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想不起來,第一見到趙川,是什么時間什么場景什么機緣。
我在回望各種備忘錄時,才發現這位極瘦的說話特別輕的趙先生居然參加了比利安娜在可當代藝術中心舉辦的第一個展覽“被槍斃的方案”,其后,他的草臺班經常被身邊藝術圈里的朋友們提起,一直貫耳,卻不曾親見。
草臺班是趙川在上海發起的民間劇場實踐團體,從創立之初就吸引了不少非戲劇領域的人士加入其中,各司所能,一起做非牟利的平民戲劇,尋找著更富理想的民間生活和戲劇形態。草臺班子,經常是不正規的代名詞,草臺戲源出于民間的酬神演出活動。每逢諸神(如東岳、火神、城隍等)誕辰,各地照例要在神廟作會演戲,如當地連個破廟都沒有,班社就在野外空曠處搭設草臺演唱,供百姓“藉神誕以行樂”。清代地方戲蓬勃興起后,因其簡陋或專業性差,多不能進城演唱,被視作不可等大雅之堂,只得在各地農村集鎮臨時搭設簡陋的棚臺,流動演出,這就是“草臺班”。有的地方還稱為“跑簾外的”、“跑大棚的”、“唱野臺子的”等,大都有輕作的意思。趙川的草臺班以草臺自嘲,又以草臺界定自己的位置和戲劇的深意,倒是恰到好處。那幾年的上海,真是不缺戲,所謂的白領戲,熱呵呵循環唱罷登場,居然每晚話劇中心門口都會有三五六七個黃牛,跟過往的行人說,票子啊,票子要不要,這戲很好笑的。草臺班的創辦比可當代早一兩年。草臺班以“逼問劇場”的方式推行民間戲劇,他們的成員們每周聚會,討論議題,或開設表演工作坊,進行集體創作,演出的場地一直是個問題,在下河迷倉演出了幾次,也被相關部門約談過,但草臺班還是堅持做跟社會現實有直接聯系的戲劇,那些因為搞笑的白領戲賺了錢的戲劇團隊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監察部門可能會覺得他們不能因形就勢傻里傻氣。草臺班2011北京國際青年戲劇節展演的作品《小社會》(第一、二卷)在可當代上演。這部依然是集體創作的作品,由趙川改編并導演。演出是免費的,觀眾不少,我是認認真真坐在劇場的最后一排,托腮靜待。舞臺上陸續出現著平淡無奇的路邊行人、衣衫襤褸的拾荒者、被驅趕的乞丐、出賣勞力或身體的人,沉重的往昔和飄渺的未來……非專業演員奮力地還原小社會這些與我們看似沒有關系卻又不會被屏蔽的現實,于我,有著怎樣的意義。每晚表演結束后,趙川和草臺班的成員們會和觀眾有些直面的交流,選擇晚上來這里感受小社會的觀眾總是能提出極具個性的問題,也有很多人看完戲希望加入草臺班,極瘦的趙川回答問題時,聲音很輕,基本都是肯定句,眼鏡片時時反射著舞臺上的光,在簡陋的黑匣子里聚集著星星火火的力量。
去年過年,我收到了趙川的新書《激進藝術小史:上海八十年代記事》,趙川本人也是80年代那段藝術小史的藝術創作和活動的參與者親歷者,行文都是過往的故人故事,讀起來倒也不枯燥,我欣欣然道賀,趙川的郵件里又謙虛無奈,書,已經寫了三四年了,出版在今時今日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或是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
總是心生敬佩,卻沒機會常常與其謀面的趙川去年夏天帶著草臺班來北京演出《世界工廠》,我又因為瑣事錯過了。想起最后一次在上海見到趙川大概已經是三年多前,我們約了好幾次都不得見,于是特別隨機地坐在路邊的一個極小小的咖啡店,聊了聊可當代藝術中心這個小劇場的命運,也聊了聊草臺班的堅定以及趙川的文字工作和吳夢的影像,話題漸弱的時候,趙川說,我有了個女兒。我剛剛睜大眼睛,他便有女萬事足地得意起來。
李小米
2015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