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劫灰記（三）

宋春舫

十五、我們很嚇人嗎？

單眼皮、塌鼻子、顴骨外翻、下顎突出：中國佬不外乎就是長成這副德性。

關于人類的各種感覺，若要分析起來，審美眼光是最主觀也最因人而異的。習慣與生活圈的影響，毫無疑問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住在非洲國家兩年下來，就算本來不是黑人，也可以分辨出誰是黑美人，誰又是丑黑妞。

在中國，人們實在很難想象頭發除了黑色以外還有別的顏色，盡管我們喜歡把女子的頭發比擬作青絲。不過總的來說，在歐洲的中國人，到底還是比較偏好金發女郎吧？

也很常見的情況是，北歐人只要看到不是金發的人，內心就會油然而生一種本能的反感。這是所謂的反作用理論吧？還是生活圈子的影響呢？

膚色完全不會影響人的美貌，古代希臘人想必早已感同身受。大洋洲群島上的人們遲早有天會讓我們相信，窮困女子的黝黑膚色，其實看上去最讓人愉快也最誘人。

中華民族過去曾經是最俊美的民族之一，但現在毫無疑問正處于最頹唐的時代。首先，裹小腳已經給婦女造成災難性的斫害。同樣地，鴉片數世紀來繼續肆虐神州大地。這玩意兒會叫人變成什么樣的丑八怪，你我心知肚明。此外，衛生缺乏，又對體育活動完全敬而遠之，中華民族體態之所以退化，這兩件事也有份兒。

外在衣著和天生美貌還得靠脂粉來畫龍點睛。話說化妝雖然占有決定性的地位，但一個中國女人要是穿得太緊（豐腴的乳房一向是叫中國女人倒盡胃口），就算臉上搽了脂粉還是沒法花枝招展，因為她的酥胸整個看上去就像壓扁了變形似的！

雖然我們抱怨中國女人的體形太瘦弱，但所有歐洲女人的夢魘就是無以復加的發胖。她們一過三十歲，就開始肥胖得不像話。唉呀！歐洲人的精力和生命，不過就只有十年光景而已！

總之，中國人的審美眼光在許多情況下跟歐洲人是相反的。中國人看歐洲人，或是歐洲人看中國人，總覺得對方不夠順眼，這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反正只要不是中國人，就一概給他安個“洋鬼子”的稱號。但這還是阻擋不了歐洲街頭的小鬼頭，追著華人身后叫囂著：“這只丑……”

十六、他們比較幸福嗎？

再怎么淡漠的旅客，當城市的美好與壯觀躍然眼前，也不能不無動于衷。那些大道、交易所、豪廈、百貨公司，還有沾滿煤灰的道路，到處總能見到各式愉悅的衣裝，讓人心甘情愿駐足其上。凡此歷歷在目，無非賞心樂事。只是人間悲苦每每悄然而至。世上不是只有倫敦才有東區（East End）；每個首都級的大城市都有這么個區域，因為地球表面上處處有慘劇，只是有沒有發現它！

看到這些貧窮悲慘的人們，不禁就要問，歐洲國家表面上的富麗堂皇，骨子里是否只是富人剝削窮人？到底歐洲人是不是有我們幸福？

從經濟的角度來說，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人人喊著生活花銷昂貴，尤其大戰以來，這種說法已蔚為潮流。昂貴的原因無它，乃是因為國家需要令人咋舌的巨額歲收，好用來面對急速飆漲、與承平時代完全不成比例的支出。苛捐雜稅名目多得不得了，而研究和發明這些名目的人更是錙銖必計！

大戰之后，人們固然可能削減當前投注在軍備彈藥方面的支出，不過對某些國家來說已經太遲了。駭人的戰禍，將由銀行破產為它畫下凄慘的句點。

在中國，人們抱怨賦稅高漲已經好一段日子了。不過中國人說到底還是世界上繳稅負擔最輕的！……

從社會的角度來說，我們的負擔其實更輕。公共生活持續發展，一日勝過一日。總有一天我們可以集體吃上社區大鍋飯，就像現在的德國一樣！這種公共生活就是家庭消失的前奏曲。

大部分在中國的歐洲人都不打算回故鄉去。對他們來說，在中國生活比較容易，生存奮斗也沒那么緊張。女人們心甘情愿固守這片異鄉，因為她們在此尋得一方舒適愜意的天地，根本沒有意愿返回歐洲。而且，我發現在中國，好像都是做丈夫的在伺候太太！即使沒有治外法權，他們還是留在那兒！

