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WRITER'S CAOTAIBAN
我做劇場10多年了,我不太用獨立這個概念,因為我覺得很多時候我們并不獨立,比如在當代藝術環境里的一些創作,有許多不經受國家的審查制度,有很大的自由度,但是他靠國際市場在支持,不拿中國的錢拿外國的錢能叫做獨立嗎?所以我有時候覺得很疑惑。
——趙川
趙川
作家、戲劇工作者、藝術批評家
采訪時間:3月14日
采訪形式:電話采訪
2014年6月我在北京的東宮影院觀看了草臺班的社會戲劇《世界工廠》,去之前就已經大致了解這個戲與我之前所看過的話劇不太一樣,但具體是怎么不一樣并不清楚。舞臺上有類似焦點訪談般的社會調查錄像,有非專業演員樸實而賣力的演出,他們用藝術的方式將我所忽視的社會問題呈現出來,發人深省。
在草臺班創立者趙川于2006年寫下的《草臺班備忘錄》中有這樣一段描述,“‘草臺班以‘逼問劇場的方式推行民間戲劇。它是在國家空間和商業空間之外,不以主流政治時尚或商業目的為標準,而把推動民間社會的自主能力,作為價值取向的戲劇。因此它既不依賴國家空間,也幾乎脫離商業軌道。”草臺班獨立于商業與體制之外。訪談之初,當我只是介紹了一下采訪將圍繞“獨立”展開時,趙川便敏感地要回應一下“獨立”,“我們今天講的所謂的獨立很大程度上從一個海外的概念‘independent來的,比如說‘independent theatre(獨立劇場),這個概念在海外是成立的,但是在國內,我們用獨立這個詞的時候,它不是一個約定俗成的用法,所以我們大多是從字面上去理解,因為我在國家體制之外,或者我不做商業運作我就是獨立。但是我做劇場10多年了,我不太用獨立這個概念,因為我覺得很多時候我們并不獨立,比如在當代藝術環境里的一些創作,有許多不經受國家的審查制度,有很大的自由度,但是他靠國際市場在支持,不拿中國的錢拿外國的錢能叫做獨立嗎?所以我有時候覺得很疑惑。”他不認為草臺班在演繹著某種獨立,這不過是他去處理自己所面對的問題的一個通道,一個方法,對獨立這樣的概念并沒有特別興趣。但這并不妨礙我們透過草臺班看到獨立的延伸。
在做戲劇之前,趙川是個作家,正是戲劇直面觀眾,身體力行,帶有公共性意味的東西吸引著他投身戲劇;另一方面他在國外接觸到的小劇場的工作伙伴讓他感受到一種非常有意思的工作環境,心生向往。談及草臺班的第一個戲《38線游戲》,趙川說,“草臺班最初的集體創作,我也不能很準確的說出是出于怎樣完善地考慮。我有時候講,這是我們自己生命當中底色的東西泛上來了,讓我覺得我不應該去寫一個劇本,安排別人排練,而是說面對這樣的歷史事件我們應該通過學習的方法,通過集體行討論來形成作品。”集體創作是草臺班的工作方式,通過學習和調研會產生一些素材,再通過工作坊的過程將這些素材轉化為可以用戲劇表現的內容,最后由趙川整合,看是不是還可以再發展,并形成一個框架,通過排練,再修改形成作品。在整個采訪過程中“因人成戲”被反復提到,“因為有那個人,才有那樣的戲。這些戲的很多部分都是成員自己帶進來的,根據各自的想法,各自的經歷,每個人對問題的不同看而法產生的。我們的戲也會不斷的發展。有時候,一個戲從第一個版本出來,陸續上演好幾年,不同階段重新演出都會有變化。因為參加的人會變,演出的環境也會變。”
草臺班并沒有明確的成立過程,《38線游戲》的工作方式延續下來便演變成為草臺班的工作方式,就連名字也是在那之后確定的,當時的大多數參與者都很年輕,有的在學習,有的在工作,有的畢業后離開了上海,有些人換了工作就不來了。這是一個自然磨合而成的團隊,自2005年至今,除了創作、排戲,他們基本上還是保持每個星期聚會,這是一個開放的形態,各種人都可以進來,沒有門檻。當然它也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人的生活有很多變遷。在這個舞臺上沒有職業戲劇培養來的涂脂抹粉拿腔拿調的演員,他們在舞臺上用的是大家平時說話的方式,說的是人話。這樣不做作的舞臺也吸引著臺下的觀眾,經常有觀眾在演出結束后詢問是否可以參加草臺班的活動,去年《世界工廠》在上海的演出就吸納了兩位觀眾,他們參加了去年11月份在深圳和南京的演出。
草臺班的成員在參與的過程中沒有任何經濟收入,趙川說,“劇場也好,草臺班的工作方式也好,對我來說是一種表達的媒介,既然選擇了這個媒介,大家應當對這媒介有所尊重”,趙川對商業劇場沒有興趣,我想對那些自發走進草臺班并留下來的成員來說亦是如此。既然是一種表達的媒介,那么值得訴說的必定不是那些不痛不癢,嘩眾取寵的東西,《世界工廠》是關于工人、關于工業的狀況;《小社會》是跟社會的權力構架有關,討論底層生活有沒有未來;《不安的石頭》講的是個人安全和國家安全相關的事情。草臺班的戲總是跟一些現實問題有比較直接的關聯,2009~2014年年初,是《世界工廠》這部戲集體創作的階段,在這四五年里,趙川每年都會抽出一些時間做調研和采訪,這是一個及其漫長的過程。“其實這些問題一直都在,行業里面的人也都知道。就像我們看柴靜的《穹頂之下》,不是說這些東西大家聽不懂、看不明白,而是這里邊存在著巨大的無奈。政府當然要擔當責任。政府都沒有辦法的話,老百姓該依靠誰,工人遭受不公對待難道出路在資本家嗎?”他們所做的事情已經超越了我們習以為常的對戲劇的認識,談及此,趙川說那是我們的戲劇大都腐敗,他舉了一個典型的例子,《資·本論》是上海話劇中心排的一出舞臺劇,“他們拿馬克思的經濟學名著《資本論》做幌子,實際上內容粗俗不堪,這類戲劇通常有一個惡劣的念頭,越粗俗、越媚俗,越能有市場。這樣十年、八年下來,的確培養了一批這樣的觀眾,他們以此為樂。”
在商業和體制之外,草臺班在不斷的遭遇問題、處理問題。在這樣一個大環境的壓迫下到處都是困難,在偌大上海如果你不具備所謂的商業性,如果你不打算做某些配合,要找一個空間演出并非易事。很多人把所謂的公共的設施據為己有,視為自己小單位的利益。有做劇場評論的朋友評論草臺班說,他們的美學、方法都是在遭遇里面生長出來的,是應對環境的一種方法。草臺班的戲劇總會有演后談,他們希望聽取觀眾的回應,以及在戲中感受到的東西。趙川說,“做戲劇對我來講就是一種聚會,一種交流。劇場是一個約會的地點,我們在一個特定的晚上,你帶著一個特殊的心情,我也帶著一個特殊的心情,用一個藝術的方式把我們思考了很久的問題做一個溝通,是一種關于人世經驗的交流。”
今年是草臺班成立的第十個年頭,這十多年對趙川來說最大的收獲即是跟朋友們一起成長,建設另一種生活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