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白

當一個個真相被揭穿,我們是否應當思考我們對于藝術的認識是停留在大師的名號之下,還是能夠真正抵達藝術本身。
藝術品交易最忌諱的就是買到假貨,鑒定問題一直困擾著許多“入市”者,也正是真與假的不明朗,在市場上造就了許多傳奇,也因“假”成就了一些造假者。如今一個“假畫”展——“欺騙的意圖:藝術世界假貨和偽造”正在美國奧克拉荷馬市立博物館展出,為觀眾帶來了5位造假大師的作品,展覽將持續至5月10日。
荷蘭人漢·凡·米格倫(Han van Meegeren)在名畫造假領域可以說是名氣最大的,這不僅僅是因為他的仿作以假亂真的程度高,還與其傳記《制造維米爾的人》的出版有很大關系,書中公開了米格倫在二戰前的幾十年里繪制的尚未被證實的偽作。正如這本傳記的書名,米格倫造假的主要對象正是與倫勃朗齊名的繪畫大師維米爾,維米爾雖然是荷蘭最偉大的藝術家之一,但這種認定來的太晚,在其去世后一個半世紀里維米爾的成就一直是被忽略的。維米爾的傳世作品不多,公認為真跡的只有36幅,而擁有這些作品的藏家也不愿意出手,以至于在米格倫所處的時代,維米爾的作品處于市場上售價最高的行列,這或許是米格倫選擇維米爾的主要原因。
《耶穌與他的門徒》(17.4萬美元,鹿特丹布曼博物館藏)、《耶穌頭像》(16.5萬美元,布寧根博物館藏)、《最后的晚餐》(48萬美元,布寧根博物館藏)、《以掃賜福雅各》(38.1萬美元,凡·德馮藏)、《替耶穌洗腳》(39萬美元,荷蘭政府藏)均為米格倫賣出的“名畫”,僅這6幅畫作的售價已經高達174萬美元。從技術角度來看,出自米格倫之手的那些名畫是很難被發現破綻的,米格倫原本就是一名畫家,自從1937年他以28.052萬美元的價格賣出了第一幅偽作后,便開始一條嶄新的“藝術之路”,為了盡可能的與真跡接近,米格倫嘗試使用維米爾可能會使用的顏料,并對畫作進行做舊處理:他將酚醛樹脂混入顏料中,并把完成的畫作放在110℃的烤箱中加熱,使顏料硬化,待其冷卻時,將畫作正面朝外卷起就會使畫的表面出現細微的龜裂紋路,最后在這些裂紋中夾雜細小的粉塵以呈現年代感,就連裝框的釘子都是米格倫自己打磨的。從情感上似乎也沒有人愿意相信那些名作是出自米格倫之手,即便米格倫自己已經承認了作偽的行徑,依然有許多人要求提供更科學的證據,這一鑒定的過程也讓專家們破費周折。再加上米格倫之所以愿意坦誠的說出真相,是因為他不希望自己因為出售國寶級文物給納粹分子的罪名入獄,他曾經用自己偽造的維米爾作品《耶穌和通奸的女人》與納粹空軍元帥赫爾曼·格林交換他們掠奪的200幅荷蘭名畫,眼看就要因通敵叛國罪被處以死刑,米格倫在獄中放話,表示他賣的所有國寶級的繪畫都是自己偽造的。這樣一來他就為自己打造了一個荷蘭藝術品救星的形象,誰會相信一個階下囚臨死前的話,這分明就是為自己,開脫罪名編造的謊言,為了證明自己他便在獄中以《少年耶穌與長老》為例演示自己是如何“創作”的。同時由化學家、物理學家和藝術史專家組成的國際鑒定小組也對米格倫出售的偽作展開了鑒定,他們發現了酚醛樹脂,這個材料產生的年代比維米爾生活的年代要晚至少250年。最終米格倫被判偽造名畫的罪名入獄一年,不過2個多月后由于心臟病發作死于獄中。
米格倫死后關于那些偽作的研究并沒有停止,20多年后,美國的以為化學家利用鉛的放射周期為依據證實了米格倫作偽的行徑。米格倫被揭露必然會導致“流傳”下來的維米爾被懷疑,著名的《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一度被認為是偽作而備受冷落,英國國家美術館的專家們圍繞該作品展開的鑒定工作足足花費了10年,最終認定為真跡。
埃米爾·德·霍伊(Elmyr de Hory)是參展藝術家中另外一位頗有名氣的作偽者,位于騙子排行榜第二,他同樣是一位早年藝術生涯不順利意外走上這條道路的藝術家,埃米爾是匈牙利人,20歲到巴黎學習藝術,二戰時期被關入納粹集中營,后來逃回匈牙利,只是當時父母已經遇害,家產也被沒收,他只好又逃回巴黎當他的藝術家。但是他的藝術并得不到賞識,直到他模仿畢加索的游戲之作被當作真跡賣掉,他才意識到這樣做可以賺到一些錢,多得出乎意料,在此之前他過得窮困潦倒。
