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寓言或者不是寓言（二章）

陳俊峰

參觀某鋼廠

被友好 謙恭 以及優雅的手勢請入 大門隨即關上

大門很大 圍墻很高 森嚴壁壘 我們已陷入危險境地

而我的同行者 談笑風生我落在最后

我的恐懼自大門關上那一刻起就在負隅頑抗

仿佛在達豪 奧斯維辛 古拉格 歌樂山 農場 五七干校

正經歷那些屠戮和宰割

一場暴動不可避免 我的同行者啊 回轉身

一起加入戰斗

還看不見戰車 兵甲 皮靴 刑具 警犬 特務和儈子手

但四處都在爆炸 發出巨響 只是看不見

誰在其中沉默 呼喊 抗爭 憤怒 顫抖 哭泣 誰在其中

扭曲 擠壓 頓挫 撞擊 切割 撕裂 穿透 粉碎 鍛打

這些過程都被精心安排和省略 別有用心 我的同行者 都是同謀

想起來時的路上 方圓幾十里 大地荒蕪 人煙寂滅

而他們談笑風生 視而不見 他們用歌聲感化我

歌聲里太平盛世 青山綠水

我已自動繳械 加入合唱 一起以視察者的身份

來觀賞推擠如山的死難者的尸體

以慶祝的手勢 榮光和戰果的分享者 向英雄敬獻贊美之詞

這是自始至終全部的目的

角落里尚存的難民 目光呆癡 身體機械

和那些吊機 鎖鏈 滑輪 裝載機 平板拖車 正在搬運和轉移

就像要毀滅現場

一個少女給我們照相 留下歷史的永恒

她有著只有少女才有的靈巧和柔韌 在尸體上爬上爬下

端著照相機 不斷瞄準我們 我們擺好姿勢 接受行刑和處決

2013年9月8-11日 北戴河

倒春寒

陽光迷離 欺騙了我深藏內心的天真和單純

一時還看不清是本能 是知性 是初戀 是青春意氣 是少年啟蒙

而總有葉芽匪夷所思 嶄露頭角 總有枝頭追新求奇 灼灼其華

那漫山遍野的淺青 淡綠 暗香 微紅 閃爍春天的星火

一切都熱情洋溢起來 到處涌動情欲 贊美 誘惑 荷爾蒙的氣息

我能看見門窗漸次打開 目光打開 心瓣打開 身體打開

萬物生靈都有了不安的躁動和沖動 釋放隱忍許久的疼痛

驟然 天空翻臉 太陽變節

倒春寒 你這春天的叛徒 季候的逆子 冷血的殺手

帶著漫天蕭殺之氣 駕著隆隆倒車 翻越雪山 高原 黃河 淮河

碾碎立春 雨水 驚蟄 春分 卷土重來

隆冬復辟 山河淪陷 一片白色恐怖

鳥蟲禁聲 樹木顫栗 花朵大驚失色

那剛剛泛起的一點點青 一點點綠 一點點香 一點點紅

仿若新生的思想 初創的革命 胚胎 基因 尚且在構思中的

小詩 小詞 小令 未成型的韻腳 意象 語境和句子

鮮美 羞澀 羸弱 稚嫩

蝸牛收起觸須 田鼠縮進洞穴 飛鳥歸巢 牛羊圈起

天真和單純再次被封殺 草葉 芽尖 蓓蕾 孩子和我小小的愛人

冷不及防 全被凍傷 只有一尾小魚兒 屏著呼吸 怯生生的

從水底游到水面 迅速掉頭

它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叛徒 逆子 殺手 正坐在河岸的風口

而在不遠處有一棵玉蘭樹 披一身花瓣的鱗甲 迎風佇立

像春天的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