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人感悟/讓企業家精神永放光芒

張志學

當男女老少都在頌揚互聯網神話，不分青紅皂白地抨擊商學院無用的時候，褚橙的案例再次表明：企業家需要強烈的成就動機和良好的科學教育，實業要靠科學和實踐，管理則有規可循。

褚橙不輸“蘋果”

卓越的企業家善于審時度勢，將天時、地利、人和綜合起來，成就大業。敏銳、勇氣、執著、探索等特質在企業家身上的集合，才使得企業家不同于一般人。也正是這些特質，才使得他們的成功具有必然性。喬布斯先后打造了電腦、動畫兩家公司以及在過去10多年流行的諸多產品；褚時健在釀酒、造糖、制煙和育橙上也都獲得了成功。這兩個人身上具有的共同的東西——企業家精神。從這個意義上說，褚橙所彰顯的企業家精神絲毫不遜于喬布斯的蘋果傳奇。

企業家精神的核心：成就動機

我一直將個人的成就動機作為企業家精神的核心。所謂成就動機，就是個人為自己設立卓越的標準，并為達到該標準不斷努力；而一旦達成標準，個人又設立更高的標準，持續奮斗。我在光華管理學院與學生討論這個概念時，通常會分享我當年為華為公司建立員工素質模型時總結的，員工和經理人不同水平的成就動機的表現。我16年前積累的那些成就動機的被訪者案例中的很多人，今天已經成為這家世界級企業的棟梁之才。

表面上看，成就動機高的人不達目標誓不罷休，但他們不同于爭強好勝者。后者往往以戰勝別人為目的，哪怕以自己并不高的能力和欠佳的表現領先了別人，亦沾沾自喜。我常舉的例子是，一個爭強好勝的孩子，在考試中雖勉強及格，不過看到班上其他同學，最高只有58分時，便悠然自得、洋洋得意。對于成就動機高的孩子，如果本應該得到98分，但最終卻拿了95分，雖然是第一名，但他會思考為什么會多丟掉3分，絕不因為別人都在80分以下而感到滿足。

成就動機在企業家身上就表現為企業家精神。從這個案例來看，這種精神始終縈繞在褚時健身上，正如他自己所言，自己的樂趣在于將事情做好，而如果事情做不好，心緒不安，晚上睡不著覺，一點事都掛不住。所以，他才能在半夜三點起來看黃龍病的防治書籍。如果一個人做夢都會想著怎么把事情做好，血液里流的是成就動機時，他才能成就事業。褚時健就是這樣的人。

如果中國各個行業多一些像褚時健這樣具備企業家精神的人，那么，所謂的“中國經濟受困于人口紅利的消失”就會成為一個偽命題。因為這樣的人不僅能夠通過持續的自我奮斗成為領域內的頂尖專家，而且可以推動一個組織甚至行業走向新高，最終推動社會的發展。哈佛大學的麥克利蘭教授做過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研究，他通過分析23個國家在1920～1923年間和40個國家在1946～1955年間的2～4年級語文教科書中鼓勵學生進取、勤勞和冒險等詞句出現的頻率，用這個頻率代表這些國家的成就動機分數，發現該分數與經濟增長正相關。進而他又發現，40個國家的成就動機分數與這些國家1952～1967年間的經濟發展呈現正相關。其他學者也發現，古代希臘社會的成就動機水平的變化與希臘貿易程度的興衰高度一致。隨后，又有學者分析1810～1950年間美國兒童讀物中顯示的成就動機水平，與美國同期發明創造活動率（專利指數）密切相關；還有學者發現多個國家在家庭教育中鼓勵孩子節儉儲蓄和進取自強而非服從等特性的程度，與這些國家的經濟增長率呈現高度的正相關。

上述研究表明，成就動機不僅影響個人發展，也會影響社會發展。所以，當代中國若多一些具備企業家精神的人，當代中國若在科學、技術、藝術等領域多一些像褚時健這樣“執著”“義無反顧”的人，中國在世界上的硬實力和軟實力一定會贏得更多的尊重。

成就動機及其背后的科學精神

褚時健的成功除了其旺盛的企業家精神，還歸因于他超越經驗、相信科學、注重通過實驗找出解決問題方法的理性主義精神。正如案例中所描寫的，當他的橙子口感差時，他查閱書籍、請教專家，最終發現問題在于肥料結構上。他像農學家那樣試驗不同的肥料結構，觀察、記錄、分析、對比試驗結果，找出最優的肥料結構。他還化驗園區的土壤成分，調整肥料結構，并統一向農戶配送自己精心調配的有機肥料，詳細而嚴格地規定施肥量、施肥時間、頻率和施肥方法。這一切不僅保證了褚橙口感一致，而且優化了土壤結構。此外，他還采用科學的疏果和剪枝等方式，保證連年豐產……這一系列做法都是褚時健相信科學、勇于實踐的理性主義精神的體現。黃鐵鷹及其團隊走訪中國其他橙子種植基地，發現褚時健這樣信奉科學、喜歡鉆研、注重實驗、尋找最優解方法的人是絕無僅有的。