埃米爾一生模仿的對象主要是畢加索、馬蒂斯、莫迪利亞尼和雷諾阿,從印象派到野獸派,再到解構主義,從肖像到風景,再到抽象,埃米爾都可以信手拈來。他知道畢加索畫每一根線條所需的時間,他可以在1小時內就完成一幅莫迪利亞尼,他深知馬蒂斯的線條總是猶豫不決,所以在模仿的時候他會刻意地控制線條的流暢性,他知道如何可以看起來更像真跡。埃米爾的作品從未被博物館拒絕過,他創作的贗品被販賣到世界各地,這些贗品匯集到一起足夠撐起一座博物館。
埃米爾有句名言,“如果我的作品在美術館墻上呆的時間足夠長,它就會變成真跡”,言語中透著輕狂,儼然是出自藝術家的自信,如果從模仿的角度來看埃米爾他無疑是成功的,但是若從經營的角度去考察他,他是失敗的,即便他有那么多仿作以真跡的價格成交,他依然過得不怎么樣。他不像米格倫那樣自己賣畫,他和克利福德·歐文(Clifford Irving)合作,正是歐文建議他沿著偽造名作的道路走下去,把贗品的市場做大。仰仗著歐文的運作,埃米爾一發不可收拾,但是在這一合作中最大的贏家則是歐文,埃米爾雖獲得利益,但他也被欺騙,直至一無所有。埃米爾早年在歐洲作畫的收入,大多數被經紀人騙走,后來拿著3個月的旅游簽證來到美國,賣畫給博物館和畫廊,卻被發現是假作,只好到處流亡,抑郁自殺未遂,最終回到歐洲,隱居于西班牙一個島上,但就在不久后那些贗品紛紛被發現。歐文把埃米爾炒作為當時最偉大的贗品智者造,他在自己撰寫的《騙子!我們時代最偉大的贗品大師埃米爾·德·霍伊的故事》中毫無掩飾地將埃米爾的贗品生涯公諸于世,他曝光了很多被專家鑒定為真跡的作品,以及被拍賣出高價的作品,其實都是贗品。有一些人因為知道了更多關于埃米爾的故事反而更加喜歡他,但該著作的出版給他帶來的更多的是負面影響。由于關于埃米爾造假的行為難以取證,埃米爾從來未在自己的偽作上有過任何簽名,法律當時對他們束手無策。
當一個個真相被揭穿,我們是否應當思考我們對于藝術的認識是停留在大師的名號之下,還是能夠真正抵達藝術本身。這些仿作如今在市場上也得到了認可,埃米爾死后其仿作的價格暴漲,就在去年10月份,已故英國作偽大師艾瑞克·赫伯恩(Eric Hebborn)的234件作品在英國一家拍賣行上拍,最終多件作品以超過5萬英鎊的價格成交,總成交額超出估價5倍之多。此次在奧克拉荷馬市的展覽上我們也可以看到艾瑞克的作品,同臺展出的還有為生活所迫作偽的約翰·邁亞特(John Myatt),約翰最初的行為并不違法,他只是以臨摹的形式出售,但是為了賺取更多的錢以為兒子提供更好的生活,他鋌而走險開始將自己的作品以大師的名義送到拍賣行,1983~1993年的10年間,約翰共仿制了200幅印象派大師的作品,贏得了巨款,但同時也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最終于1999年落網,被判監禁1年,在獄中大家都稱約翰為“畢加索”,他因為表現良好提前獲釋,并洗心革面,以約翰的身份做一名藝術家。約翰并沒有自己的形跡敗露而變得臭名昭著,反而因禍得福,他因此獲得了“20世紀最大藝術騙子”的名號,還辦了自己的個人展覽,可見在互聯網時代,不管是好名聲還是壞名聲,能出名才是最重要的。
參展的最后一位藝術家馬克·蘭迪斯(Mark Landis)有那么一點不同,他17歲時便被診斷出患有精神分裂癥,他擁有高于常人的繪畫天賦和驚人的模仿能力,年近六旬的他在過去的30年里為美國20個州的46個博物館捐贈了上百幅“作品”,包括畢加索這樣的大家,他的贗品同樣瞞天過海,只是他并沒有任何欺詐的行為,所以從法律意義上來看,他并未觸犯法律,所以他從未接收到任何訴訟。
這個展覽為觀眾提供一個看待偽作的新角度,市場也曾給這些偽作以價值評估,據悉該展覽上同樣可以看到那些出自馬蒂斯、莫迪利亞尼等人之手的被鑒定為真跡的原作,通過這個展覽我們或許可以試圖擦掉標簽上的名號,僅從作品本身出發去欣賞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