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升旗手

謝慶浩

龍湖中學是間鄉鎮中學，張錫是這所中學的校長。這天深夜，他提著個手電筒進行校園例行安全巡查，巡查到教學樓的時候，忽然發現教學樓一樓依稀有個人影。

張錫用手電筒一照，只見雪亮的一道光束下，一個人正站在中隊活動室門口，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干什么。張錫大喝一聲：“誰？在那兒做什么？”

那人吃了一驚，隨即撒腿就跑，很快就跑出了手電筒光照射的范圍，消失在夜色中。

張錫來到中隊活動室前，發現原本鎖上的門已經開了，一面鮮艷的國旗被胡亂扔在地上。張錫心疼地把國旗撿起來，用手把上面的泥土輕輕拍凈，撫平后再折疊放好。

進了中隊活動室，張錫打開燈，一檢查，發現活動室里被偷走的，居然只有丟棄在門口的國旗。龍湖中學的國旗每天傍晚降下來，收好后，拿回中隊活動室的一個專用柜子放好，第二天早上再升起來，是誰深夜跑來偷國旗呢？

張錫把國旗重新放進柜子里，關上中隊活動室的門，準備離開。走了不多遠，在手電筒的亮光下，他赫然發現教學樓前的泥地上散落著兩只拖鞋。不用說，肯定是剛才那個學生在逃跑時丟棄的。

這雙拖鞋有點舊了，不僅舊，而且很臟，鞋面沾滿了泥土，更重要的一個特征是，這雙拖鞋異常大。張錫用手電筒照了照鞋底上的碼數，發現這居然是雙45碼的拖鞋。穿這么大一雙拖鞋的人，身高起碼達到一米八，而龍湖中學里，符合這個條件的學生并不多。

張錫長舒了一口氣，有了這雙拖鞋作證據，他相信一定能把這個深夜偷國旗的學生揪出來！

第二天早上晨會的時候，張錫站上升旗臺，對著全校師生說：“國旗是我們偉大祖國的象征，她是無數革命先烈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對于我們每一個人來說，國旗都應該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可是昨天晚上，在我們學校卻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有人深夜把中隊活動室的國旗偷出來，并扔在了地上！”聽了張錫的話，下面的學生都震驚了，有人小聲議論了起來。

張錫環視了下面一眼，接著說道：“踐踏國旗這樣惡劣的行為，是我們學校絕對不能容忍的！我知道，學校這個學期起從嚴管理，有的同學一直心存不滿，想用這樣的方式向學?？棺h，但我想告訴踐踏國旗的同學，你錯了，你已經觸犯了法律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現在已經有了重要的證據，希望這個同學能夠自己站出來承認錯誤，不然，抓到后一定嚴懲不貸！”

晨會結束后，張錫把全體班主任留下來，讓他們調查一下，班上能穿45碼鞋的同學有幾個，調查后，上報政教處，然后再匯總到他這里。很快，匯總的情況有了，龍湖中學總共有八個同學是穿45碼鞋的，其中有五個是走讀生，晚上不住校，可以排除在外。

當即，張錫把其余的三個同學名單交回班主任手里，讓他們重點調查一下，這三個人中，其中一個就是昨晚踐踏國旗的人。

然而，調查的結果卻大出張錫所料，這三個有著重大嫌疑的同學都被證明，昨晚一直留在宿舍，并沒有離開過。張錫糊涂了，難道昨晚踐踏國旗的，并不是住校的同學，而是校外進來的人？

張錫連忙組織學校領導晚上加強巡查，可是連著兩個晚上什么情況也沒有，并沒發現有外人潛進來。

第三天早上，張錫正在辦公室里忙，突然有人來找他，是建筑隊的領班老宋。龍湖中學正在建一棟學生宿舍樓，負責施工的，正是老宋和他帶領的十幾個建筑工人?，F在工程即將完工，老宋來找張錫，是想讓張錫派學生幫忙清掃一下周邊的垃圾。

老宋掃了眼張錫辦公桌上的拖鞋，頓時叫了起來：“這不是大腳八的拖鞋嗎？這小子說自己的拖鞋不見了，昨天還跟我請假，出去買了一雙新的呢，怎么讓張校長您給撿到了？”

大腳八？大腳八是誰？張錫頓時來了興趣，一問，老宋告訴他，大腳八真名叫王大柱，因為排行第八，又天生一對大腳板，所以被人取了個大腳八的綽號。

這還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呀。張錫當即對老宋說：“老宋，麻煩你馬上回去讓大腳八過來拿回他的拖鞋。并且請你轉告他，超過十分鐘不見人的話，我就打電話給派出所了?！?/p>