當我們驚嘆于西方科學技術和產業的發展時，一定要看到那些社會所信奉的科學精神和理性主義。科學管理的創始人泰勒，關注實踐，勤于思考，被稱為問題的終結者。他將分析、觀察、測量、精準等理念帶到了工廠車間，使得人類生產的效率大幅度地提高，是工業界的文藝復興式的人物。由于他相信科學，他獲得了40多項專利，從泰勒-懷特工藝流程、葡萄園溫室和玻璃暖房，到草場網球網以及Y型高爾夫球桿。他在26年當中，通過幾萬次的實驗，發明了將鋼鐵切割成片的技術。同樣，約翰 "伯恩筆下的藍血十杰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支持美國空軍的后勤英雄，卓有成效地將數字化管理模式用于戰爭，為盟軍節余了數10億美元的耗費。戰后，他們加盟福特汽車公司，以數字管理拯救了衰退的福特，推動了美國的經濟成長。這些人冷靜、理性、勇敢、進取、信仰數字、崇拜效率，成為各自領域中的佼佼者，推動了社會的進步。褚時健彰顯的科學精神和理性主義，為中國種植業的現代化和集約化經營，做出了經典的示范。

褚時健的企業家精神之源頭

當很多人因逆境的打擊而無法再次站立起來的時候，褚時健卻成了“企業家精神不倒”的范例。他是不幸的，因為在轉型的中國，他沒有能夠躲過制度空缺造成的麻煩；他又是幸運的，因為日趨奉行市場經濟的中國還給了他自由的人生。面對曾經失去的輝煌，為什么他能夠挺過來呢？靠的也是他的企業家精神。

那么，褚時健的企業家精神來源何處？為什么他做什么事好像都比一般人強？通過案例的描述以及近期出版的褚時健傳記與其他相關記錄，我試圖找出一些線索。他天生體格強健、意志力強，這當然有天賦因素。這些品質造就了他少年時代經常敢于做出“不安分”甚至“出格”之舉，而且屢屢成功，在同齡人中脫穎而出。這不僅讓他體會到愉悅，更讓他變得自信、勇敢。于是，后天的作用又強化了他天賦的優點。

家庭生活的艱辛加上他對于父母的孝敬，讓他很小開始承擔家庭義務。14歲的他能夠琢磨出高效釀酒的方法。環境的逼迫又進一步激發了他的天賦和潛質。從那時開始，效率和勞作伴隨他的終生。另一方面，少年時代與身為西南聯大學生的堂兄的交往、遠赴昆明求學的經歷，則練就了他善于學習和思想開放的性格特點。集上述性格和經歷于一身，基本上造就了他事業的幾度輝煌：從辦事有方、出色完成解放軍征糧任務的組長，工作能力強的區長，帶領糖廠扭虧為盈，締造了當時中國最盈利的企業——紅塔集團，到今天褚橙的成功。這些成功的背后正是強烈的成功動機、求知的欲望、良好的教育。

說到教育，我想再分享目前企業家精神最強勁的國度——以色列。以色列目前人口800多萬，可是，以色列的科學家在很多產業上的貢獻都相當杰出，其在諸多領域中的杰出人士占總人口的比例遠遠高于世界上絕大多數地區。原因有以下幾點。第一，猶太人由于在歷史上備受迫害，為了生存而顛沛流離，養成了吃苦耐勞的習慣。第二，所有男女學生在高三畢業后都要服兵役兩到三年，而軍隊鼓勵軍人發散思維、積極思考、不停地提出問題和解決問題，從而保持自我提升。高中表現優異的學生有機會進入核心的軍事部門，接觸到頂尖的軍事技術，最終有更大可能成為各個領域中的杰出人士。第三，多數年輕人服完兵役后花一年周游世界，或邊打工邊旅行。三年兵役的意志鍛煉加上一年多旅行之后，年輕人的心智非常成熟，了解自己的專長、興趣以及人生的目標，從而選擇最適合自己的大學；而大學強調的使命是改變世界，讓學生不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推動社會進步。以色列既具有西式的民主制度和思想，同時又非常注重國家的強組織式的統一化管理，整個社會強調人的責任感，每個人的行為要考慮其他社會成員的感受，從而更好地融入社會。

結語

從褚時健的精神到以色列的創新教育，我想提出的一個問題是：中國如何出現更多地具備企業家精神和科學精神的人？我的結論是：教育為本。第一，家庭教育要培養孩子勤勞、自律、開放和善于學習的特性，這些將會使得他們終身受益。如果年輕的孩子未富先嬌，只會為考試而讀書，缺乏在現實中的歷練，今后既不能創造性地解決問題，更無法在面對挫折和困難時堅持下去。第二，大學的教育應當徹底改變模式，鼓勵學生敢于挑戰既有想法、跳出書本知識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案，鼓勵大學生在本領域中執著地追求專精，鼓勵學生擁有改變世界的情懷，而非鼓勵以財富論英雄的價值觀去大談商業模式，而非鼓勵為未來的求職做出精細的規劃。第三，期待整個社會形成共識，讓人們在行為上學會考慮他人的感受和利益，讓人們享受通過個人勞動獲得報酬和成就，少一些比著偷奸耍滑、比著不冒險不犯錯、比著喊口號不務實，多一些人踏踏實實地改進和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