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武林
現在已經做爺爺奶奶的人,大多讀過《小布頭奇遇記》吧?它的作者就是今年82歲的著名童話作家孫幼軍。
著名童話作家孫幼軍,是個怪老頭兒。八十多歲了,還是孩子脾氣。高興,就高興,不高興,就不高興。真是一個率性的老頭兒。
來自小布頭的靈感
他中等個兒,東北人。職業,教授。兩只眼睛很大,可愛的時候,叫炯炯有神。不可愛的時候,兩道銳利的光芒,叫不寒而栗。北大畢業的,才子。
他很早就出名了,因為一部《小布頭奇遇記》的長篇童話。我問他這部長篇怎么寫出來的,他說自己病了,住醫院,很寂寞,看到醫院的墻上掛著一個小布頭,覺得很好玩,于是,有了這個創作的靈感和沖動。很多年之后,有人說他這部童話跟外國的什么什么很像,我沒考證過,連他出名的這本書也沒讀過。但我想,這算什么,太正常了。國外作家談起師從談起受什么影響都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唯獨我們國家的作家,承認這個好像很丟人似的。
他也跟我抱怨過,說他后來的童話比《小布頭奇遇記》寫得好多了,但讀者就是喜歡他那個。他苦笑,也很無奈。我看他后來寫的長篇童話《怪老頭兒》,覺得美妙絕倫,當是他的代表作,但讀者并不認同這個,倒是他的《小豬稀里呼嚕》賣得很火。
我一直覺得他是一個很清澈的人,一個很有童心的人。最早結識他,是在北京作家集體換筆之前。那是一批成人作家,集體開始用電腦寫作,新聞媒體炒作了一通,影響很大。我不知道,他也是其中的一個。如此說來,在兒童文學作家之中,他算是最早一批用電腦寫作的作家。那時,我還在西安的一個大工廠里。有一次,我給他打電話,他問我用電腦寫作了沒有。我說沒有,他很嚴肅地批評我,老土,電腦寫作好處很多,你這么年輕,接受新事物還不如我老頭呢。我用電腦開始寫作,是受了他影響和鞭策的。
70歲拿駕照
他是個怪老頭兒,他自己以此為自豪,為標牌。實際上,這也是他的性格,也是他一生人格的寫照。他不喜歡人云亦云,不喜歡扎堆兒,不喜歡隨波逐流,很有個人的主見和思想。他把自己的郵箱的名字,也起名為“怪老頭兒”。如果沒有認識他,我一定認為他是文人在做秀。當我認識他之后,我覺得這個怪老頭兒比怪老頭兒還怪。我見他的時候,他已經退休了。有一次開筆會,在北京,他開心地對我說:“武林,祝賀我吧!”我很奇怪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我祝賀他什么,我以為他是獲了什么國內外文學大獎,或者書暢銷了,或者在文壇圈內任什么要職了,我都不知道呀,所以我困惑不知道要祝賀他什么。他見我沒反應,就亮起胸前的牌子對我說:“看,我享受這個待遇了,坐公交,不掏錢了!”哈哈哈,我大笑。
這不算怪的,最怪的,是張之路先生講給我聽的。他說,有一次開完筆會,他開著車回家,卻不知道孫幼軍先生騎著電驢子(電動自行車)在追他。張之路先生嚇得趕緊剎住車,下來對他說:“求求你,別追我了。這太危險。”原話怎么說的,我忘了,但大意如此。孫幼軍先生哈哈大笑,覺得很開心。我沒有考證具體的時間,但我記得他好像是70歲才拿到小車駕照的。這老頭,像孩子一樣,騎自行車,開電驢子,開小車,好玩的事情有很多。
據他說,他總忘記系安全帶,警察發現了,只是提醒他,也沒好意思罰他款。他還喜歡釣魚,自行車、電驢子、小車,都是他不同時期釣魚時候用的交通工具。這些愛好,不用說,在他的童話里面都有。能把自己的生活愛好那么鮮明地寫進童話里面的作家,好像沒幾個。但孫幼軍,是旗幟鮮明的一個。