至于，從政治上的角度來說呢……

十七、水都

在巴黎，人們欲拒還迎；到了有水之濱，卻是直接墜入愛河。湖光山色的度假勝地妙就妙在這兒，因為骨子里根本是婚友聯誼所。隨便拿起一本小說，都會讀到這種句子：“我們是在一座水都相識的。”接下來轟轟烈烈的愛情戲就要登場！

倒是在德國，諷刺漫畫家一看到家庭式浴池就忍不住要哈哈笑了。

還有博弈。這玩意兒叫人入迷，不知所以。蒙地卡羅每天的大事就是聽聞有人自殺。提醒諸君，對國家來說，博弈是穩賺不賠的財源，大戰以后，歐洲各國尋求修補巨額虧損的辦法。于是公共財政的條文里，博弈占了重要章節。最近廣東省試圖重新開張賭場，因為他們相信，面對公共支出，只有博弈收入可以解決問題。

博弈在歐洲國家扮演的角色，就像日本的買春一樣。要是日本沒有買春，那么歐洲大戰前就早該破產了！

不過，必須承認中國人是最愛賭的民族。在中國的歐洲人鐵定見識過。中國的博弈游戲五花八門，其中“麻將”是我在世上見過最有意思的了。但是撲克牌已經鋪天蓋地席卷中國，橋牌出現也是指日可待。這又是一個走向文明的結果！

所有的水都之中，蒙地卡羅始終是最有名的，因為該處賭場眾多。相較之下，蒙特勒（Montreux）是最近才開始名聲大噪。那兒天氣異常溫和，所以全歐洲的老人盡往那兒去！奧斯滕德（Ostende）入夜以后是名副其實的天堂。人人都想重溫在那兒度過的時光，再嘗嘗那兒舉世聞名的生蠔。

“市立賭場”一舉虜獲我心。對阮囊羞澀的公家財庫來說，這套制度教人歡欣鼓舞。一流的交響音樂會、戲院、秀麗宜人的步道，還有……女人！

鐮倉浴場在遠東地區相當知名。在那兒可以看到一尊大佛，背上開了兩扇窗子，讓人還以為是煙囪呢！日本人在鐮倉海水浴場游樂，真可說是天下奇觀，東方與西方似乎要伸出手來言歡一番哩。

外來思想總是通過水岸城市悄悄滲入一地，而且很不幸地，這些思想常常都是各種奇風異俗。身處在這些水岸城市之中，覺得多么天下一家呀！我老想，為什么和平會議不在這些大家偏愛的地方舉辦。大家你讓我，我讓你，想必會得出更叫人滿意的商談結果呢！……

十八、跳舞

人人都知道，中國學歐洲不過就像東施效顰。辛亥革命期間，幾個爭取婦女投票權的分子手持炸彈，威脅南京臨時政府，希望全民皆可獲得投票權利。她們的行徑，完全就是潘克魯絲特夫人（Madame Pankrust）之流……過去幾年來，汽車業在上海發展的方式令人眼睛一亮，就算是老一輩的滿清官員，也拋棄了舊時華美的轎子，改乘六二八型老爺車了！歐洲的服飾同樣也蔚為風潮，叫人發自內心痛陳中國美好衣衫的消逝。

其實當今中國的潮流，就是只要歐洲的東西全都愛。文明影響人心風俗，其后果之可憎于此可見！所謂“自由”的婚戀，還不是照樣導致離婚。而手槍進口，徒然讓家庭悲劇和自殺更方便罷了。

話雖如此，中國人但凡一心喜愛歐洲娛樂如電影、馬戲者，以及舍麻將之趣味而就撲克牌者，皆不識舞蹈。北京的跳舞場里是有幾對中國男女出現，但此為偶例，不可一概而論。直到今天，在歐洲甚至全世界引起騷動的“探戈”一詞，中國還沒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兒。這是因為中國人本質上是個有道德感的民族，或者更進一步說，是壓抑欲望太過。于是乎很自然地，就不能忍受在大庭廣眾下看到一個女人臥倒男人臂彎。話說中國男女之防可是清清楚楚規范，小孩從七歲起就不可男女同桌。要是知道這些，那么見到中國人扭捏害羞的樣子，也就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了。

