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本

上世紀80年代初,我在山東省煙臺市牟平縣姜格莊公社報道組當通訊員。當時,我的本職工作是采寫新聞稿,兼職是用自行車帶著縣委縣政府來公社辦事的干部下鄉。
那時,公社大院除自行車外沒有任何交通工具,說白了我就是一名自行車“駕駛員”。這活不好干,必須要保證“首長”的安全,姜格莊山路多,把人摔傷了可是沒法交差的。
干這活也有點好處,中午或許可以蹭頓飽飯吃。蹭頓飯不但能吃飽,而且能省下四兩糧票兩毛錢。那時候,我的定量是每月30斤糧票,在食堂從來舍不得吃飽。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能領到一天一毛錢的下鄉補助。
但很多時候是白忙活,沒蹭到飯。
記得最清楚的一次,是用自行車帶著當時的縣委組織部長下鄉考察公社黨委的一名駐片干部。那次是去上莊片,天氣暖和,部長還戴著一頂六角形特大草帽。
出了公社駐地,向西是下坡路,我們走得很順也很穩當,可是部長發話了,小鄒,你慢點,我要點煙抽。我說,那我停下吧。他回應道,不用,慢點就行。他用的是二尺長煙袋桿,是怎么點著火的我看不見,反正我聞到煙味后,他又拍了一下我后背,同時聽到他“滋啦滋啦”猛抽煙袋桿的聲音,我才加快了速度。
中午正趕上飯點,不用說,飯是蹭定了。但我沒想到,結果是只吃了一小碗面條,還沒吃飽。
上莊片是個知青點,又是駐片人員聯系點,所以有個食堂。做飯師傅是上莊村的一位老者,可能與部長很熟悉,見面就手拉手打哈哈,想必是老交情。老師傅做了四樣菜:韭菜炒雞蛋、肉片炒洋蔥、拌黃瓜,再一個好像是大蔥面醬。老師傅還自己準備了一瓶普通白酒,飯是面條。這在當時,算是很像樣的招待了,但肯定不是公社安排的,是做飯師傅的情意。原因很簡單,一個是當時下鄉吃農家飯是到村里后由村干部現找農戶,從來不提前通知;另一個是被考察的那名駐片干部是快晌午時我才在別村找到的,之前他根本不知道縣里有人來找他。
我看到飯桌上擺了四個菜,心里美滋滋地等著飽餐一頓。可是,當老師傅拿起酒瓶準備打開蓋時,部長沉下臉說:“酒不喝,把菜拿下去。”說著就拿起筷子要吃面條,老師傅和在座的人都急了,把著筷子不讓部長動。老師傅反復解釋,菜是自己種的,酒是剛回家拿的,除了花錢買了一斤肉,沒花別的錢。只記得部長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不能搞特殊,老交情也不行。說到最后,部長起身說,要喝酒吃菜你們來吧,我到公路南面供銷社開的飯店吃。
大家一看部長真冒火了,只得把酒和菜端走,一齊拿起碗來吃面條。
我吃了一碗,還想再來一碗,這時只見部長吃了一碗放下筷子,準備掏兜付錢,我立馬溜出門外。部長當面交錢我怎么辦?出門時帶著錢沒帶通用糧票,因為財務每月把糧票換成了食堂飯票發給本人,下鄉需要付通用糧票時再到財務兌換。本想和部長下鄉能白吃一頓,沒想到要交糧票和錢,總不能當著部長面說沒帶糧票吧,也不能說先把錢交了,糧票先欠著以后給,所以我只得在外面躲了。
最后部長的錢和糧票收沒收,我躲在外面沒看見,我后來有沒有把錢和糧票送給食堂也記不得了,但我只記得本來想著給組織部長當自行車“駕駛員”,中午蹭頓飽飯是手拿把卡的,沒想到最后“泡湯”了。
為了中午吃飯的事,被考察的那名駐片干部一臉陰云,情緒低落。可是后來,這名駐片干部先被調到別的公社任黨委書記,幾年后又當了副縣長。
這段往事,時隔三十多年,我仍然記得很清楚,像刻在頭腦中了,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王殿芝薦自2015年3月30日《煙臺晚報》)