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

一

朝暉投資公司總經理袁瑛為何千方百計把佟振浩挖到門下？原因在于佟振浩在證券市場多年來的拼殺經歷以及他的業績和名氣，更由于他擁有的客戶群。說起來，袁瑛在證券市場也摸爬滾打了好幾年，但是業績和上證指數一樣熊長牛短，用他自己的話說見證過高山紅日，也遭遇過雪崩地陷，歷年統計下來，總算混了個小賺。然而他也沾沾自喜，畢竟中國股市上每十個人中只有一人賺，兩個人平，而虧損的有七人。袁瑛和幾個哥們兒聯手組成了朝暉投資公司，準備在證券市場大干一場。平心而論，袁瑛的嗅覺還是靈敏的，中國股市自從二○○五年跌至“救救吧”（上證指數九百九十八點）以來，翻身緩慢向上，綜合基本面、政策面、資金面來看，一波大牛市似乎隱約可見。人生能有幾回搏？袁瑛絕不會錯過機會，更有大賭一把的心理。要想大干，就得招兵買馬，更需要精兵強將，于是，袁瑛用重金把曾經叱咤風云的漲停板敢死隊成員佟振浩挖了過來。

“大家認識一下，這位就是新來的投資部經理佟振浩先生。”袁瑛特意召集了公司員工開了個歡迎會，朝暉投資公司本來就不大，只有二十來個人，但架勢很大，有財務部、行政部、投資部、調研部、客服部、產品開發部等。

佟振浩站起來很有涵養地微笑著向大家致意：“大家好，今后共事了，請多多關照！”

“哇，好帥！”坐在角落的行政部員工賀虹碰碰張巧巧的肘悄悄說。

“你眼饞了？他可是我們的頭兒。”張巧巧說，她是投資部的員工。

賀虹拿眼翻了一下張巧巧：“就是帥嘛，毛頭小伙子沒法比的，有內涵，你不覺得嗎？”

“你看他年紀，再帥也是有主了，除非你勇于挖墻腳。”張巧巧也用手肘捅捅賀虹說。賀虹擰了張巧巧一把。年輕女人都喜歡長得壞壞的男人，而不喜歡長壞了的男人。張巧巧“噓”了一下，要不是在開會她肯定尖叫。

“請佟經理講幾句吧。”袁瑛說。

佟振浩確實一表人才，三十出頭的年紀，身材頎長，一米八二以上，白皙清朗，斯文俊氣，看上去玉樹臨風，無框眼鏡后面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這樣的年輕男子無疑討得女子的歡心和親近。“我確實沒什么可說的，人生就是無數次博弈，我只想在袁總的領導下，和各位一起，在股市上通過我們敏銳的眼光、準確的判斷、合法的手段，把別人口袋里的銀子轉移到我們的口袋里來，而且多多益善！”佟振浩打著手勢，一開口就不同凡響，顯示出他能說會道而又玩世不恭的一面。他說得對，中國股市的現實更像投機的賭場，如果你懷著價值投資的目的進去，一般都會死得很慘，這里邊有著太多的陷阱和陰謀。惟有投機的高手才可以火中取栗般玩一把，于是股市里的股民純粹玩的是把別人口袋里的銀子轉移到自己口袋里的把戲。

賀虹、張巧巧聽了“嘻嘻”直笑。

袁瑛高興地接上話：“佟經理說得對，我們就是要從別人的口袋里合法扒拉出銀子來，把自己的口袋裝得滿滿的。對于佟經理，我們有些人知道，有些人還不知道，他就是著名的漲停板敢死隊成員，在股市上翻云覆雨的高手。他名牌大學金融與證券管理專業畢業，在證券公司坐過前臺，做過經紀，干過股評，也單槍匹馬沖殺過，最重要的是他才華橫溢，有著我們在座的不曾有過的輝煌業績，我希望他能在我們公司的平臺上充分發揮才干，也幫著我們共同發財！”袁瑛說完，拳頭一握，似乎把想象中的財富緊緊攥在了手中。會議室里掌聲一片。

佟振浩笑笑，調侃說：“袁總過獎了，我鴨梨山大啊！”

大家都明白佟振浩是在用網絡上的流行語說壓力，會心地笑了，賀虹對張巧巧說：“他真逗！”

“有壓力好，人無壓力輕飄飄。沖破壓力位，就是一波大行情！”說話的是陳曉華，也是投

資部的員工，他與佟振浩早就認識，所以也來調侃他。

“應該是眾人拾柴火焰高，袁總您說對吧？”

袁瑛當然也明白，他確實對佟振浩寄予極大的希望，在把佟振浩挖過來之前，他已經與之接觸了多次，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喝酒吃飯，品茶打球，探討股市前景，分析市場形勢，研究操盤之道，真有三顧茅廬的味道。袁瑛說：“我相信，你是一匹大黑馬，你是一只潛力股！”

“希望就是壓力，相信就是鞭策，我盡力而為吧！”佟振浩拱手，“也希望哥們兒姐們兒多多幫我！”

二

朝暉投資公司的辦公地點租賃在通達證券公司營業部四樓，也是證券公司營業部最大的客戶。通達證券公司營業部的格局是這樣的：一樓大廳是散戶交易的地方，整天熙熙攘攘，多是大伯大媽們所在;二樓是若干個中戶室，每個房間近二十個席位;三樓又是若干個大戶室，不過房間更小，一般四至六個席位;五樓、六樓則是證券公司的辦公區了。

公募基金與私募基金最大的共同點就是都靠買賣股票賺錢，最大的區別是公募基金虧損了，幾乎不用基金經理承擔責任，私募基金虧損了，基金經理說不定也要傾家蕩產。公募基金靠規模吃飯，不管盈虧，都要提取管理費。私募基金靠收益生存，有利潤就有分成。公募基金有一整套制度，私募基金也一整套制度，公募基金執行起來嚴格點兒，私募基金執行起來松懈點兒，僅此而已。在基金公司投資部是核心部門，朝暉投資公司的投資部連佟振浩一共五個人，本來袁瑛自己兼著部經理，陳曉華是副經理。袁瑛親自坐鎮在這里時，大家感到有壓力，氣氛比較沉悶，佟振浩一來氣氛為之一變。別人看盤時很少說話，他看盤時卻不安靜，而且他的嘴里似乎很少正經話，往往正話反說，反話正說，調侃幽默，插科打諢，但不乏機敏犀利，往往包含真知灼見，而且可以看出他的知識面很廣，無論什么事情都可以用股市的術語來詮釋、來比喻，常常說得大家開懷大笑。

袁瑛看重佟振浩還有另一原因，那就是佟振浩的人脈，佟振浩所有同學和朋友都供職在上市公司、銀行、保險、證券和基金公司里，有的還身居高位。這可是重要的資源啊！在中國，關系是一張網，觸角伸到哪里，利益可能就在哪里。從事這一行的人特別注重消息，有的消息早一天知道，也可能是黃金萬兩。佟振浩幾乎每日都天南地北和同學朋友聯系，交流各種消息和操盤心得。

資產重組是股市的永恒題材。佟振浩得到了一個消息，最近國資委召開的一次會議上，有關領導狠批上市公司旭日科技公司的管理層，原因是旭日科技公司業績長期在盈虧線下徘徊掙扎，喪失了在資本市場再融資的資格。國資委領導還放出重話，嚴厲警告旭日科技公司管理層，不換觀念就換人，不改業績就更名！異常敏銳的佟振浩從中嗅出了味道，他與袁瑛關起門來研究分析了一整天，他們需要甄別真偽，從旭日科技的基本面以及近來的走勢看，已經有大資金在悄悄的建倉。佟振浩分析，旭日科技是央企，且業績長期不好，常被人詬病和指責，也使國資委灰頭土臉，這就有了重組的強烈沖動。袁瑛有魄力，主張立即大舉跟進。而佟振浩卻說：“我們動作不能太大，否則會引起大資金的警惕，他們要不反手做空，要不大幅拉升脫離成本區。”

袁瑛思索了一下，點點頭。

“我們要像鬼子夜襲隊進村一樣，悄悄的進去，打槍的不要。”佟振浩說了一句俏皮話。

袁瑛笑著說：“好，就按你說的辦。”

次日，開盤前例會，佟振浩對部里宣布：“現在起，我們要緊盯住旭日科技，在七元以下的價位分步建倉。”

張巧巧不解，看看陳曉華，因為旭日科技幾乎已經邊緣化了，他們從來沒有關注過。陳曉華

也茫然。

“帶頭大哥，你有消息？”張巧巧問，混熟了，她不稱佟振浩經理，而稱帶頭大哥。她是袁瑛的外甥女，在公司里可以對許多人不買賬。

佟振浩高深莫測地搖搖頭：“沒有消息，看盤面。”袁瑛叮囑過不要對別人說有消息。就從那天起，佟振浩他們耐著心，悄悄地吸納旭日科技，不顯山不露水，痕跡全無。可是一段時間里旭日科技股票依然不死不活的樣子，蟄伏不動。佟振浩每天觀察著盤面的變化，也不放過任何渠道關注旭日科技公司的信息。他發現旭日科技雖然每天的股價波動很小，但成交量在悄悄放大，尤其是每天的買盤總是稍大于賣盤。這種狀態，張巧巧看不出門道來，甚至氣餒，感覺太無趣了，發牢騷罵：“什么破股，真跟死了一樣！”而陳曉華看著佟振浩氣定神閑的樣子，他也定下神來細細觀察盤面，另一方面他要看看佟振浩究竟身手如何。慢慢的陳曉華也看出了苗頭。眼看著手頭的資金快干枯，而旭日科技的股價還是不漲，袁瑛也沉不住氣了，他把佟振浩找到辦公室，問：“這只呆股會不會讓我們吃套？”袁瑛的擔憂是有道理的，他的公司麾下幾只私募產品本來就體量不大，把多數的資金都押在旭日科技上了，其它的股票漲，旭日科技卻不漲，也影響了私募產品的市值增長，要知道客戶們也天天盯著市值的起落，看到市值不升就會來質詢。

