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開在窗前

張子曦

春夏駕車從寬闊的濱江大道拐出來，駛進廣場邊車流稀少的雙車道。

這是夏日的清晨，日光與微風都剛剛好。路旁的樹枝繁葉茂，紫薇花開得正盛，一派生機勃勃的祥和景象。

秦夏內心舒緩下來，放慢了車速，打量四周的一切。

她瞧見路左側高層的住宅樓沐浴在晨光里，放了暑假的學生在路右側的籃球場打球，而不遠處，作為這座城市地標式建筑的美術館靜靜地矗立著……

等一下！

她右側正對著美術館？

這個認知讓秦夏愣了兩秒，緊接著她福至心靈，迅速轉頭往左邊的住宅樓望去，果然！鄰近的那幢樓三樓的窗前擺著一張小圓桌……

來不及細看，后面的車已經按響喇叭催促，秦夏只好踩了油門提速。

往前駛了一公里，紅燈攔住了去路……秦夏的心怦怦地跳，仿佛不做點什么它就會蹦出胸腔一般——須臾間，她掃了一眼后視鏡，瞅準空當，極速打足左轉順原路返回，靠邊停在美術館正對面，按下了車窗。

秦夏握著手機，屏幕上是一幅圖片：原木色小圓桌上擱著厚實的植物圖鑒，剔透的骨瓷杯里明前龍井在翻滾，透過落地窗，可以清晰地看見美術館就在正前方。

這張照片，一個月前，來自那個叫李聿之的男人。

而此刻的秦夏，坐在車里抬著頭看面前三樓：素色的窗簾拉開著，不知名的植物沐浴在日光里，厚厚的書稿攤在原木色的小圓桌上……

這一切，都輕而易舉地和照片里的景色重合起來。

“天哪！”她突然想到，“這里居然就是男神的家了。”

去年夏天，秦夏被堂哥秦春拉去參加了一個植物展，地址就在不遠處的城市美術館。

秦春是學植物出身的，但后來改了行去經商，這個植物展的策展人就是他本科的室友。

秦夏本來不肯去，到了美術館門口還在嘟囔：“你說我一個歷史老師來這干嗎，我又不是教生物的。”

秦春信誓旦旦：“絕對值回票價！”他指著海報，“看見沒，十歲的空鳳，十八歲的大樹猴……”

“嗯。”秦夏湊近海報細看，嘴里還在揶揄，“還有二十歲的帥哥。”

秦春大笑：“這要糾正你，不是二十，是三十——來，見見你哥的對床。”

秦夏一愣，回轉頭去看，便瞧見一個男人站在面前，高，瘦，穿了亞麻的立領衫，戴著眼鏡，臉上笑意溫和，眉宇問如有十里春風。

秦夏只望了一眼，就知道不對了——如果她的心臟是水晶質地的，那么此刻，一定“怦”一聲在胸腔里爆裂開來，盛放成煙花。這樣的感受，用王菲的歌來講是“五月的晴天閃了電”，用秦春的活來講是“值回票價”。

確實值回票價。此人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問秦春：“春兒，這就是小堂妹吧？”言罷擺出握手的姿勢來。

秦夏受寵若驚，連忙伸手去握。對方掌心柔軟溫熱，休溫絕不會超過三十七攝氏度，但她—下子被燙紅臉。

秦春孤疑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后來兄妹倆跟著這男人把整個展館繞過一圈，臨走時，秦春忽然問秦夏：“你今天印象最深刻的植物是什么？”

“百歲蘭，我喜歡百歲蘭。”

“喜歡它什么？”

秦夏哀嚎：“出來看展覽還要考試，怎么有你這種人！”

秦春一張臉板著，“植物盲是可恥的。”他說，“你要好好學習，老這樣連仙人掌都養死怎么行呢。”

站在一旁的男人“噗”一聲笑出來。

“下次再養花花草草有不懂的地方就問，”秦春看向男人，“聿之，你說是吧？”

對方連連稱是。

“對嘛，”秦春大手一揮，“那教導植物盲的重任就交給你了，你倆留個聯系方式，我再也不想她把半死不活的花草搬到我家來了。”