不能把孩子帶歪了
孫幼軍很有趣,那是和人交往的時候。在寫作的時候,他很嚴肅。我記得《怪老頭兒》長篇剛出來的時候,他問我:“這些語言規范嗎?北京的方言孩子們能讀懂嗎?”他說孩子們正是學語言的時候,正是規范的時候,我們千萬不能把孩子帶歪了。可能他是教授吧,又教漢語,所以對語言要求很苛刻。
也許,在成人作家中,學者型的作家很容易辨認,但在兒童文學作家中,若非很細致地關注,很專業地關注,很難認出來哪個作家是學者型的作家。這平淡的、樸實的、直白的語言中,其實包含了作家很多心血。
在成人作家這里,只要盡情盡性地表達自己就可以了,但在兒童文學作家這里,那就不同了,他一定要考慮受眾的接受程度。他一定要把自己的心靈揉搓得柔柔軟軟的才行。
既隨和,又很怪
記得在1990年代,我、他、曹文軒一起參加了個兒童文學筆會。會議結束后,我們三人同行。曹文軒和我開了個玩笑:“武林,請你到我的別墅來坐坐!”路邊的別墅沒有人,很漂亮,門鎖著。我認真了,以為真是曹文軒的別墅。我驚訝地看著別墅的時候,孫幼軍“嘿嘿嘿”笑了,他知道曹文軒是和我開玩笑的,但我當真了。我聽到他的笑聲,突然明白了。
曹文軒又和孫幼軍開了個玩笑,沒想到他發脾氣了,他瞪著眼睛說:“你和我開玩笑,為什么不和謝冕開玩笑?”曹文軒嚇得馬上不敢說話了。他們倆是師兄弟,曹是師弟,孫幼軍是師兄。曹文軒沒有不恭不敬的意思,僅僅是一個富有童心的玩笑,但孫幼軍見怪了。哎,怪老頭兒。
很多年后,一家出版社出曹文軒的賞析版書的時候,他一定要把孫幼軍和他的合影放在書上。其實,他這么大名氣,用不著靠孫幼軍先生抬舉了,但他是打心眼里敬重孫幼軍先生的,欽佩他在童話領域中所作出的貢獻。我既了解曹文軒,也了解孫幼軍,但他們之間卻不一定比我相互了解得多。因為我是旁觀者,我看得清,分得明,要不,怎么有當局者迷這句話被人們普遍使用呢?
孫幼軍先生是大師,是前輩,既隨和,又很怪。我寫郵件稱他孫老師,他抱怨,你干嗎叫老師,多生分。就像大家平常說的老李老王一樣,這樣相互稱呼多親切。他那么說,顯示他的大家風范,隨和,但我從來都不敢那么稱呼。老師就是老師,無論你成就多大,名氣多大,也不能破了這個規矩。在現實中,這樣的人不勝枚舉,先稱呼安老師,再稱呼安老兄,最后喊老安,我總是笑笑。我可以寬容別人,但從不會在老師面前如此做。這是一個人的修養,這是一個做老師的胸懷,我們不可以用老師的寬容來為自己的淺薄開脫。
春天快活
孫幼軍得腦血栓不久,有一次,我去看他,和他聊了好幾個小時,樊發稼老師知道后,批評了我。但我沒辦法,我們聊得太開心了。老人家興致勃勃,我也樂意知道這些事情,所以就忘了時間。
現在我倆住在一個社區里,走路距離不過十分鐘八分鐘。我去看他,每一次去都怕他不記得我了。但我知道,他是深深的記著我的。每一次見我,自己先樂了。就像我干了很多可笑可樂的事情他都記住了一樣。
前一段時間,我去看老人家,給老人家敬了一個軍禮,沒想到老人家和我一樣有童心,八十多歲的人了,也給我還了一個軍禮。一看手機,我樂了,我怎么像被收編的,他一看,怎么都像個將軍。我說了這種感覺,老人家哈哈大笑。
告別時,我說:“春天快樂!”老人家給我回話:“春天快活!”嘿,真有趣。我們還各自給對方寫了一篇童話,算是一種永恒的回憶吧。從交情上說,我們是忘年交。從創作上說,他是我永遠的老師和前輩。(責編:蕭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