佟振浩卻說：“炒股如同打牌，坐莊的還有偷看的本事，你信不信，假如把它拋了，說不定立馬就漲。”盡管他也有點兒心虛，但不想放棄，就此認輸出局。

袁瑛苦笑，這種情況真的屢屢碰到，也就是黎明前的黑暗最難熬，“好，我們就與莊家比耐心吧！”

終于在一天下午，旭日科技突然如旱地拔蔥般地拉起，并死死封在漲停板上。投資部里一片歡騰，那一個漲停一下掃去人們心頭的陰霾，特別是張巧巧猶如撿到了大元寶。接下來幾個交易日，旭日科技竟連連漲停，關于旭日科技資產重組的消息也紛至沓來，佟振浩他們已經獲利甚厚。第四個漲停的下午，忽然漲停打開了，一般謹慎的人會把股票拋了，拋還是不拋？袁瑛和佟振浩也頗為躊躇，袁瑛請佟振浩決斷。佟振浩看了一會兒盤面后說：“再等等！”到尾盤時旭日科技竟然重新封在了漲停板上。次日，盤前例會，佟振浩宣布：“今天上午，我們要把旭日科技堅決分批清倉！”周末，旭日科技發布公告，公司擬資產重組。此后旭日科技雖有過脈沖式漲勢，但總的趨勢是拐頭向下。初顯身手，馬到成功，朝暉投資公司的人不得不服氣佟振浩。

袁瑛算了一下，此番搏殺，斬獲了近千萬元毛利！這是公司成立以來最大的斬獲。除了重獎佟振浩外，公司員工都領到了一個大紅包，他還特意舉宴全公司慶賀。在熱烈的氣氛中，張巧巧挽著賀虹向佟振浩敬酒：“帶頭大哥，有你在，我們是不是可以經常領到大紅包了？祝你再接再厲，創造更輝煌的業績，讓巴菲特甘拜下風！”

臉色紅紅的佟振浩與她們瀟灑地碰了一下杯后卻不喝，口吻吊兒郎當地說：“同事的恭維如同香水，聞聞可以，但千萬不能當酒喝，因為香水有毒！”

三

朝暉投資公司的內部管理制度與公募基金差不多，每個交易日公司大門緊閉，人員出入要按電子指紋識別鎖，尤其在交易時間，里面的人沒有總經理特批不許出去，公司所有員工一上班，就把手機交由行政部賀虹統一鎖在文件柜里，辦公的座機電話用的也是錄音電話，規定不準與外界隨便談論股票，網絡也是公司的內網，連QQ也不準使用。這一切全是為了保密和防止私設老鼠倉，因為這是證券從業人員的大忌，也是法律要制裁的。但是證券從業人員幾人不炒股？即使本人不炒股，他的家人必炒股。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況且他們都是洶涌激流中的弄潮兒。朝暉投資公司內部氣氛很好，在非交易時間里，公司里的人經常會湊在一

起聊天，自從佟振浩來了以后，他就成了最活躍的人，因為他是個百搭，與誰都聊得來，天南地北，天花亂墜，網上傳聞，現實生活，他都能聊，甚至不惜自嘲，往往說得眾人哈哈大笑，賀虹聽得花枝亂顫。

張巧巧說：“你真壞！”

佟振浩一本正經回答：“是呀，男人想做的壞事我都想做。”

不過，大家最愿聽的還是佟振浩對股市以及個股的分析，他頭頭是道，鞭辟入里，見地深刻，特別是他常把那些所謂的經濟學家以及證監部門官員貶損得一文不值，大有揮斥方遒的味道。聽他亂侃，也是一件快意的事。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有的人聽了他對個股的分析，就偷偷地留意起來，悄悄地在自己的賬戶里買點兒進來，多數的時候都會有所收獲。一個男人如果多才、多情、多金，再加上英俊年輕，他必定受女人青睞。賀虹是被佟振浩深深地吸引了，她與張巧巧湊在一起說話時，總是不由自主地扯到佟振浩身上去，對佟振浩的一舉一動都很關心。惹得張巧巧警告她：“妹妹呀，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他現在算是還有主啊，二手房不好買，嫁二手男人更要小心。”

一語捅破賀虹心事，賀虹反而落落大方地說：“只要股票好，二手也無妨，你沒看到一些明星嫁的無不是二手男人？”她真有新時代女子無所顧忌的風范。說的也是，當今社會，多金男人不愁娶不到年輕美女，哪怕二手三手也照樣搶手，人們看到多少光鮮的明星嫁的都是老男人，甚至干女兒可以招搖過市嫁干爹。“況且，他又不老。”賀虹補充說。

“哦，算你思想開放觀念新，那你等著他離婚吧！”張巧巧不以為然。

袁瑛告訴過張巧巧，佟振浩的妻子本來在一家外資公司做事，后來與外方經理黏上了，攜兒子去了美國，此時正在鬧離婚。看來，他尚未離婚已經要被預訂了。賀虹聽后反而來勁了：“你知道他真的要離婚了？”

“是，你等著接漏水吧，好好想一想，他那樣風流倜儻的人你怎么管住他？”張巧巧拍拍賀虹的肩膀說。“還有，辦公室的戀情真的不好玩兒，你們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圍觀，有什么風吹草動，就得被迫向圍觀群眾作交代。”

年輕就是不怕輸的資本。身在私募基金公司工作的賀虹，經常看到來的客戶都是大款富翁，他們一出手少則幾百萬，多則幾千萬，讓她驚嘆富人實在太多！女人嫁得好，可以少奮斗二十年，辛辛苦苦去栽一棵桃樹，不如現成摘桃子，這是她的想法。接下來的日子，只要一有機會，賀虹就開始優雅地放電。每個工作日，佟振浩來行政部交取手機時，她變得輕聲細語，臉若桃花，又往往手足無措，連香水也用上了名貴牌子的，一切為了引起佟振浩的注意。

佟振浩是何等聰明之人，也是從風月場過來之人，處于婚姻空窗期的他立即讀懂了賀虹躲閃的目光里含著的綿綿情意，他的回應是常用深遂的目光注視賀虹。男女之間最美好的時候就是充滿了曖昧的時候，當那層窗戶紙還沒被捅破，心里暗藏著喜悅和欲望，想方設法地試探，旁敲側擊地暗示，千方百計地展示自己的美好，這個過程是最撩撥人心的。男人不會拒絕美女，賀虹身材高挑，曲線曼妙，一顰一笑頗具風情，也韻味十足，尤其是賀虹笑時微微上翹的嘴型，讓人忍不住有一親芳澤的沖動。當佟振浩接收到賀虹的信號后，他煥發出迷人的活力和魅力，展示出一個成熟的、有才華男人的幽默和睿智，愈加使得賀虹春心蕩漾。佟振浩是個追求生活品位的人，每天襯衫領帶必換。有一天，佟振浩上班來換了一條新領帶，別人不注意，賀虹的眼卻逃不過：“你這條領帶選得真好。”賀虹夸獎道。

佟振浩壞壞地一笑：“是嗎？男人選領帶的條件就像選女人：一是看著順眼，手感舒服;二是有檔次，別太貴，適合自己的風格;三是適應面廣，吃小攤或赴國宴均可陪同前往;四是時間久了不起皺不變形;五是就算名牌也別嬌氣，手洗機洗兩相宜;六是不怎么——還是別人的看上去更好些。”說完壞壞地看著賀虹。

賀虹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害羞地看著他。

可是佟振浩言猶未盡：“你懂嗎？女人選內衣的原則與選男人相仿：一是少而精，要口碑好，

牌子硬;二是以自然面料為佳，若不過敏，可帶蕾絲;三是有型有款，優雅大方，太花哨顯得你不像良家婦女;四是搭扣如在背后，要保證一伸手能夠到——若非別有用心，莫請別人幫忙;五是上身之前，先行下水。”

這下，佟振浩話里的曖昧和暗示賀虹全明白了，鬧得面紅耳赤。佟振浩卻瀟灑而去。過后，賀虹把佟振浩的話傻傻地想了好半天，還不知不覺地笑了出來：“這人真逗！”

女人的愛有時如同飛蛾撲火。那一天，佟振浩他們又打了一個小小的勝仗，快進快出搶了一把，斬獲了數十萬利潤。下班來取手機時興奮還沒過去，快意寫在佟振浩的臉上。“佟經理，你該請客了吧？”賀虹問。

“好啊，你想怎么請？請你一個還是請幾個？”

“客隨主便呀。”

“那好，等會兒我在車上等你，我們去一個好玩兒的地方。”

賀虹比抓住股票漲停板還興奮，馬上收拾東西，并掏出鏡子細細地把自己的臉整理得更加光彩照人。

四

這是個周末的上午，袁瑛請客戶錢胖子打高爾夫球，同時也請佟振浩作陪。當今社會，許多人除了有錢什么都沒有，但錢過于多了也難過，那堆錢會像螞蟻在心一樣時時吮咬著，存銀行是窮人的無奈，有錢人一定要尋找金錢滾雪球的途徑，以期讓錢生出更多的錢。錢胖子就是如此，他是某集團公司的董事長，身價甚厚。袁瑛與他接上關系后，千方百計拉他投入私募產品，錢胖子愛好高爾夫，于是投其所好，袁瑛請他打高爾夫，試圖在打高爾夫的過程中說服他。佟振浩是袁瑛的牌，不僅能說會道，善于調節氣氛，是陪著玩的好伙伴，更因為他在證券市場驕人的業績。星期五晚上，戀情尚處地下狀態的佟振浩、賀虹正黏在一起時，袁瑛打電話來通知他。本來佟振浩與賀虹約定周末去郊縣旅游，這電話一來計劃就泡湯了，倆人都感到掃興。佟振浩溫柔地撫撫賀虹光溜的背，嘟囔著說：“這年頭，窮人躲在家里吃干飯，富人坐在酒店里吃泡飯;窮人蹲在馬路邊打撲克，富人站在草地上打高爾夫。什么事啊？”

盡管賀虹一樣不爽，但聽了他的話還是笑了：“怎么什么話到你嘴里都變了味兒？沒辦法，誰叫人家是你的老板呢！”

