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超,字逾之,書齋名三摩帝書屋。1945年生,江蘇鹽城人。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山東大學書法藝術研究中心主任。1964年考入北京師大中文系讀本科,1978年考入山東大學中文系漢語史研究生,1981年獲文學碩士學位并留校任教。1984年至1989年兼任中文系副主任。1995年至1999年兼任山東《書法藝術報》特聘副總編。1993年起招收文字訓詁學碩士生,1996年起轉招文字書法學碩士生,繼招博士生。2003年被聘為中國書協學術委員會委員、山東省書協顧問。2002年至2006年兼任蔣維崧教授工作助手。2001年被評為山東省德藝雙馨中青年藝術家,2006年獲中國書法蘭亭獎教育獎,2007年獲山東書協學術研究獎,2012年獲山東省泰山文藝獎。曾任教育部人文學科評審委員、中國書協全國書學論文評選委員。曾承擔全國高校古籍整理委員會和山東省古委會的多項研究項目。著作有《中國傳統語言文字學》《崧高維岳——蔣維崧和他的書法篆刻藝術》《對聯藝術》《古代漢語語法》《賈誼集校注》《全國通用書法考級教程》《書法教程》(修訂本)等十余部。編譯《禮記》《中庸》等文化經典,主編《九流十家》,參與主編《中華民族優秀傳統匯典》《中華文化精華文庫》《孔子文化大典》《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之《書法》和《篆刻》等多部大型叢書和教材。發表學術論文數十篇。
我的常用齋號叫三摩帝書屋。“三摩帝”(亦即三摩地)即三昧,意為入定,而我用這個音譯詞是想同時表達心中的“俗解”——最直接的諧音聯想就是“三畝地”:文字、訓詁、書法啊,教學、科研、著述啊,都是我的三畝地——一個自給自足的“農家樂”。這個齋號的正俗二解其實都是說我的樂趣所在。
因為特殊的機緣,我從小就對傳統文化和寫寫畫畫感興趣。1964 年考入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以后,我接觸到章(章太炎)黃(黃侃)之學并產生興趣,而1966年開始的“文革”又使我有機會認識了啟功先生和他的書法,并且此后數十年與“啟功學”和書法教育結緣。那個年代,母校的一道文化風景就是板報,是各大小單位在重大節慶時必辦的宣傳欄。由于啟老的愛新覺羅氏血統和“派曾右”的歷史,當時他能做的事主要就是給“革命派”抄寫大字報,但在我們的眼里,他可是非常了得的大手筆,他自稱為“大字報體”的書法就是法帖。我是中文系報刊組成員之一,大家論定,要想板報萬眾矚目,必得請啟老出馬,我與啟老相識即始于其時。先生的神來之筆果然使我們的板報倍加輝光,每次都是全校獨一無二的樣板。后來啟老回憶:“每出完這樣的板報,我總是把它當作藝術品欣賞一番,觀眾也要嘖嘖稱贊一番。更有有心人:前幾年我在拍賣市場上居然看到我那時抄的毛主席詩詞成了拍賣品,而且確實是我的真跡,價錢賣得也很好。當時有些喜歡寫字的同學經常和我一起抄,我們可以相互切磋技藝。”(見趙仁珪、章景懷編《啟功口述歷史》)2002年,母校舉辦第三屆漢字書法教育國際會議,啟老不顧90歲高齡,扶杖來到會場,其時我正開始宣讀論文。先生進門就來到我身旁坐下,我剛開口說“我們一起辦板報……”他馬上說:“真是罪大惡極!”引起哄堂大笑。而2003年召開的啟功書法學國際研討會上,啟老還聽完我宣讀的論文《啟功·蔣維崧·書法人才與學科建設》,并且給以肯定——如是幸事,此樂何極!
