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時光（三章）

丁艷輝

扁豆藤攀過墻頭

紫色的扁豆花帶著響聲向墻頭攀去，一不小心跌進了鄰家的院子，刀狀的扁豆吊兒郎當地搖擺著，晨露里被風割得生疼。

隔墻的三奶奶朝我家叫了幾聲，幫忙摘下的扁豆滿滿裝了一籃，她踮著小腳遞給比墻頭還矮半截的我，嘴里叨叨絮絮著我一直沒有聽清楚的語言。

每年秋天都會重復往年的故事，扁豆花開了又落，那看似柔弱的藤蔓搶著招引太陽，一不留神就探過頭去欣賞鄰家的風光。

三奶一年比一年老去，她裹纏的小腳已經邁不過不高的門檻了，而扁豆依舊風風火火地結著，霜降的日子還將花開在寒風里，將最后一茬美麗綻放在陽光下。

扁豆藤跨過歲月，相鄰的兩家以綠色為紐帶，彼此掛滿了和氣的果實。

三奶奶去世的那年，扁豆花改變了顏色，白白的一層鋪滿了矮墻的兩面。深深的秋天到了，那一年結下的扁豆居然全是紫紅色的，羞羞答答猶如三奶的小腳，一寸一寸地沿著陽光移動……

一根柳絲一條路

爺爺沿著河邊插滿了柳，飄揚的柳絲倒掛著，鄉村這樣的景致很多。

早春的柳們和水打成一片，春風揣摸著它們的心思，揣摸透了，它們就搖動自己的腰肢把一路幽深輕輕蕩開。

魚啜破柳影，浮動的魚看著爺爺，爺爺的銀須如柳絲一般飄拂。

柳葉茶泛著苦澀，清涼的綠芽泡在粗瓷大碗里，開懷大飲一氣，微微喘過氣后，滿嘴都是淡淡的稻花味。

爺爺折下柳條編成鄉人必備的農具，笆斗、籮筐或者一頂遮雨的斗笠，裝了夏種再裝秋收。雨天上路，斗笠遮出一片天來，雨在眼前，而腳上和手上的活卻不會耽誤。

鄉間許多事都在老去，一些柳樹也已老態龍鐘，不老的是柳枝，年年春天排成行，回報農人一路的溫柔。

一根柳絲一條路，遠足的時候帶上一根，在落腳的地方插上，那柳枝生根后，異鄉仿佛就成了故鄉。

夏夜滿天星斗

滿天星斗讓無風的夏夜更加炎熱，奶奶的芭蕉扇搖起來，清涼徐徐地爬上我的額際。兒時的我依偎在奶奶身邊，在搖動的芭蕉扇里聽著那些永遠聽不厭的故事。

奶奶熟睡的時候，我會學她的樣子給她輕輕扇風，給她驅趕吸血的蚊蟲。我還學會了和眨著眼睛的星星說話，如果還是睡不著，我就會捉來一只螢火蟲放在奶奶臉旁，欣賞她疲勞的睡容。

打場的日子是星星最密集的時候，炎熱和飛動的稻芒一陣一陣地吹來，我們和稻草作伴，把蟋蟀的叫聲捏在手里，把草戒指戴滿所有的手指。母親喚我們回家的聲音有些焦急，飄過一道道山梁。

在故鄉一隅，夏夜里細數著滿天星光，總會有一顆牽著我的顧盼，它系著的東西很遠很遠，那是我的童年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