高爾夫球場上，袁瑛和佟振浩迎來了大腹便便的錢胖子。袁瑛和錢胖子球技不錯，而佟振浩差了一點兒。在休息的時候，袁瑛向錢胖子介紹了自己公司的運作情況，靚麗的業績，誘人的回報，讓錢胖子不能不動心。其時正值二○○六年春末，中國股市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波行情正悄然展開，盡管有震蕩，但總體不斷向上，各路資金源源涌入，所有的基金都賺得盆滿缽溢，市場上遍地是股神。袁瑛不忘向錢胖子推薦佟振浩：“錢董事長，你聽說過漲停板敢死隊嗎？”

漲停板敢死隊的名聲在股市里如雷貫耳，他們屢屢興風作浪，在盤面上掀起巨瀾，引得萬人矚目。“聽說過呀，他們身手了得！”錢胖子答。

“這位佟經理就是我特意從漲停板敢死隊挖過來的，他的盤面感覺異常敏銳，到我公司不久，就抓住了一個大牛股，我們全力介入，你猜賺了多少？四個漲停板！那些客戶高興得不得了，紛紛把錢搬來投入我們的基金。”

錢胖子對佟振浩刮目相看了。

“袁總過獎了，但現在股市里的錢確實比較好賺是事實。因為我們的股市機制是財富轉移機制，是把大多散戶手中的錢往少數人手中轉移的路數。同時又是風險轉移機制，把所有的風險往散戶身上推，誰都把股市當作提款機。”佟振浩說話態度難得的謙遜。

“錢董事長，還聽說過著名經濟學家說的嗎？現在這個時期是黃金十年！不趁早動手更待何

時？”袁瑛的話很有煽動性，似乎過了此村無好店。

錢胖子詳細閱讀了袁瑛帶來的資料，他還有點兒不放心，畢竟要把一筆巨款委托他人打理。當今，錢在誰手里誰就是爹。要他把巨款放出去，猶如把老婆委托給別的男人照顧。他猶豫了一番說：“回去后，我跟家里商量一下，盡快定下來。”

袁瑛和佟振浩都明白，此時不能太急，心急喝不了熱粥，功到自然成，相信錢胖子已經動心了。于是袁瑛及時轉移話題，東拉西扯聊起了別的。不遠處，一個漂亮的女人正優雅地倚在車門邊打電話，一手用球桿拄著地，雪白的球衣，猩紅的跑車，遠處碧綠草地起伏，恰如一道風景。

“錢董事長，你換車了？前兩天你開的車不一樣啊？”袁瑛問。

“是啊，剛換的。”

“有錢人，車也換得勤啊，可是太太不要勤換啊！”袁瑛開玩笑。

“太太是私車，不換。”錢胖子也以玩笑應之。

佟振浩接上說：“你們想過嗎？女人和車有什么共同之處。”

“說來聽聽。”女人和汽車是錢胖子的兩大興奮點，他顯然來了興趣。

“女人和車，想要擁有都需要有銀子;但總和心目中的理想稍有偏差;總不斷推新款且更養眼;沒有男人一生只喜歡同一輛車;公車私用尚可，私車公用都不高興;沒人能同時開多部車，除非先停下，再一輛一輛開;開新車很爽，長時間開很累;領導的車基本都是常換常新的。你們說對嗎？”佟振浩不緊不慢道來。

錢胖子細細地玩味了一番，擊掌說：“這個說法太妙了！佟經理真有才。”

受到夸獎的佟振浩有點兒得意，摘下墨鏡，朝不遠處的那個女人一努嘴，又問：“你們說，為何有錢的男女都喜歡打高爾夫？”

“那還用說，高爾夫是貴族運動，上流社會玩兒的，顯示身份嘛。”錢胖子想當然地回答。

“非也，男人喜歡高爾夫，是因為每個洞的風景都不同，即使同一個洞，也有不同的進法; 女人喜歡高爾夫，是因為每一桿的感覺都不同，即使同一個桿，力度不同、角度不同，感覺也不一樣！”佟振浩就是這樣一個能把許多事物說得既離譜又不離譜的人，而且往往帶點兒葷。人可以百煉成鋼，也可以百煉成精、百煉成妖，佟振浩屬于百煉成痞。

如此新鮮的比喻，錢胖子是頭一次聽說，感慨道：“佟經理是文化人啊，說出的比喻就是不一樣，不像我直來直去，除了黃，沒有一點兒味道。與你們一起玩兒，連我也長進了。怎么樣？中午我請客！”錢胖子特別高興，他感到與佟振浩這樣的人交朋友，自己也提高了品位。

“不，我請！”袁瑛搶著說。人是鐵，飯是鋼，飯局就是合金鋼。他常說，許多歷史是床上改變的，更多生意是酒宴上敲定的，酒杯一碰，萬事好說。

五

投資部里除了佟振浩，其他四個人實際上僅是操盤手，只須按指令在合適的價格區間買進賣出股票。雖然每個交易日前都有例行的盤前碰頭會，匯總分析當日的消息，各抒己見，更多的是袁瑛像老師布置作業一樣對操盤手交代事項。股市開盤后，一般的情況下投資部里也較松懈，除非和他們買賣的股票波動很大，操盤手會死死盯住盤面，否則他們多是邊聊天邊看著K線的起落。中國股市多數的日子總是半死不活的，所以操盤手們多數的日子也是松懈的。雖然袁瑛曾要求操盤手們多多研究個股，分析市場，但這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張巧巧就如此，她的性格使得她愿到處張羅，身份特殊也使得她在公司里如同在家里。

陳曉華也算是資深人士了，佟振浩沒來前，他曾想去掉頭銜上的副字，坐上部經理的位置，佟振浩一來，他的想法落空了。男人總是把心事藏在心里，陳曉華的郁悶也沒顯示出來，況且佟振浩確實比他強，對他也稱兄道弟的不錯。股市里價值投資者鳳毛麟角，股民多是投機，

趨勢向上時蜂擁而入，趨勢向下時落荒而逃。陳曉華清楚二○○六年的當下，難得的上升趨勢出現了，那也許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很自然地想到了用別人的肥施自己的田。在公司所建倉的股票里挑選出若干只，自己的賬戶暗暗跟進，這就是常說的老鼠倉。老鼠倉在業界是大忌，但老鼠倉卻是公開的秘密，又是萬萬不可言說的秘密，裝糊涂，不說破是最好的辦法。相信在所有證券機構中老鼠倉是普遍現象，連監管部門也是如此，制度無法堵塞漏洞，好比所有的衙門里都有碩鼠。你可以規定員工本人不準炒股，但不能規定其親屬不炒股。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定政策的人也許只有一個或幾個，想對策的人卻有千千萬萬，三個臭皮匠就能整死一個諸葛亮。

朝暉投資公司的制度也規定所有員工不得直接炒股，不得利用公司資訊為私己服務，不得泄露公司商業秘密。這既是監管部門的規定，也是公司的要求。如違規，重的可訴諸以法，輕的可取消從業資格。但即使那樣也無法杜絕員工的違規。事實上，公司里人人都在炒股，公司的電腦、電話不能用來為自己炒股，但手機人人有;工作時間手機要統一保管，但無法規定員工只能擁有一部手機。于是每個員工起碼擁有兩部以上的手機，只不過未上交保管的那一部鈴聲一律是靜音，也從不公開示人。還有一道獨特的風景是公司員工上洗手間特別勤，尤其是行情激烈波動時，許多人像得了痢疾忙著上洗手間。他們躲在里面向外界發送信息，或完成交易。這種情景無論在券商或公募基金那里都是普遍存在的。既是公開的秘密，大家做到心照不宣，最好的狀態就是默契，領導的面子過得去，下面也該干什么干什么，袁瑛裝作不知道，只要相安無事。

這些日子來，股市進三步退兩步，盤面十分活躍，只要踩準了點兒，選對了股，都會有收獲。股市向好的日子就是券商和基金公司的節日，所有人的臉猶如向日葵般燦爛。朝暉投資公司里也不例外，人人都在悶頭忙碌著，個個都是興高采烈。陳曉華手中有三個私人賬戶，分別是老婆的、父親的、岳母的，最近依據公司的資訊頻繁地操作，賬戶里的總資產噌噌地向上躥。那一天，行情很火爆，投資部里人去洗手間更勤了，佟振浩記著每個人幾乎去了五六次，張巧巧、陳曉華跑得更歡。當陳曉華再次從洗手間回來時，佟振浩對其他四人說：“有副對聯，大家聽聽怎么樣？上聯：腳踏黃河兩岸手拿秘密武器，下聯：前面機槍掃射后面炮火連天，橫批：暗度陳倉之計。”他說得不緊不慢，有意讓人理解其中之意，這等于是隱晦的警告和諷刺了。

起初大家沒有反應過來，感到錯愕，稍一想明白了，一陣會心的爆笑，只是陳曉華笑后稍覺尷尬。陳曉華也有才，過了一會兒說：“我也有一副對聯大家聽聽，上聯：大開方便之門，下聯：解決后股之憂，橫批：暗理財富之地。后股之憂的股是屁股的股，也是股票的股。”他的對聯可以說是對佟振浩的警告和諷刺的反擊，也可以說是一種不動聲色的訴求。

沒心沒肺的張巧巧嘻嘻笑個不停，說：“太有意思了，你們誰寫成對聯？我把它貼到洗手間的門上去。”

佟振浩笑笑說：“我們公司里袁總的字最好，你叫他大筆一揮寫了，貼上去就是。”

“嘻嘻，我不敢。”

“還有你不敢的事呀？”佟振浩揶揄。

在這種近于說破的情況下，張巧巧有點恣意地對佟振浩說：“帶頭大哥，我們要共同致富呵啊！”

“法規制度擺在那兒，你要知道什么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什么事不能明干只能暗做，這世界上許多事情忌的就是說破，窗紙較薄，決不要輕易捅破。誠實不是說出全部事實，而是說出該說出的事實。”佟振浩眼睛翻翻張巧巧說。

“哧，好一個人精啊！”