看到重要的大人物們，紛紛使出渾身解數抨擊探戈，說它是人類社會最大的罪惡，想想也覺得奇怪。教皇、德國皇帝，甚至法蘭西學院的院士們，對此主題都發表了長篇大論哩。

當今歐美的舞蹈都有種馬戲的趨勢，大部分的現代舞多少都有點兒反節奏。固然舞蹈可以帶點兒馬戲的味道，像是俄羅斯舞或者波蘭馬祖卡舞那樣，但是違反節奏的舞蹈就不太能原諒了。

天下最哀傷的事，莫過于舞會散場之際了。夜已盡，人已困乏，女子的丑態滿室亂竄。唇上的胭脂、面容上的白粉，以及身上的香水，若是還殘存點兒什么，不過就是陣陣汩出的汗酸臭。音樂開始昏昏欲睡，就像垂死的人咽下最后一口氣……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十九、決斗

地點在水浴場旁的一座賭場里。戰爭期間。C夫人由丈夫護駕，翩翩到來。她閃閃動人的美貌，迷倒眾生的裝扮，以及遠近皆知的名聲，立刻賦予她一股魅力，讓所有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突然間，一位雅致瀟灑的年輕男子進入同一個大廳。C夫人很快發覺這年輕男子的雙眼打量著她，那股勁兒像是要吞下她似的，讓嬌羞的她仿佛全身上下被冒犯。幸虧C先生也注意到了。他對這位年輕人說，“先生，您看著我內人的方式教我難以忍受。”但是這位年輕男子假裝沒聽懂，繼續盯著C夫人瞧。于是C先生給了他一張名片。年輕人心平氣和地收下名片，隨手撕了它，用一股清楚高亢的聲音冷淡地說，“先生，一位高貴的公子絕不會和C家女人的先生打斗。”說時遲那時快，他拿起他的高頂帽，離開了大廳。

根據他們的說法，一個人的榮譽要是受到損害，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訴諸決斗。人家羞辱了我，我奮力一斗，最后讓人把我給殺了。文明國家之輩，推論竟是如此！

然而要想讓眾人認識，決斗卻是萬無一失的方法。諸君從開始與人打斗那一刻起，尊姓大名就堂而皇之出現在報刊上。要是人們對您的生平事跡和所作所為感到興趣，這招倒是貼心。這會給您一種幻覺，仿佛人人都關照著您似的。接下來就是一場又一場的決斗。怎么斗也斗不死的決斗，互不血刃而名聲早已傳遍。說到底，只有傻子才會真的把子彈裝槍上膛；科學進步神速，就連決斗的人也不必玩命！

決斗時，女人經常是一項不可或缺的元素。吾人若為錢的事情，總少不了法定執行人、律師和法庭。但要是為了女人而起口角，或運氣更好一點，是女人為諸君起口角，那么決斗似乎變成了唯一還算合情合理的解決辦法！

過去決斗是德國學生最喜愛的運動。他們的想法是，臉上受了劍傷反而增生光彩，而男子臉上掛彩越多，在女子眼中就越有味道。多叫人莞爾的美感呀！

實在得再說一次，決斗這種公平正義的念頭，完全是歐洲式的！

二十、時髦

自己穿在身上的叫時髦；別人穿在身上的，叫落伍。

—王爾德

情感方面也好，經濟方面也好，做女帽的師傅在每一個國家都有極大的影響力。成千上萬的絲綢商、羽毛商都得靠他哩……連記者也是！

不管是王公貴族、外交官員還是博學鴻儒，一站到做女帽的師傅旁就黯然失色，因為真正能夠成天讓那些太太們心煩意亂的，只有做女帽的師傅。

二十世紀是反抗的世紀。那么我們是不是也該出版幾本手冊，教人反抗女帽師傅的暴虐無道呢？

一般來說，時尚無可避免會導致荒謬，因為它叫人喪失了原本的個性。今天人們在歐洲嘲笑中國女人穿的褲子，但哪天這種褲子跟短裙一樣蔚為風潮的時候，大家又會迫不及待套上它了。

說起上海的時髦—說上海是因為它在中國扮演的角色，就像巴黎在世界上扮演的角色是一樣的—上海現在流行的就是女人家出門不戴帽，哪怕天氣狀況再嚴峻也不管。顯然人們愛此流行，遠甚腦袋瓜兒傷風感冒或者腦充血！時下還流行要中國女人戴眼鏡，莫非近視的女人比較忠貞？