秦夏后來想起這個情節，都忍不住懷疑秦春其實早有預謀。

但不論怎樣，李聿之確實擔負起了掃盲重任，除了節假日彼此禮貌的問候和偶爾沒大沒小的調侃，他還提供疑難問題的解答。

比方說秦夏種了一棵藍莓，但長著長著，卻越來越沒有藍莓樣。她拍照傳給李聿之看，對方發回來一個省略號表示無語：你這是多花薔薇，也就是野薔薇。

“所以我其實沒有藍莓樹？[大哭]”

“嗯，沒有。”

“那你再看看我這棵玫瑰。”秦夏配圖發過去。

“我本不忍心傷害你，但其實這是月季。[微笑]”

秦夏內心萬馬奔騰：“就這么沒有養花的命嗎？哭暈在廁所。[笑cry]”

李聿之惜字如金：“節哀。”

居然連句安慰都沒有，只用兩個字就打發了她。秦夏憂傷地想：男神顯然不愛我，看來是沒戲了。

但隔兩天，李聿之忽然打電話給她：“有時間嗎？來花園路一趟，我等你。”

秦夏屁顛屁顛就去了，和李聿之在街邊會合，彼此從車上下來，秦夏仰著臉問：“怎么了，給我準備了驚喜啊？”

其實是玩笑活，但李聿之“嗯”了一聲，“愛情，在這個季節，隨著窗臺上的花一起開放，愛情的來到讓人突然不滿足于只做別人人生中的過客，而想要一份天長地久。”打開后車廂，兩盆小小的植物靜靜待在里面，他抱出其中一個花盆，“你的玫瑰。還有……”他往后看了一眼，“你的藍莓。”

男神這樣貼心，秦夏如果不繼續愛他，都好像有點天理不容。

她一改往日的縮手縮腳，開始在聊天軟件上殷勤地找對方嘮嗑：“聿之兄，現在在干嗎？”

對方回過來：“哥就哥，還‘兄，我哪里兇了？”

“嗯。不兇。聿之哥在干嗎？”

“吹風、喝茶、看書。”他當下拍了一張照片傳過來。而正是這張照片，一個月后，讓被紅燈堵在路口的秦夏轉了一百八十度順著原路回到了他的窗下。

秦夏有時候也想，李率之到底喜歡她嗎？她不敢下結論。但又覺得，有沒有結論其實也不重要，只要彼此溝通的時候覺得愉快，也不枉在茫茫人海中相識一場。

但不久后，這想法發生了轉變。

起因是李聿之發了短信給她，說自己有個如何養好多肉植物的講座，問她去不去。

而她顯然不會錯過任何一個與男神見面的機會。

那是個妙趣橫生的講座，笑聲掌聲連綿不絕。活動結束后，秦夏繞進后臺，本來只想認真嚴肅地夸獎一下對方，卻出乎意料地被主辦方拉去共進午餐。

一群人原是舊識，此番共聚，餐桌上自然免不得觥籌交錯。喝得多了，氣氛愈加活躍起來，就有人端著酒杯起哄，灌秦夏與李聿之，秦夏酒量堪憂，又招架不住，兩杯葡萄酒下去，臉已潮紅。

李聿之扶她坐下，囑她不能再喝。隨后四兩撥千斤地替她擋了大半酒，實在擋不住的，就代飲而盡。

餐畢打車送她回去，李聿之一路絮絮叨叨講擋酒之道，講不論如何都不能喝多，苦口婆心，一直講到秦夏靠在椅背上，呼吸勻稱地墜入夢鄉。

然后他住了嘴，看著身側人的睡顏，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長而輕地喟嘆一聲：“你哪……”尾音拉長，無盡情意，聽到的人大概都會懂。

假寐著的秦夏自然也不例外，她心跳如擂鼓，只愿不是自己想多了。

而在夏日微風輕撫臉頰的此刻，秦夏坐在車里，右側是美術館，左側是男神種滿花的窗臺，她憶起往日種種。他送她玫瑰，他與她分享當下，他送她歸家

紫薇花開得特別好，燕子停在樹梢，籃球擊打著地面，“咚咚咚”地猶如心跳。一瞬間，秦夏忽然不想再只當他人生中的過客，忽然不再滿足于曾經擁有，忽然想要天長地久……

她握著手機，翻出電話本，發訊息給李聿之：“我在你樓下。”

只三秒，對方回過來：“我知道。”

“嗯？”

“跑步回來，在你車后站了快半小時了。”

“啊啊啊啊啊！”秦夏四下打量。

穿著運動裝的李聿之已經笑意盎然地走到她車旁，“好了，走吧，上去坐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