六

女人一旦和男人睡過，就會對男人有要求;有要求，就有埋怨，就有痛苦;有痛苦，就有怨恨。賀虹即如此，別的熱戀中的男女恨不得整天黏在一起，特別是那些毛頭小伙兒一有機會就跟屁蟲般地隨在女孩兒后面，聽憑使喚，可是佟振浩卻對她有點兒若離若即，心不在焉，甚至反過來要她聽憑召喚。是不是成熟男人就是這樣？賀虹真是苦惱。由于佟振浩尚未離婚，她和佟振浩的關系就只能處于地下，她怕別人說三道四。佟振浩想她了，就叫她去家里，雖說佟振浩的家整理得干凈舒適，纏綿起來可以無所顧忌，也無人打擾，但事后還是要回去，因賀虹的家在本地，父母不允許她在外過夜，況且父母還不知她與佟振浩的關系。被追求的女人是幸福感最強的女人，女人被男人追求的感覺就是女皇般的感覺，但賀虹缺少了這種感覺。回想起來，賀虹覺得自己太過主動了，這是一大失策！然而，事已至此，要緊的是攥住佟振浩不放手。有一個跡象令賀虹深感不安，有幾次收盤后賀虹下樓回家時，走到三樓的一間大戶室門口，聽到佟振浩在里面高談闊論。賀虹知道，那間大戶室里有四個女人，堪稱女子專區，而且個個是美女。應該說，朝暉投資公司里的人和下面證券營業部的人沒有交結，也沒聽說過佟振浩在此有熟人。結論只有一個：佟振浩拈花惹草，聞香采蜜。賀虹的危機感油然而生。

女人的第六感覺最準確。佟振浩最近去四樓那間大戶室很多，一間小小的大戶室坐著四位身價不菲的美女，這本身就容易引起人們尤其男人的關注。還有這四位女人都是“菜鳥”級的股民，被股市賺錢效應吸引入市不久，她們不知從何得知佟振浩的來歷，對他甚為好奇與仰慕。有一天，佟振浩在大戶室門口一張望，脫口而出說：“哇，這可是美女集中營啊！”

大戶室里最年輕、最貌美的楊慧珊回應：“哇，大帥哥來了！”她也是個自來熟的女子。“快請進來，我們請教你一下。”

“美女有何吩咐？”

“透露點兒消息，哪只股會漲啊？”楊慧珊去關門，神秘地問。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算命的。”

“那你們私募在買什么股？”楊慧珊繼續小聲問。

佟振浩看著楊慧珊那張美麗的臉，故作驚訝地說：“小姐，你不會是要敲碎我的飯碗吧？”

“大帥哥，小雞肚腸，有錢大家賺嘛！”楊慧珊嬌嗔地說，神態嫵媚動人。

佟振浩搖搖頭，似無奈地說：“這是我們公司萬萬不可泄露的秘密！這樣吧，你買了什么股，我收盤后來看看，幫著分析分析。”就這樣佟振浩和大戶室里的四位女人認識了，并且經常去。

雖然并沒有證據表明佟振浩已經移情別戀，可是賀虹心里的陰霾卻漸漸擴散。一次，在佟振浩家里纏綿過后，賀虹問起了他離婚的事，她的意思已經不言自明。佟振浩卻回答：“結婚證和生產許可證的唯一區別是，它不掛在墻上。名存實亡的婚姻如同一張廢紙，也用不著掛記。”

賀虹心里好一陣委屈，默然了一會兒問：“我們就一直這樣下去？”

佟振浩自知失言，安撫了一會兒賀虹的雙肩說：“不就是現在沒法離嘛，只有拖住她，她才會放棄這房子的產權。”原來，佟振浩的妻子要離婚又要這房子的產權，佟振浩要拖住她，直至她放棄為止。其實愛得不夠，才借口多多。

賀虹的委屈落寞以及不安焦慮畢竟包不住，張巧巧敏感地察覺到了，一天吃中飯時，張巧巧悄悄地問她：“你最近的氣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對有的人生氣了？”

“沒有啊，我哪敢對誰生氣？”賀虹掩飾說。

“那怎么變成了憂郁女神？”

“我憂郁嗎？”

“你以為我看不出嗎？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說給姐聽，姐可以為你出出主意。”

張巧巧似要打抱不平的架勢。

“我有點兒琢磨不透他。”

“你倆到了什么程度？”

賀虹無語，她還不至于直率地承認已經上過床。

張巧巧仔細打量了一番賀虹，雖然她比賀虹大不了幾歲，但畢竟過來之人，心里明白了，小丫頭已經把全部交出去了。“他是想甩了你？”

“那倒沒有。”

“究竟怎么樣？你要急死我呀！”

“我老覺得他三心二意的，最近經常在樓下的女人堆里混著，問他離婚的事，他也推三推四的。”賀虹悶頭說，連吃飯的胃口也沒了。她曾經偷偷查看過交由她統一保管的佟振浩的手機，可是什么都沒發現。

“你是說他常到樓下的大戶室？嗨，男人就是這副德性，看見美女如蒼蠅見血一樣。”

“可是我總覺得他的心思沒有全放在我身上。”賀虹的感覺是對的，她大有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竟然對我不屑一顧的滋味。事實也是如此，賀虹以為是感情，佟振浩玩兒的是情調，他也沒有給過賀虹明確的承諾，連一個愛字都沒說，他不想輕易說愛，許下的承諾就是欠下的債！ 假的承諾，也會帶來真的麻煩。自從妻子攜兒子離他而去，接著又提出離婚后，佟振浩不再相信愛情，同時也沒了約束，他對這檔事完全抱著游戲人生的態度。每一場非自然死亡的愛情，都不會被輕易地忘記。被辜負者將銘記辜負者的名字，并無時無刻不在積蓄力量還擊。悲哀的是佟振浩用錯了地方。

“我早怎么勸你的？二手男人不好處，他們能把女孩兒玩弄于股掌之中，煩惱來了吧？”張巧巧確有先見之明。

賀虹沉默。有道是：放棄一個很愛你的人，并不痛苦;放棄一個你很愛的人，那才痛苦; 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那更痛苦！

“我來給你支一招怎么樣？”

“什么招？”

“到現在你倆的關系不是還處于地下的嗎？干脆公開它，他就會有所顧忌了，這也是辦公室戀情唯一的好處。”

賀虹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也顧不得別人怎么看了。

七

朝暉投資公司還有一項雷打不動的規矩，即每天收盤后，全體員工都會坐在公司會議室的大屏幕前收看當日股評，公募基金和券商的自營單位一般也這樣。這是一段比較輕松的時間，大家邊看電視邊七嘴八舌議論。盡管這種股評對于歷經風雨的專業人員來說沒什么大的意義，但袁瑛還是堅持要大家收看，理由是兼聽則明，兼收并蓄，多聽各種意見有利于開闊思路，同時培養市場感覺。佟振浩心里很是不屑，礙于袁瑛的要求也只得每天坐在那里，聽說相聲一般。

二○○六年的歲末，中國股市已經異常火爆了，各路的所謂專家學者紛紛表示對股市寄予極大的希望，對中國股市的美好前景夸大其辭，對市場上的股票溢美之辭充斥于市，股評家們更是搖舌鼓噪。眼前的大屏幕上，一個油頭粉面的主持人、兩個西裝革履的股評家正在評判股市。一個股評家底氣十足地引用某大券商發表的策略報告，鼓吹中國股市將有十年的牛市;另一個股評家依據自己對某一家上市公司的調研報告，指出該股是牛股剛起步，將有翻倍的行情。他們煽動性極強的語言，使朝暉投資公司里觀看的人不禁失笑。股評家都是墻頭草隨風倒，難得幾個有獨特的見解，而且說好時，好得如花燦爛;說壞時，壞得一塌糊涂。往往

是昨天還在說好，今天就說不好了。更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哪一只股票漲停就推薦哪一只股票，你信他跟進，免不了讓你吃套。

“帶頭大哥，你說他們靠譜嗎？”張巧巧問佟振浩。

“用自己的腦子，哥不是百度，別什么都來問哥。”佟振浩沒好氣地回答。

“喲，今天是怎么了？吃了生蔥？”張巧巧斜眼掃了一下佟振浩。

其實，今天佟振浩有約，樓下大戶室里的楊慧珊收盤前曾來短信，此刻正等著他，所以他巴不得無聊的股評盡快結束。

陳曉華倒是在認認真真的看，他認為中國股市將有十年牛市的判斷靠譜，插上說：“我有堅定的信心！”

“這么說可以一路持股了？”張巧巧問。

“有的股真的可以一直持有，相信必有厚報，做多是大方向。”陳曉華相當的自信。

佟振浩終于聽不下去了，說：“沒有永遠的牛市，也沒有永遠的熊市，不做多頭，也不做空頭，要做滑頭。”

袁瑛對佟振浩的說法很贊同：“對，我們就是要做滑頭，比泥鰍還要滑。”

此時股評家正起勁地推薦一只今天漲停的股票，說從技術分析看，此股還有很大的上漲空間。陳曉華說：“從技術圖形看，他說的有點兒道理。”

佟振浩卻不認同：“燒得最旺的那個爐子終究是最先熄滅的。擊鼓傳花的游戲，最后接的那一個唱‘慘歌。”

張巧巧問：“你認為大行的研報也不可信？”

“是的，那些所謂大行出具的調研報告千萬不要太當真。要知道，一份調研報告通常由三部分組成：對行業或上市公司帶來影響的客觀事實;分析師的分析邏輯和過程;由此得出的結論。我們只須關注客觀事實，對于分析邏輯稍微留意一下即可，對于結論不予采信。”受到袁瑛鼓勵的佟振浩說了自己的看法。

袁瑛對佟振浩獨立思考精神很賞識：“說得不錯，結論來源于自己的思考。”

“還有，那些所謂的調研報告往往有貓膩，甚至可以說滿紙荒唐言！有的為吸引眼球，使用雷人的手法，結果烏龍研報脫穎而出;有的隱藏著不可告人的利益鏈條而捕風捉影，無中生有;還有的為博出位不惜造假，制造噱頭，花樣百出。最可靠的是我們親自到市場去調研，你們知道嗎，在中國，真正的奢侈品是什么？真相！而不是張巧巧常背的LV包包。”佟振浩說得全體員工都靜靜地聽著，最后又都笑了。