是時尚讓巴黎成為人間花都，也是時尚讓女人紅杏出墻！

在歐洲，人們對中國血統的狗，像是北京狗、哈巴狗、松獅犬什么的，特別有股熱情。

過去豢養照料名犬是宮內太監和官員的活兒。自從大清帝國亡了，太監和官員都沒好日子過。要是他們知道自己養的狗價格高得天花亂墜，在美國至少超過好幾千法郎，他們一定毫不猶豫搶著管這檔事，而且肯定變成中國各種民族工業的勁敵！

在中國，人們倒是比較喜歡鳥。一個中國人可以心甘情愿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就為了教會他的八哥或鸚鵡幾個字，繞著鳥籠轉上老半天，細細欣賞這些鳥兒。要是能花上同樣的耐心教養孩子，那中國的教育不知進步會有多驚人哩。

二十一、夜晚

人在中國，是白天享樂，晚上睡覺。到了歐洲，是白天工作，夜里逍遙。其他國家風俗各自不同。

歐洲文明里，有一大半只在夜里得見。舞池、音樂會、戲院……玉腿只在夜里獻媚，因為女人在燈光下要比大白天里漂亮多了！

柏林的夜晚特漫長，巴黎的夜晚花樣多，布魯塞爾的夜晚很民主，那不勒斯的夜晚吵雜亂，倫敦的夜晚只有沉悶。紐約成千上萬的電燈投射出各種廣告，照得城市光輝燦爛。每晚上百萬塊錢的代價，好用來證明廣告巨大的威力，讓富甲天下的美國人也是心悅誠服。

凡是戰前到過巴黎的人，今天總忍不住苦著臉數落巴黎變糟了。那些大道區，過去可是熱鬧的同義詞呀。現如今在那兒尋尋覓覓，只為了找尋身上還沾染著它香味的姑娘！

酒吧是歐洲年輕姑娘的夢想地。禁果到底還是令人想嘗的，只不過在這兒成就的大多是些齷齪行為。那么，我們怎么能容許類似這樣的場所呢？實在是因為營收驚人又穩賺不賠。這種國家獨營事業，可是占盡窮苦不幸的姑娘們的便宜哩。

說來有意思的是，第一次到訪某個城市，竟是夜半深夜之時……火車站里頭，兩三個職員瞧著你，那眼神一半帶著懷疑，一半昏昏欲睡。汽車全都已經回去自家了，于是我們只能被迫走上一大段路，方才找到旅館，只是那旅館恐怕還不給你開門哩！

山里頭的夜晚很有味道。籠罩著霧氣的大海，剛隨著壯觀的日落而消逝眼前。山丘腳下的小村燈火開始一一亮起，仿佛叫人見到星子墜落的幻象。

在泰晤士河上劃船！在雷曼湖（Lac Léman）里搖槳，或是繞著貝拉島（Isola Bella）！幾只遲歸的鳥兒、燈火，不時聽見村莊狗吠。田園風光，說的就是這樣！

二十二、戰爭

戰爭從愛國主義里破殼而生。

—莫泊桑

戰爭的可怕大家耳熟能詳，若是我再強調就沒什么意思了。

但是戰爭無疑制造出令人激賞的結果，這倒是我們所忽視的。

科學從未如此進步神速。壕溝日新又新，不斷改進；七十五毫米野戰炮以及其他各種火炮如巨獸般威猛驚人；潛水艇和飛機上裝載著人類智能心血所創造出的最新發明，還有土豆代替面粉做成的面包也不能不提，這些東西為戰爭科技開啟了嶄新時代。

戰爭教會歐洲各國百姓的事情，就是國家的底子得更堅實、不膚淺，才能確保將來的和平。像盧森堡、比利時這些小國家原來想努力維持中立，但卻徒勞無功，因為世上首屈一指的軍事強權，本該保障這些小國家免于侵害，結果卻自己允許自己將簽署過的諸多條約視為廢紙一張。