興趣的魅力是無窮的。啟老的神筆魔力我們無法抗拒,學習詩詞書畫一時成為風氣,遇有書畫展覽都會呼嘯而去。可惜當時書法出版物極少,我們就找來鋼板、蠟紙,用雙鉤法自刻自印字帖,或直接用鋼筆雙鉤后填墨自制,如醉如癡。近日寫小文《難得寸進》,蓋感慨所以能得寸進,乃是因為有了一尺乃至一丈的實踐。沒有廢紙三千,何來精品一件?若問何為何苦,自然又是樂趣二字。
1978年我考入山東大學讀研,實現了研究章黃之學理想的同時,又有幸結識蔣峻齋(維崧)先生,使我不僅能在文字書法方向招收碩士生和博士生,更能以其助手的身份陪伴他老人家的最后5年。蔣老曾說:“古文字學是個無底洞。”但感興趣就不怕洞深,還樂此不疲。比如,古文字時代,一個字一般有好幾種甚至幾十種寫法,創作時我要選用最美并與整幅作品結構和諧、風格統一的字形;字不夠用,就得利用通假、通用和其他古文字知識,需要查閱各種工具書,運用音韻、訓詁、文獻學知識尋找證據。每到這時,圖書狼藉,頭昏腦漲卻樂在其中。可以看到,我在山東大學的學習和工作完全是承續我在北京師范大學的興趣而來,可謂淵源有自;而回首數十年來做過的事,是工作又是興趣,是勞作又是享受,豈非人生幸事。
興趣能激發人的創造力。我常想:一件書法作品往往就是幾句文辭數尺紙的事,感到分量未免有些不足,于是我想到“集美”以增加“負載”,就是努力把文辭內容、內涵、修辭之美與書法集于一體,比如被稱為“袖珍文學極品詩”的對聯就是。限于學識,集美固然多止于理想,但嘗試中也收獲了樂趣。如我寫的金文對聯書法“風來松度龍吟曲,雨過庭馀鳥跡書”,題跋里寫:“此放翁句也。二句用現代散文寫就是:山風吹來,松林間回響起龍吟般的樂曲;陣雨過后,庭院里留下了鳥跡般的法書。而陸句以七字聯語出之,凝練至極。因知詩文之美固源自天籟之美、漢語言文學之美,然非大手筆不能至焉。”陶醉于三籟,豈不快哉!
創作的樂趣更在于用獨有藝術的形式表達情懷。啟老辭世,我撰書挽聯二則,其一是:“主業典型,副業典型,因知主業昭副業;先生師范,后生師范,幸有先生導后生(前‘師范說啟老是為人之師,為世之范;后‘師范是指學生在師范大學讀書)。”用這種形式表達對老師的認識、寄托哀思,我深感欣慰。2008年我為北京奧運場館撰書對聯“飲河逐日,御氣行天”,在題跋中我解釋說:“上聯借用《山海經》夸父逐日的故事,贊美運動員的競技精神;下聯借用《莊子·逍遙游》‘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臻于妙境的典故,贊美運動員的競技水平和境界。‘御氣即‘御風,為調平仄而改。”用對聯加題跋的形式表達情懷,我深感愉悅。
集句也是我的興趣。2012年,我把《全宋詩》堆放在榻枕間隨時披檢,得集句約300余副,如“圣賢垂日月,法則定乾坤”、“日照光文采,云飛動壯懷”、“抱甕機先息,開書眼漸明”、“流泉金石奏,心事水云知”、“好山如隱士,高跡指浮云”、“深徑無來客,虛堂不染塵”、“清壺人映玉,孤月水呈心”等。以先賢“對話”的形式表達與我的追求相切合的情趣、意境,養心頤神,豈不快哉!
不過我最后要說,有興趣也不能任性,起碼應該懂得興趣與責任的關系。實事求是地說,如果把我做的一切都僅僅理解為興趣則或大謬不然。我長期堅持的看法是,文化興衰關乎民族精神的興衰乃至民族的興衰,我要強調,這里說的文化主要是指代表中華民族精神的優秀文化、經典文化、廟堂文化,我們應該承擔弘揚這種文化的責任。慶幸的是,我的興趣和責任是統一的。借興趣而盡責任,我的幸運以此為最。功力不逮固所知之,但興趣在、責任在,就會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