這時，賀虹無聲無息地為佟振浩倒來了一杯水，輕輕地放在他面前，又不聲不響地走開。根本沒想到的佟振浩，不由微微一愣。

張巧巧抓住了時機：“喲喲，親，你什么意思哦？就單單給他一個倒茶呀，連袁總也沒資格享受，太會疼人了哦？”她夸張地用上了“淘寶體”。

賀虹的臉微微一紅：“就是不給你倒，就是疼他。”

“大家看到了，佟經理來了沒多少日子就把我們公司的美女賀虹妹妹給調研清楚并且持有了，速度夠快的啊！”張巧巧是有意這么說，目的就是為了把佟振浩與賀虹的關系公諸于眾。

陳曉華也詫異：“哇，兄弟呀，你什么時候上手的？”

在大家的笑聲中，佟振浩不得不默認，對張巧巧說：“就你嘴快。”

平日不常開玩笑的袁瑛也說：“好啊，我們公司形成了自我消化機制。”

八

當日會后，佟振浩顧自離開了公司，把賀虹晾在了一邊，他對賀虹的舉動有點生氣，因為他還不想讓公司里人知道這種關系，更由于另有佳人相約，楊慧珊短信約他共進晚餐，地點不在酒店而在他家，這后面的故事也不言而喻。

楊慧珊雖出身于普通家庭，但憑著出眾的相貌嫁了一個好老公，老公家擁有一個家族企業，資產盈實，楊慧珊當起了專職太太，因她暫時還不想生養，待在家里也無事可做，拿了一筆錢進入了股市。老公老實木訥既是缺點又是優點，缺點是不浪漫、無情趣;優點是一切順著她。佟振浩有兩點吸引楊慧珊，一是他風度翩翩，機智幽默，常能說出別人說不出的看似歪理實含機巧的話，與老公的反差極大;二是他給予的指導，使得炒股賺來了豐厚的利潤，這是最大的實惠。如今楊慧珊獲得了佟振浩另一只從不示人的手機的號碼，關鍵時刻，佟振浩也會去洗手間“暗度陳倉”。早些日子，佟振浩悄悄對她說：“西茂股份可以逢低吸納，什么時候拋聽我的。”楊慧珊依言買進了幾百手“西茂股份”后，耐著心每天看潮漲潮落，熬得她有點兒難受，某一天快收盤時，“西茂股份”突然拉起，惹得她好一陣暗喜。如果不是佟振浩有言在先，她說不定會急于落袋為安。可是佟振浩一直沒有給她指令，在連續漲停后的第三天，股價還是死死地封在漲停板上，看上去次日還會繼續上漲。此時，楊慧珊的手機“叮咚”一響，佟振浩來的短信，只一個字：拋！楊慧珊立馬把全部“西茂股份”拋了。次日，盡管大盤指數依然高高收陽，但“西茂股份”卻一個跌停。嘗到甜頭的楊慧珊對佟振浩佩服得五體投地。前些天，佟振浩與楊慧珊的關系已經有了實質性的突破，在一次與客戶相聚的酒后，風月老手佟振浩假裝微醉，實是情亂意迷，相陪的楊慧珊送他回家，進家門后佟振浩就醒了，一腳踢上了門，抱住楊慧珊一陣狂吻。本來就對佟振浩十分欣賞的楊慧珊怎么抵擋得住他瘋狂的進攻？不是說婚后的男女莫不“喜出”“望外”？還有，佟振浩的婚姻現狀也使楊慧珊覺得他這邊是不會有麻煩的，于是半推半就繳械了，花樣百出的佟振浩竟使楊慧珊著迷，膽子就大了。

如果說賀虹是清麗可愛的，楊慧珊則是風情萬種的。賀虹已明確表示要的是婚姻，這就給了佟振浩壓力;而楊慧珊根本不提將來，佟振浩玩起來就游刃有余。偷情的感覺是刺激的，佟振浩與楊慧珊的感情游戲中，楊慧珊反而更主動。佟振浩到家不久，楊慧珊就裊裊婷婷、風擺楊柳似的來了，佟振浩看上去有點兒不協調，一身時尚、性感打扮的楊慧珊提著一袋菜。平日里，她是琴棋書畫都不會，洗衣做飯都嫌累，只顧腰細胸挺和畫眉，今日竟然屈尊了。“你今天怎么有興趣做飯了？”佟振浩感到奇怪。

“我親手做一頓飯給你吃不好嗎？”楊慧珊柔情萬分地答。那天，楊慧珊的老公出差去了，她有了足夠的時間與佟振浩廝混，并且想好了今夜就留宿在佟振浩的家。一頓并不豐盛的飯后接著是一場激情的床戲，正當倆人登峰造極時，佟振浩看見床頭柜上那只不公開的手機如一只沒腿的蛤蟆在噗噗轉動，他以為是一般的騷擾短信沒有理會。過了一會兒，那只公開的手機彩鈴大作，彩鈴是流行的網絡歌曲《你到底愛的是誰？》驚得楊慧珊一激靈，倆人像被按下了暫停鍵。佟振浩無奈地接起電話，里面傳來賀虹的聲音：“你在哪兒呀？”

“我在家里。”佟振浩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我現在就過去。”

佟振浩嚇得連忙說：“別、別過來，我馬上就要出去會客戶了。”

“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

“什么地方？我去陪你好嗎？”

“不用了，你在反而不方便。”

“真是我在反而不方便嗎？”

佟振浩聽出了賀虹的話外之音：“別胡思亂想，你早點兒休息吧！”

就在佟振浩身下的楊慧珊聽得一清二楚，在佟振浩關機時，她推開了他。“她是誰？”

“你不是聽到了。”

“你到底腳踏幾條船啊？”盡管楊慧珊與佟振浩的關系也不過是一場游戲一場夢，但女人總 t;mso-ansi-language：ZH-CN;layout-grid-mode：line'>朝暉投資公司還有一項雷打不動的規矩，即每天收盤后，全體員工都會坐在公司會議室的大屏幕前收看當日股評，公募基金和券商的自營單位一般也這樣。這是一段比較輕松的時間，大家邊看電視邊七嘴八舌議論。盡管這種股評對于歷經風雨的專業人員來說沒什么大的意義，但袁瑛還是堅持要大家收看，理由是兼聽則明，兼收并蓄，多聽各種意見有利于開闊思路，同時培養市場感覺。佟振浩心里很是不屑，礙于袁瑛的要求也只得每天坐在那里，聽說相聲一般。

二○○六年的歲末，中國股市已經異常火爆了，各路的所謂專家學者紛紛表示對股市寄予極大的希望，對中國股市的美好前景夸大其辭，對市場上的股票溢美之辭充斥于市，股評家們更是搖舌鼓噪。眼前的大屏幕上，一個油頭粉面的主持人、兩個西裝革履的股評家正在評判股市。一個股評家底氣十足地引用某大券商發表的策略報告，鼓吹中國股市將有十年的牛市;另一個股評家依據自己對某一家上市公司的調研報告，指出該股是牛股剛起步，將有翻倍的行情。他們煽動性極強的語言，使朝暉投資公司里觀看的人不禁失笑。股評家都是墻頭草隨風倒，難得幾個有獨特的見解，而且說好時，好得如花燦爛;說壞時，壞得一塌糊涂。

免不了吃醋，尤其剛才是浪谷峰巔時，不合時宜的電話，猶如給她澆了一盆冷水，實在太掃興了！本來，她還以為佟振浩身邊沒有其他女人存在，自己是唯一補缺的，所以興沖沖地來到他家，扮演一個不是妻子的妻子角色。

佟振浩也很是尷尬，不過他很快轉過來說：“什么腳踏幾條船，你不也是腳踏兩條船嗎？”

楊慧珊默然了。

佟振浩看了一眼楊慧珊表情復雜的臉又說：“你會為我離婚嗎？如果會，我保證只有你這條船。”佟振浩擊中了楊慧珊的軟肋，離婚，她想都沒想過，不是舍不得老公，而是怎舍得老公家盈實的家產？她也認定，佟振浩只是適合玩而不適合結婚的男人。過了一會兒，佟振浩捋了捋楊慧珊染成栗色的長發，溫情地說：“好了，我不為難你去離婚，你也不反對我正常地戀愛吧？現在這樣也不妨礙我們各自的空間。”

第二天晚上，佟振浩帶來了賀虹，照例是一番纏綿。過后，賀虹在整理床鋪時從枕頭上揀起了一根栗色的長發，她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捏著長發問佟振浩：“這根頭發哪來的？”

“這不是你的頭發嗎？”佟振浩還想裝糊涂。

“你看我的頭發是這種顏色嗎？”賀虹峻色逼問。

佟振浩理屈詞窮：“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賀虹的淚水終于如決堤般奪眶而出，恨恨地說：“佟振浩你太不是東西了！你怎么可以玩弄我的一片真心？”女人的癡情在于當她和她所愛的男人有了性愛關系以后，她就很自然地把這種關系視為一種永遠，但佟振浩這樣的男人卻不同，他們可能只會覺得那是生存方式的又一種演繹。

佟振浩畢竟是佟振浩，反正又不是被捉在床，能賴就賴，賀虹也不至于拿著這根長發去DNA檢測。他勸賀虹：“別胡鬧了，一根頭發證明不了什么。”

“你真的愛我嗎？”賀虹哭著問。其實幾乎所有的女人都會這樣問，可是愛不是問出來的，要靠心的感受，當愛是問出來時，也就是愛已不復存在之時。佟振浩艱難地點點頭，只是賀虹看不出。女人會記得讓她笑的男人，男人會記得讓他哭的女人，可是女人總是留在讓她哭的男人身邊，男人卻留在讓他笑的女人身邊。賀虹能有什么辦法呢？她能做到的只有盯緊佟振浩。女人如果把自己的命運系在男人身上，那一定要經得起謊言，受得起敷衍，忍得住欺騙，忘得了諾言。