文學也大有斬獲，至少從量方面來說如此。報章上的論辯、法國兵士的戰場，都給文學高手們前所未有的機會，讓他們大展身手！

人們的地理懂得更多了，彼此的認識也更深了，甚至那幾乎一無所知的巴爾干半島子民，還有塞內加爾來的射擊手，也讓我們覺得有幾分好感！

不過，戰爭創造出來轟動一時的新事物，到底還是以社會層面為主。肉品跟牛油的配給券、地鐵上的女乘務員、充當馬車駕駛員的女人、開電車的女司機，甚至還可以代替別人結婚！

除此之外，不能不好好認清戰爭在女權主義里扮演的角色。到目前為止，女權主義者不過只想著要爭取投票權利。似乎一般人都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諸如此類的抗爭，經濟獨立是第一步。女人手頭上拿得出辦法給自己買頂帽子的時候，她就誰也不在乎了。戰爭，真是兩性平等的開始。

和平天性越是得到充分發揮的國家，往往也正是戰火頻仍之處。一八四○年以來，中國始終是戰爭的舞臺。外國人在那兒打，中國人自己也在打。和英國打了兩次，接著太平軍作亂，一八六○年是跟法國打，還有甲午戰爭、庚子八國聯軍，最后是一九一一年以來的三次革命，教成千上萬的人們身上都灑滿了鮮血。只是話雖如此，我卻差不多可以鐵口直斷，說世界上沒有別的民族比中國人更愛好和平了！

二十三、正義

隨著戰事一開，人們也疾呼讓比利時復國，讓諸多小國家也有生存下去的權利，還要讓波蘭獨立。比利時仍在德國占領之下，而當我們眼見黑山、塞爾維亞、羅馬尼亞等小國一個接著一個消失，我們不禁自忖，是否能繼續樂觀地相信正義終將戰勝強權。然而，我們總有理由期待普魯士軍國主義必將垮臺，而它垮臺之日，就是波蘭與諸多小國重生之日。這些小國現在只是暫時不存在罷了。

波蘭獨立！戰爭剛開始時，各個參戰國的政治人物們的確抱持這個信念。它燃起了波蘭愛國人士的喜悅與期待，因為波蘭比其他國家更有權利談獨立。一個半世紀以來，波蘭受盡煎熬，卻從來不曾停止過對歐洲文明的貢獻。“你往何處去”（Quo Vadis）這幾個字就足以令人信服：試問，是哪國人寫了這本巨著？

但令眾人錯愕的是，波蘭的問題突然就被擱置在一旁了，像是無關緊要的背景擺設。根據協約國政府所發表的聲明，波蘭問題竟只成了俄羅斯的內政問題。

因為正義不能決定政治，而是政治決定正義。不然的話，文明世界不是應該要嚴斥日本對中國提出的二十一條嗎？不然的話，何以眾人對日本梏梧下的韓國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呢？

人們當然還是可以為日本辯駁。韓國成為大日本帝國的附庸以前，不也是天朝帝國的藩屬嗎？不過只是換了主子而已。再說，韓國百姓的日子從那時候起改善很多。天然資源發展，鐵路正在興建，教育日漸普及，民間迷信思想也消失了。

日本人倒是正經八百提出政治上的理由，說明侵略韓國是師出有名。他們說，韓國不足以作為獨立國家，而且萬一它掉進俄國人手里，對日本來說不啻芒刺在背。

人們知不知道，日本的暴政就像其他所有殖民者一樣，用文明為借口全力發展，只不過是犧牲了韓國以壯大日本的武力？人們知不知道殖民地的征服者是怎樣對待被征服者？一切的不公平與壓制，莫甚于此！

“一個失去政治獨立的民族，要靠語言當作打開牢房的鑰匙。”但是長期以來，韓語書籍與報刊被嚴禁出版，所有使用韓語的高等教育院校也已消失。

韓國人民天性純良溫順，充滿夢想又不躁進。他們一邊痛陳政治主權淪喪，哀嘆籠罩各國的愁云慘霧，同時又一邊讓日本主子為所欲為，遂行剝削之能事。為了自我安慰，心里就想著那句韓國諺語：“有些人天生注定是要微笑的，有些人天生注定是要落淚的。”

人們是不是要假設，受苦是人性必要之磨難，而一個民族之所以偉大，是不是就像勒南（Renan）說的，端視其受苦的能力而定？

要堅信武力的壯大，還是要將正義置于武力之上？這兩種觀念如何才能在國際關系中得到協調？先厘清根源問題，才是世界和平真正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