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茜



民國精神也許不太適合現在社會的發展規律了,而我的作品想表達的思索是,我們在當下的這種生活狀態是否真的正確。
——金酉鳴
去年,影像評論人海杰在自媒體上發起了“自助餐”藝術家工作室開放計劃,5月中旬,在黑橋光華藝術區37號,名為“一次未完的影像燒烤”的工作室開放引來好幾百人的參觀,在這次項目中,我看到了有關金酉鳴的介紹,也第一次知道了他那組獨具特色的作品《見證百年》。這組在視覺上沒有創作者任何情緒流露的民國“紀念碑”景觀,讓我的思緒不由得隨著藝術家的鏡頭回到過去,并反思現在。
或許因為年齡關系,也或許是因為他并非職業藝術家出身,我們之間的談話少了幾分咬文嚼字,多了一些輕松愉快。比起職業藝術家,本職工作在銀行的金酉鳴搞攝影似乎帶有些“玩票”的性質,但近幾年,頻繁活躍于北京攝影圈的他已經有了不少頭銜——當代攝影師、得色影匯的聯合創始人、策展人。而他的這組參加了各大小攝影展的《見證百年》的拍攝還在持續。
“百年”并非只架構了時間概念,也有空間的距離。《見證百年》呈現的是那些在民國時期誕生的公共建筑,在時間緯度上,追憶民國,對當下暗含思索,在空間距離上,從東部沿岸到西部內陸,從南至北,遍及大半個中國。提及為什么會選擇“建筑”來表現歷史的變遷,金酉鳴表示,他是一個想要與過去對話的人,但畢竟百年彈指一揮,物是人非,想要了解過去并不容易。在搜羅資料的過程中他發現,除了極少部分書籍能記錄歷史變遷外,就是建筑了。“在經過一些運動后,中國留下來的東西不多了,民國時期留下來的建筑物是如今我們唯一能用肉眼看到的,而不是憑空捏造的東西,雖然有的經過了翻修,但是大致輪廓還是保留在了那里。”在金酉鳴看來,拍攝建筑可能不僅僅是單純在進行拍攝這個行為,對他來說,建筑在很大意義上是一種象征,是唯一能夠在承載了歷史的滄桑劇變后相對恒久保留下來的一座座“紀念碑”。
但也并非民國時期的所有建筑都是金酉鳴的拍攝對象,訪談中金酉鳴曾多次強調,他選擇的全是那個時代的公共建筑,名人故居、私人別墅等不在考慮范圍內。原因不僅在于其樣本的龐大,更多的還在于“私人建筑比較會帶有私人的個性在里面,公共建筑呈現的是大眾的審美,是能代表那個時代的審美。”2010年,金酉鳴帶著他的大畫幅相機開始進行百年建筑的攝影,他列出清單,利用空閑時間,去拍攝每個城市里具有民國特色的建筑,比如醫院、學校、金融機構、教堂,或者兵工廠、政府機構等等。然而,也正是因為拍攝的對象大多是公共建筑,其中有不少建筑目前仍在使用,所以在拍攝過程金酉鳴也遇到了一些困難。“山西太原有一個閻錫山的軍政府,鐘樓非常美,網上能查到比較多的資料,但我去的時候發現它是山西省政府所在地,基本不可能讓外人進去,即便有朋友帶你進去,也不能支架子拍,因為使用大畫幅相機決定了我的拍攝不像是手機攝影那樣拍完就走。”對于金酉鳴來說,每去到一個陌生城市尋找那些民國建筑,都有可能會遇到這樣的困難,“所以有的時候到了現場,特別是南方的一些城市,建筑之間的間隔很窄,要拍出這樣橫平豎直的效果很困難。”除此以外,“人”也是拍攝時阻力之一,《見證百年》里的所有作品都沒有人物的參與,但事實上很多民國時期留下來的公共建筑如今大多是旅游聚集地,比如南京總統府、北京動物園。為了讓作品保持冷靜、客觀,達到“不要有時間的觀念在里面”,金酉鳴往往要避開人潮涌動的時間去拍攝,“有時候大年初一,天剛剛亮,有一點點光線的時候我就去拍。”在金酉鳴看來,人是可以代表時代的,他不想讓作品有太多明確的指向,所以他選擇了抽離人的干擾,用這種一定距離外的“靜觀”態度,去記錄民國建筑,追憶民國精神,以不加干涉的方式讓觀者自己去體會隱藏在這些民國時期的建筑里的歷史變遷。
而事實上,“時代更替”、“歷史變遷”是個相當宏大的命題,討論它們需要時間的積淀,很少有年輕攝影師像金酉鳴那樣去追溯歷史并反問當下。在金酉鳴拍攝的這些“紀念碑”身上,我們能看到常被他提起的那種強烈的“民國精神”。中國每一段歷史變遷都有自己獨特的符號,而民國那百年,在金酉鳴身上有深深的烙印。據金酉鳴表示,這種精神很大一部分來源于家族傳承。“我的太公是民國元年出生的人,跟我一樣,平時在銀行工作,業余時間拍攝,他過世后作品保留在我手里,有別于我們如今能看到的新華社的那些老照片,他的攝影很有民國時期國統區中產階級的精神面貌。”在金酉鳴看來,民國是中西方交融、兼容并蓄的一個時代,也是中國文化和藝術集大成的時期,“那時候的人,無論是在影像上看到的,還是在書中反應的,無不是神采奕奕讓我們探求他們的內心世界,這些文人所代表的獨善其身、大隱于市的民國精神,是我們現在無法企及的。” 所以,他希望能用影像去記錄下他眼中最能保留住“民國精神”的那些公共建筑,用與人的視野一致的鏡頭“無表情”地記錄下這些如今仍佇立于世的“紀念碑”。在金酉鳴的鏡頭下,我們似乎能看到那些歷史上的人和物的不斷消逝,這些抽離了人和時間的攝影作品,亦讓觀者在影像面前重新正視當下并審視自我。
如今,金酉鳴欣賞的這種“民國精神”在越來越快節奏發展,越來越“物質至上”的當下社會里已經漸漸不復存在了。“它的消逝也許是因為不太適合現在社會的發展規律了,對當下的生存環境來說,人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欲望,這么多選擇,也許也不是他自身可以左右的。我的作品想表達的思索是,我們在當下的這種生活狀態是否真的正確。”
訪談結束的時候,金酉鳴說他還會帶著鏡頭去追尋遍布全國的民國公共建筑。在他看來,攝影或許是記錄歷史最好的工具,“在它發明的一百多年里,這種長時間曝光,能帶給人對于時間的思索,建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