九

錢胖子握著兩千多萬元閑置資金一直猶豫不決，自從上次與袁瑛和佟振浩在高爾夫球場休息時談過后，始終沒有做出決斷。這期間他也曾自己嘗試著炒股，可是股市像是有意捉弄他，幾次試水，都以賠本告終，盡管這期間指數向上，使得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炒股的料。他也在關注朝暉投資公司委托理財產品的走勢，他們那些理財產品的市值遠遠比大盤走得強，錢胖子的心里只有服氣：業余的總是比不過專業的。錢胖子還與其它私募基金公司接洽過，但他們沒有給錢胖子更多的信任感和安全感。在多方打聽后，他對袁瑛的朝暉投資公司以及佟振浩有了許多了解，他們在業內的聲譽不錯。錢胖子終于下決心把錢交由袁瑛他們來打理，此時已是二○○七年的夏天，股市表現得轟轟烈烈。這次是錢胖子做東，請袁瑛和佟振浩吃飯。接到錢胖子的電話，袁瑛就知道錢胖子下決心了。他馬上告訴佟振浩：“錢胖子晚上請我倆吃飯，你帶上合約。”

推杯換盞中，三個人一直聊著股市，錢胖子不好意思地說到了自己炒股的失敗，感慨道：“看來炒股真是一門學問啊！”

佟振浩打趣說：“沒事，錢董事長輸得起。失敗了，就把它作為人生財富;成功了，就是財富人生。”

“我在看你們公司的理財產品真的增值很快，這里邊有什么訣竅？”在一般投資者的眼里，機構之所以能火中取栗般賺錢，主要還是來源于信息不對稱，“你們是不是有什么內幕消息？”

袁瑛搖搖頭：“沒有內幕消息，如果有，到我們的耳朵里也成了馬路消息，聽消息炒股必虧無疑。”

佟振浩接上問：“錢董事長，股市是不是看上去很亂？”

“有時候真的無法捉摸，特別是中國股市。”

“國際金融大鱷索羅斯有一句話：生命總是迸發于混亂的邊緣，所以，在混亂的狀況是我最擅長的。這句話用在我們身上也很貼切。”佟振浩舉著杯，有點兒洋洋得意。

“距我們上次談有許多日子了，要是當時就把錢投給你們，說不定賺下的錢請你們吃幾個月也吃飯不完。”錢胖子后悔莫及。

佟振浩笑著調侃：“所以，當有獲利機會時千萬不要畏縮不前，機遇像個小偷，到來時無聲無息，走時你發覺損失慘重。”

“請問錢董事長是怎么炒股的？”袁瑛問。

“我嘛每天看電視，翻報紙，聽專家股評，還買來一個炒股軟件，結果全是瞎掰，上大當了。”錢胖子撕開一塊牛排大嚼，滿嘴是油。

袁瑛和佟振浩看著他的吃相使勁忍住沒笑出來。“什么是專家：橋垮了，專家說和設計建造沒關系;房價高了，專家說和地價貴沒關系;泥石流來了，專家說和植被破壞沒關系;孩子發育過早，專家說和食品添加劑沒關系;不良反應，專家說和藥品質量沒關系;股市大跌，專家說和股市制度缺陷沒有關系;專家太太懷孕了，我說和專家沒關系。”佟振浩譏諷道，臉上掛著不屑一顧的壞笑。

錢胖子聽了吐出一塊骨頭，大笑：“是，是，佟經理說得太有道理了，全是他媽的磚家。”

“還有那些炒股軟件，有用的話，他們何必拼命推銷，只需待在家里自己悄悄的發財好了。”佟振浩又說

袁瑛見時機成熟，示意佟振浩拿出合約文本。這是一份格式合同，上面載明了甲乙雙方的責任、義務等。錢胖子仔細地看了一遍，似有不放心。袁瑛拿過來逐條解釋給他聽。“錢董事長，盡管放心，這格式合同是經監管部門審定的。”

錢胖子拿著筆還遲遲不簽字，看看佟振浩說：“佟經理，這可是我的身家性命，你要費心為我操作啊！”錢胖子的遲疑和不放心是有道理的，一是款項巨大，二是袁瑛他們是私募，不如公募那樣有著國有的背景。

“這是我職業操守所應有的。”佟振浩鄭重地答。

袁瑛說：“錢董事長，我看這樣，你的款項我們專門成立一個基金單位，以佟經理的名字來命名，‘振浩一號，你看如何？這也是給他壓力，運作好了，他揚名證券市場;運作不好，他在證券市場被人戳脊梁。”袁瑛拍拍佟振浩的肩膀。

“唔，就叫‘振浩一號好！”

佟振浩接過合同文本，指著理財產品類型問錢先生：“錢董事長，你是選擇偏重股票型的，還是偏重債券型的？”

“你給我詳細介紹一下。”

“股票型的也就是激進型的，投資組合中以股票為主，收益大、風險也大;債券型的也就是保守型的，投資組合中以債券為主，風險小上點兒，但收益肯定也小，這要由你投資方來決定。”

錢胖子想了想，沒有一種投資是安全的，只是風險還沒有來臨，不冒風險干脆把錢存在銀行里好了，他的好賭性也冒了出來：“要投就投股票型的。”

十

“森林法則”在中國股市得到了最好的體現，能賺大錢的是坐莊，坐莊者利用資金優勢，暗暗吸足某只股票的籌碼，在一定時機突然發力，連續拉升股價，引發市場跟風，在別人的追漲中派發籌碼。佟振浩在漲停板敢死隊時最善于這一招，多少次，佟振浩在勝利完成逃頂后，站在高處看風景，躊躇滿志，笑談那股價泡沫破滅。能在火熱高漲的行情中看到風險，那是智者;能在死水沉寂的行情中是看到機遇，那是慧眼。可惜這樣的人比幸存的熊貓還少！二○○七年的股市，在賺錢效應下，資金源源不斷涌入股市。朝暉投資公司麾下已擁有好幾億的客戶委托資金。在股市被莊家折騰得風起云涌、四海翻騰之時，袁瑛心動了，他不甘心吃魚只吃魚尾巴。感到自己已經有實力了，也可以在某一只小盤股上坐一回莊。袁瑛把自己的想法對佟振浩說了。佟振浩一聽有點兒興奮，到朝暉投資公司后，他還沒干過坐莊，正有點兒手癢呢。但想到公司的既定規矩和對客戶的承諾，是不適合坐莊的，如有閃失，客戶會追著要你的命！況且坐莊資金還是不夠。

“資金的問題可以解決，我們可以分步從別的股票中撤出，集中所有的資金用到坐莊的股票上。”顯然，袁瑛已經想了很久。

“那怎么對客戶公布我們的投資組合？”

“投資組合公布都是滯后的，不就是一季度一次嗎？到時我們為客戶賺錢了，他們也不會說什么的，賺錢是硬道理！”袁瑛已經鐵了心要坐莊了。

佟振浩還是有點兒擔心：“袁總，風險問題你可要考慮好了，我們過去坐莊的資金是幾個志同道合的大老板聯合起來的，都知道這么干有可能賠，可現在不同啊！另外法律風險也不得不考慮，萬一監管部門查處起來，也是天大的風險！”在股市坐莊一只股要面對市場風險和法律風險，莊家要做一只股票一般事先都經過反復策劃，周密部署，嚴格保密，這個過程往往聲東擊西，遮遮蓋蓋，如果坐莊行為敗露，大量散戶跟進以及其它機構攪局，坐莊者必虧無疑;另外監管部門發現后輕則警告罰款，重則繩之以法。

“這些我都考慮過了，如今市場形勢這么好，莊股層出不窮，我們盡量做得隱蔽點兒，留給別人的利潤空間大點，應該沒事，證監會也管不過來。你現在最主要的任務是物色一只能夠適合我們坐莊的股票。”說到這兒，袁瑛已不是商量，而是在布置任務了。他說的也對，市場上莊股風行，沒見監管部門有什么查處行動。“我在專門管我們的那個部門里有關系很鐵的人，放心！”袁瑛悄悄地說。

佟振浩想了想，自己至多是個操盤手，老板是袁瑛，他說的也有道理，在這么好的市場形勢下，自己也應該露一手。領受任務后，佟振浩連續幾天不是盯在盤面上，而是一個一個翻看小盤股的資料，把備選的股整理出來，他連說話都少了。陳曉華、張巧巧明顯察覺到佟振浩的變化。

“頭兒，你又有什么想法了？”陳曉華踱到佟振浩的背后，看著他的電腦顯示屏問。近來陳曉華有很強的落寞感，佟振浩沒來時，袁瑛把他視為心腹，當作大將來使用，凡事都和他商量，佟振浩一來，袁瑛幾乎把他撇在了一邊。人的嫉妒，便是能允許一個陌生人的發跡，卻不能容忍一個身邊人的晉升。陳曉華也是有心機的人，從不外露，把落寞轉化為多利用公司的資訊來賺自己的錢。

“是啊，袁總布置的，要找一只小盤股。”佟振浩不回頭，依然專注，他正在琢磨一只名為“航天材料”的上市公司資料。

“你找了一只什么股？”張巧巧也湊了過來，那幾天她丈夫的股票賬戶正好空倉，看著股指連續飄紅，手癢心也癢。在股市搗騰的人都有這種感覺：行情好時，自己恰好空倉，那比生病還難受。

“還沒定呢，你咋唬什么？”

“哧，帶頭大哥，對我們還保密啊？”

“對你們保得了密嗎？尤其是張大美女。”佟振浩反唇相譏，他說的是實話，投資部是公司最核心的部門，買賣什么股票都由他們操作。

此時，袁瑛來投資部巡視，也湊到佟振浩的電腦前：“怎么樣？有頭緒了嗎？”

佟振浩指了指顯示屏說：“我看，這只股可以考慮。”

“說說你的理由。”

佟振浩從座椅上站起來，有條有縷分析說：“坐莊一只股票如同找情人，須具備以下條件：一、她要身材苗條，就是盤子小，容易控盤;二、她的要價不高，追到手的成本低，就是籌碼分散，有利暗暗低吸;三、她出身非大戶人家，即業績不要太好，否則收集籌碼困難;四、她長得美貌，就是有故事可講，有利于制造緋聞;五、她年輕，即從事行業最好是新興產業或與高科技沾邊，有想象空間。這些條件它都具備了。”佟振浩頓了頓又說，“還有要選好接近她的時機，即要把握好時間節點，因為上市公司和投資機構每個季度都要公布股東資料及持股情況，不能暴露意圖。”佟振浩的一番比喻把大家都說笑了，特別是張巧巧樂不可支：“你真是花心呀，什么都拿咱女人來說事。”