老宋嚇了一跳，眼睛睜得牛眼似的，緊張地問張錫：“張、張校長……你可……別嚇我，大、大腳八……做了什么、什么違法的事了？”張錫說：“你別管，就按我說的，馬上叫大腳八來我辦公室一趟！”

看著張錫一臉嚴峻，老宋也不敢再問，當即出了辦公室，往宿舍樓工地跑去。

沒多久，張錫就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不多會兒，老宋帶著個身材高大，面色黝黑，四十歲上下的男子走進了張錫的辦公室。進門后，男子一直勾著頭，不敢抬頭看張錫一眼。他局促地搓著手，手上黃的黑的沾滿了泥土。

與印象中的那個身影一比對，張錫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他開口說道：“你就是大腳八吧？我想請你抬頭看一眼，桌上的這雙拖鞋是不是你的？”大腳八還是不敢抬頭，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是……是我的……”

張錫一拍桌子，站起了身：“那好，那你告訴我，它為什么會落在我的手上？你深夜里撬開學校中隊活動室的門，把學校的國旗偷出來，并扔在地上，這是什么意思？國旗是我們國家的象征，你這樣做，是要受法律懲處的，你知不知道？”

聽張錫這樣一說，老宋愣怔住了，半晌，他沖大腳八吼了起來：“我一早就告誡過你們了，在學校里，我們要遵守學校的規章制度，不能胡作非為，你這是侮辱國旗！”

大腳八這時候抬起頭來，看看老宋，又看看張錫，說：“宋叔，張校長，我沒有侮辱國旗，你們要相信我！我到中隊活動室里把國旗拿出來，并不是想把它扔在地上，那只是個意外。其實我是想拿到操場的升旗臺上，體驗一下升旗的滋味……”

什么？張錫愣住了，一旁的老宋也怔住了。

大腳八告訴張錫和老宋，當年他讀書的時候，最大的愿望是當一名“光榮升旗手”，能夠迎著初升的太陽，在雄壯的國歌聲中把國旗升上去。經過努力，他終于如愿在初二那年被評為了“光榮升旗手”。然而，就在他無比憧憬著自己站上升旗臺那一幕的時候，因為家里窮，父親又病倒在床，他必須輟學外出打工，掙錢幫助養家了。就這樣，在本該站上升旗臺升旗的那天早晨，他離開了校園，跟著叔叔，一起登上了開往城里的汽車……

“這次到龍湖中學建宿舍樓，再一次進到校園，看到熟悉的升旗臺和國旗，這讓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夢想。你知道嗎？二十多年前離開校園的時候，正是學校升旗的時間，聽著雄壯的國歌，我哭了，哭得很傷心，很傷心……因為我是這個星期的‘光榮升旗手呀，本來這時候我該無比幸福地站上升旗臺的，可是因為家里窮，卻不得不輟學外出打工了……”

說到這里，大腳八哭得跟個孩子似的，好一陣才抹了把臉上的淚水，繼續說道，“我知道學校的國旗每天傍晚都降下來，拿回中隊活動室里。那晚我睡不著，來到中隊活動室，意外地發現門并沒有上鎖。我頓時動了心思，想把國旗拿出來，趁著深夜沒人的時候來到學校的操場，當一回升旗手，升一回旗。沒想到剛把國旗拿出來，張校長就來了，我怕他發現了笑話，所以丟下國旗匆匆逃走，拖鞋也在逃跑中丟了……”

張錫輕輕拉起大腳八滿是泥土的手掌，真誠地說：“我不笑話你，每一個青春的夢想都是寶貴的，也是值得去追求的。我現在宣布，你就是我們龍湖中學的特殊升旗手，我會為你安排一場隆重的升旗儀式的！”

幾天后，到了周一，龍湖中學按慣例舉行了升旗儀式?？粗驹谏炫_上那個身材高大，四十歲上下的男子，全校師生都驚呆了，無不議論紛紛。

當張錫說了大腳八的故事后，全校師生頓時沉默了下來，但很快就響起了雷鳴一般的掌聲。在雄壯的國歌聲中，大腳八用一雙粗糙的、滿是老繭的手，緩緩拉動繩索，虔誠地看著冉冉上升的國旗。在這一場特殊的升旗儀式上，龍湖中學所有的學生都一臉莊嚴，就連平日里最吊兒郎當的學生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