是因為少時的甜蜜擋住了它，還是在經歷了更多之后才發現了它？是因為心苦勝于茶苦，還是少時的記憶回甘于心？

“嗯，甜了！”小丫激動地想拉住外公的衣角讓他留下，抓到的卻是在自己兜著尿布時就無意間扯住的，那只空蕩蕩的袖管……

而我，就是小丫。小丫的外公，也就是我的外公，一個用一只手給我撐起整個童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