“哦，回去我也好好研究一下這個未來的情人。”袁瑛又對陳曉華及投資部里所有的人說：“你和大家也研究研究，看看我們能不能在這只股上做文章？明天開個會討論決定，大家一定要拿出真知灼見。”

十一

在袁瑛的決斷下，投資部變得暗暗地亢奮，每個人掌握一兩個賬號，每天不動聲色地分批買進“航天材料”，袁瑛還嚴令：誰也不許走漏風聲！朝暉公司的資金實力尚不夠，不敢高舉高打快速拉升，只能用佟振浩學電影里日本鬼子掃蕩時的說法：悄悄的進去，打槍的不要。這個過程有時是漫長的，需要耐心，需要沉住氣，還要壓制盤面的動蕩，如果發現它被別人拉抬股價，還要用已有的籌碼去打壓。很快，朝暉公司的可用資金見底了，可是手中的籌碼還遠遠不夠。按著袁瑛既定想法，拆東墻補西墻，拋售其它股票，用來補充資金。

投資部里的人亢奮是有道理的，一是朝暉公司過去從來沒有坐過莊，看看市場上的那些莊股直沖云霄的走勢，想想不久將由自己來操縱一只股票同樣騰飛沖天就難免興奮。二是投資部里所有人的老鼠倉都在調倉，他們與公司共進退，用全部的資金買進“航天材料”，等待股價拉升時先于公司拋了，只是他們默契不說。所以這期間上洗手間也特別勤，仿佛集體食物中毒，個個肚子不好。

樹大招風。朝暉投資公司由于業績突出，引起了同行的關注，有人就想挖墻腳。另一家私募公司的老總李家林是陳曉華的同學，關系很不錯，他本是一家公募基金的經理，前年跳槽出來自己干了，他忽然請陳曉華喝酒，酒過三巡，李家林提出請陳曉華跳槽過去：“老同學，到我的公司來吧，投資總監的位子你來坐。”李家林知道，有佟振浩在，陳曉華不可能超越他的位子，看得出陳曉華正郁郁不得志。這個誘惑應該很大，可是陳曉華沒法跳槽，因為他是朝暉投資公司的創辦人之一，也是股東之一，而且股份不少，他和公司簽有五年的合同，并承諾作為股東避免同業競爭。陳曉華無奈地搖搖頭：“不行啊，老同學，我是被袁瑛套住了！”

聽陳曉華這么一說，李家林為他忿忿不平：“那袁瑛也太不把你當回事了，大材小用嘛！”

“我算看清了，人就是這樣，如同一只股票，不看好時用腳投票。”陳曉華低頭猛喝了一口酒。

李家林就勸：“那就想辦法多為自己賺錢吧。”業內人士都明白這話的意思。

“老同學說得對，多用別人的肥來施自家的田。”

“聽說錢胖子把錢投到你們公司了？”

嗯。”

“這個錢胖子本來還想投到我們公司呢，他是沖著佟振浩去的。”

“是啊，佟振浩來后為袁瑛拉來了不少客戶。”

“老同學，你們最近在搗騰些什么呢？”李家林請陳曉華喝酒，不僅僅是挖陳曉華跳槽，最近他的私募公司業績遠遠落后于指數，也落后于其它私募基金，客戶們有流失的苗頭，他壓力很大，十分想挖一挖其它私募基金的操作內幕。

“這個……”陳曉華縮回了話。這是商業機密，也是職業操守之大忌，任何人都不會輕易透露。在證券行業，因泄露商業機密而大賠的事例多的是，有的甚至因此而倒閉。所以誰若因泄露公司商業機密而致使重大損失，他將無法在此行業內生存。

“怎么，對老同學也防一手？唉，過去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如今是酒逢千杯知己少嘍！”李家林放下杯嘆氣說。

陳曉華有點兒尷尬，敷衍道：“持倉結構與別的基金也沒大的區別。”

“看來是我無能了。”

“你們也可以坐一次莊試試，那樣賺的利潤就大了。”陳曉華似在點撥他。

李家林有點兒聽出了意思：“可是我的資金實力不夠啊！你們是不是也在坐莊？要是我的小船能傍大船的話就好了。”

陳曉華當然聽明白了李家林隱晦的意思，他笑笑，不接話。

李家林也不說，只是一個勁地勸酒，他知道陳曉華好這一口。這世上能最快改變男人的無疑是酒，女人因牢騷使友誼加深，男人因煙酒而加深友誼。當倆人喝到醉眼矇眬時，李家林突然問：“老同學，大學時上《政治經濟學》課，大胡子老馬引用英國一個什么經濟學家的話，你還記得嗎？一旦有了適當的利潤，資本就會大膽起來。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潤，資本就保證到處被利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資本就會活躍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資本就鋌而走險了;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資本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資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

“這是名言，當然記得。”

“你會這樣干嗎？”

“我不敢。”

“有句話聽說過嗎？狼心狗肺總好過撕心裂肺？”

陳曉華默然。

“老同學，你只需說出六個數字，而且我保證不壞你公司的事，三十萬元干嗎？”李家林突然正色地問。

陳曉華紅紅的瞳仁里火苗一閃：“開玩笑吧？”

李家林肯定地點點頭：“不是玩笑。”

陳曉華低頭盯著酒杯，沉思了一會兒，舉起手掌：“成交。” 人的價值，在遭遇誘惑的一瞬間被決定。

李家林也舉起手掌“啪”的一聲。

“明天，錢一到我的賬戶上，我給你要的六個數字。”陳曉華說的那六個數字即股票代碼。同學歸同學，生意歸生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兩相了清，不欠人情。他也想了，以李家林的實力，還不至于壞了朝暉公司的坐莊，頂多讓李家林搭了一次順風船。

“好，為我們共同發財干杯！”李家林再次舉杯。

十二

所有的大錯都是在絕對自信下鑄成的，大凡人認為自己很了不起的時候，危險也就悄悄降臨

了。朝暉投資公司在吸納“航天材料”時，佟振浩敏銳地發現盤面上有人在和他們捉迷藏，他們一旦把股價打壓下去了，買進的大單就會出現，和他們搶奪籌碼。反之，股價上升了，買單就不再出現。這種情況說明，也有先知先覺者注意到了“航天材料”。這種情況出現在低吸籌碼的初期是惱人的，起碼會增加他們的成本，也會拉長搜集籌碼的時間。大資金可以慢慢低吸，甚至長期潛伏，朝暉投資公司卻不行，他們恨不得速戰速決，時間拖得越長，成本就越高，暴露意圖的風險也越大。佟振浩把自己對盤面的發現對袁瑛講了，面對有人搶奪籌碼，袁瑛也覺得濕手抓面粉，想甩甩不掉。他們尚未對“航天材料”完全控盤，如果強行拉升股價，眾多的籌碼就會統統倒給他們，落得個吃不了兜著走。只有在完全控盤的狀態下，才能邊拉升邊派發籌碼。每當佟振浩看見那只神秘的手伸出來的時候，就罵：“當心我斬斷你的黑手！”

陳曉華看到這種盤面，心里滋味復雜。

選對股不如選對勢，選對勢不如選對時。朝暉投資公司尚未收集到足夠的籌碼時，股市卻在一片高歌猛進聲中觸及六千一百二十四點，戛然而止，返身向下。起先人們心存僥幸，以為這是正常的調整，過后仍會重拾升勢。但是造化總是捉弄人，股民們如登山隊員一樣，第一次登上珠峰后，第二次再登上珠峰的人幾乎就沒有。股市是上漲時如爬山，下跌時如雪崩。明白過來的人紛紛奪路而逃，袁瑛慌了，他們手中已有了一大堆“航天材料”的籌碼，可是要派發出去，時勢已不給他們機會，指數的下跌綿綿無期，公司的資金絕大部分套在了“航天材料”里。他們忽略了那句至理名言：永遠不要孤注一擲！

袁瑛緊急召集投資部、調研部的人開會，他們的資金實力決定了做不到逆勢拉高，于是一個字：拋！

當佟振浩和部里的人拋售“航天材料”時，發現盤面上有人比他們更兇，不計成本地一古腦兒殺了出來。佟振浩他們不敢如此，否則會使股價打倒在跌停板上，也更引起市場的注意，雪崩效應連續發生，他們輸不起。小盤股的兩面性此時顯露了，盤小流動性差，固然拉升容易，但打壓也容易。只有陳曉華心里清楚，那一定是李家林所為，這小子夠狠的！陳曉華后悔了，畢竟他是公司的股東之一，大河有水小河滿，公司好他才好，而且他的老鼠倉里也全是“航天材料”。命運贈送的禮物，暗中都標著價格;凡事都有代價，快樂的代價便是痛苦。

佟振浩束手無策了，能做到的只是稍有反彈就逢高減磅，可是那神秘的手似乎與他比賽，而且比他更堅決，出手更快更狠。佟振浩恨得牙癢癢不禁罵：“你是吃定老子了是嗎？”

張巧巧看著不斷向下的K線嘆息：“后悔死了，這莊坐的真不是時候。”她的全部個人資金都套住了，她還不大舍得割肉，對客戶的資金割肉可以毫不肉疼，割自己的卻心在滴血。無論公募私募的經理人都如此。

“世上沒有后悔藥，只有老鼠藥。”佟振浩說給部里的人聽，也在自省。“現在最悲慘的事莫過于白天看中國股市，晚上看中國足球。”

其實，中國股市更像一個碩大的“歸真堂”，玩的是活熊取膽汁，最終把投資者一個個玩死。很快過了二○○八年的春天，股市真像踏上了不歸路，凡是持股的人個個成了套中人，無不像到地獄去旅游了一趟，其間雖在政策的刺激下有過幾次反彈，但每次反彈都被當作了逃命的機會。此時，美國次貸危機已經連續發酵，演變為金融危機。股市只有贏家和輸家，沒有專家：只有賭徒，更沒有股神。看著資金在一天天縮水，朝暉投資公司的人臉色與大盤一樣綠了，心臟似乎也在一天天緊縮，他們連電話也不敢接，最難熬的是袁瑛，客戶們追著他來電話，問委托資金縮水的事，有的吵著要贖回資金，其中就有錢胖子。袁瑛只得連勸帶哄：“放心吧，股市是國民經濟的晴雨表，中國經濟這么好，股市就不會差到哪里去，充分調整以后肯定會有一波更大級別的行情。”可是，說這話時他自己卻絲毫沒有底氣。是啊，中國股市遠不是國民經濟的晴雨表，而往往是反向指標，經濟增長可以世界最牛，股市表現卻可以世界最熊。監管當局葉公好龍，想股市漲，更怕股市漲，惟有圈錢是始終不渝的目標！如

果此時袁瑛能壯士斷臂，也許日后反能成就，然而人性的弱點致使他無論如何不忍。

西方有一個雷人的統計，說是股市大漲的日子，安全套的銷量就大漲，股市大跌，則安全套銷量就大跌，股市指數就如做愛指數。其實，這有道理，人的活動常常受情緒支配，佟振浩就是如此，股市連連下挫，他周旋于賀虹與楊慧珊之間的活動就少了。愛戀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癡迷，愛戀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纏綿;時間久了，便成了：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追蹤，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撒謊。以女人的敏感，賀虹和楊慧珊都明顯察覺到了佟振浩情緒沮喪。佟振浩包括賀虹、楊慧珊的老鼠倉都套在“航天材料”上了，面對她們時，佟振浩不免內疚，因為消息是他透露給她們的。

賀虹在股票問題上倒是豁達，反而勸佟振浩：“沒關系，股票總有漲的一天。”可是在人的問題上，她盯得更緊了，關切佟振浩每天不在公司時的活動，一有機會就偷偷查看他那只不公開的手機，還讓佟振浩辭掉了鐘點工，主動承擔起佟振浩家的清潔整理，儼然是這個家庭的主婦。佟振浩當然清楚賀虹的心思，但他依然若即若離，只是與楊慧珊約會時更加小心，過后也會注意清理一切痕跡。這么多日子來，賀虹居然沒有發現過什么蛛絲馬跡。他雖談不上愛賀虹，也沒有準備好與賀虹結婚，卻不拒絕賀虹的愛，最煩的是被賀虹逼婚。那天在家里，賀虹借著佟振浩抱住她撫摸的時候，又問起了他離婚的事：“美國那邊有消息了嗎？”

佟振浩好像一下倒了興致，停住手：“沒有，遠融重洋事情難辦啊！”

“家里一直在問我交了什么男朋友？我怎么和爸媽說啊？”賀虹小聲問。

佟振浩避而不答，只說：“過段時間再無消息，我準備向法院起訴。”

這也算是最好的回答了，賀虹高興地把兩腿圈住了佟振浩的腰……

楊慧珊畢竟是有夫之婦，與佟振浩約會需找機會。佟振浩曾與她約定，不主動給他打電話，只能短信聯系，當然說的最多的還是股票的買與賣，調情也絕少。佟振浩想她了，就會給她短信：今晚有時間嗎？因為機會不多，他們約會反而更加刺激，更加引人入勝。楊慧珊也想明白了，既然自己和佟振浩不可能結成正果，就當賀虹是佟振浩的妻子，自己是侵占了她的“股權”，所以也不十分計較佟振浩身邊賀虹的存在，反正是一場游戲。計較的倒是股票大跌，生生的肉疼。那天有機會佟振浩又把楊慧珊約到了家里。楊慧珊見到佟振浩先說：“這次慘了，把過去賺的全賠回去了！”沒了以往進門就抱住狂吻的勁頭。

佟振浩覺得欠了她的，無可奈何地說：“這個時候要忍，等待轉機吧。”

“要等到什么時候啊？”心急的楊慧珊恨不得明天就解套。

“我不是說過嗎，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總會有云消霧散的那一天！”佟振浩只能這么給楊慧珊打氣。這世上許多人，一輩子似乎只做了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那一次他們雖然仍做了，但很勉強，沒有過去的激情澎湃。

十三

命運負責洗牌，但是玩牌的是我們自己！二○○八年中國國慶期間，國際金融危機總爆發，海外市場連連暴跌，很快傳導到中國股市，指數一瀉千里，市場遍地哀鴻，毫無止跌的跡象。袁瑛在辦公室里對著兩臺電腦發呆，座機電話和手機一直在響，他像沒聽見，一臺電腦顯示著大盤走勢，K線表明，指數在連續破位;一臺電腦顯示著公司的財務狀況，財務報表反映，公司已無資金可用，客戶委托資金普遍虧損百分之六十以上。袁瑛沮喪極了，平日梳得一絲不亂的頭發也頹廢地垂了下來，暴露出局部禿斑。他心里明白：在劫難逃，無力回天！

有人調侃說：此時一片碧綠的大盤猶如春天的大草原，交易所門口飛過的麻雀，一頭扎了進來，撞死在大屏幕上，留下一攤血，股民們以為那是唯一報紅的股票。佟振浩到了這種時候還不忘惡搞：“從現在起，證監會更名為環保委。”

“到什么時候了，你還說笑？”張巧巧早已欲哭無淚，“我在想這輩子還能見到六千一百點

嗎？”

陳曉華搖搖頭，這是淡定？還是心態超好？其實他在深深懊悔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佟振浩說：“有什么辦法呢？小時候我們哭著哭著就笑了，長大后我們笑著笑著就哭了。無法拒絕的是開始，無法抗拒的是結束！”

錢胖子不請自來了，他不管賀虹的阻攔，徑直走進袁瑛的辦公室：“袁總，打你電話不接，你不會躲著我吧？今天就把我的資金撤了，即使賠我也認了。”

袁瑛笑臉相迎，親自奉茶：“錢董事長說到哪兒去了，我怎么能躲著你呢？你看這股市兩千點也破了，還會不是底嗎？再熬一熬吧，曙光就在前頭！”袁瑛不愿把股票割在地板價上，割肉是現實虧損，不割肉是賬面虧損，說不定明天起一個反轉，還能賺錢。“再看看吧，要撤也等來一個反彈，盡量減少損失。”此時，袁瑛寧愿裝孫子也不想割肉。

錢胖子扔下一句話走了：“鬼知道什么時候反彈，下月一號，我們清算！”

袁瑛剛把錢胖子送走，一個電話不屈不撓地撥打著他的手機，袁瑛不耐煩地拿起一看，慌忙接了起來。“你們前段時間是不是在坐莊？”手機里的聲音十分低沉。袁瑛馬上警覺了：“是，你怎么知道的？”他聽出了神秘電話那一頭是誰。

“別問怎么知道的，趕緊善后吧，注意刪除我的電話，不要再和我聯系。”

“嗯。”袁瑛放下手機后沉思了一會兒，顯然坐莊東窗事發，已經有人在調查，操縱股價是觸犯法律的，后果不言而喻。證券市場查處違規如同掃黃，監管部門無暇顧及時，流鶯可以滿街拉客，想到抓時，逮住誰，誰倒霉。他能想象得到，很快監管部門會來查封公司的賬戶，客戶們會坐在他的辦公室里清算。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用內部電話對賀虹說：“馬上叫佟振浩到我辦公室來，并通知下去，三點半全公司開會。”

事后回想起來，那一天賀虹像是丟了魂，滿腦子嗡嗡的響，只有一個聲音是清晰的：公司完了！當袁瑛宣布明天起公司員工放長假，什么時候上班等待通知。賀虹臉色蒼白，突然嘔吐了。年輕的她從未經歷過如此嚴酷的事件，像得了大病一般微微發顫。張巧巧以為她真病了，要佟振浩把她送到醫院去看看，但她拒絕了。會后，佟振浩把賀虹送到家里門口，他神色凝重地對賀虹說：“暫時不要和我聯系。”然后掉轉車頭飛快地走了。

次日清晨，楊慧珊忽然嘔吐了，她起先并未想到，當猛地明白過來時慌了，號稱“絕代佳人”的楊慧珊婚后一直在避孕，丈夫如沒有避孕措施，她是不會讓丈夫上身的，她想快快活活多玩兒幾年。可是如今最令她驚慌的事情發生了，丈夫知道了，她肯定會被掃地出門。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婦兒醫院，暗暗祈求這是一場病，而不是懷孕。可是一紙化驗報告給她潑了一盆冷水，最不想要的結果卻不顧她的意愿來了。看到化驗報告后，楊慧珊立即給佟振浩發了一個短信：我懷孕了，怎么辦？但是等了半天，佟振浩絲毫沒有反應。楊慧珊不由在心里罵了佟振浩一通，每次要你采取措施，你不肯，現在可好？接著又發了一個短信：不敢擔當的男人，你能永遠躲著我嗎？依然是石沉大海。一個人喜歡你的程度和他回你短信的速度一般成正比，這下楊慧珊生氣極了，她決定去證券營業部找佟振浩。在醫院的門口，楊慧珊碰見了滿腹心事、低頭走來的賀虹。她不僅認識賀虹，而且知道賀虹就是佟振浩的女友，過去在證券營業部碰見她還心虛。賀虹也認識楊慧珊，但無法確定佟振浩和她有關系。楊慧珊趕緊在人群里避了一下，馬上想到：她來干啥？難道和自己一樣？

同一天清晨，賀虹又干嘔了。她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了婦兒醫院，醫生聽了她的癥狀，叫她去尿樣化驗，很快拿到了結果：陽性。賀虹傻了：這怎么辦？她馬上給佟振浩打電話，可是佟振浩的兩只手機全部關機，似乎從人間蒸發了。賀虹呆呆地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六神無主。

股民也許不會記得這一天，卻會牢牢記得上證指數這一點：二○○八年十月二十八日，中國股市自六千一百二十四點下跌后，不可思議地一直跌到了一千六百六十四點。楊慧珊趕來證券營業部的四樓找佟振浩，卻見朝暉投資公司的大門上已被貼了封條。

張巧巧那天問的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到六千一百點，會不會一語成讖？王廉明：浙江省作協會員。居浙江寧波市。已在各地報刊發表中篇小說《假如末日來臨》等九部、短篇小說及散文數十篇。數篇作品曾被《小說月報》《青年文摘》《傳奇文學選刊》等轉載，或入選各種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